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夏初听见自己脑袋旁边有人叩叩地敲了敲床沿,她睁开眼睛仰头看,见床前好像是站了个人,遂翻起身来。
“蒋大人?”
“出来。”
夏初慢腾腾地裹好衣服,提上鞋跟着他走了出去,一开门,一股冷气打了她浑身一个激灵。
“这么晚了,蒋大人怎么跑到这来了?”
“刘起把你写的笔录给我看了。”蒋熙元顿了顿,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夏初,见她那双眼睛仍是清明,便知道她根本没睡,“你的字写的太难看了。”
夏初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站着,双手勒在胸前,“大人你是有多不待见我的字,至于这半夜的跑来数落我吗?”
“不过子时而已,往常莳花馆这时候还热闹着呢。”
“这不是关门了么,难得早睡。”夏初咕哝了一句。
“但你也没睡不是么?”蒋熙元笑了笑,一口白牙,“想听你说说今天查案的进展。”
“大人你从笔录上看出什么疑点了?”
“你想让我看见的,我都看见了。不过有几点恐怕你不知道,所以我来告诉你一下。”
“那么小的多谢大人了,洗耳恭听。”夏初也笑了笑,一口白牙。
“第一,乔兴立的酒量很不错,我见过。第二,雅院的房间里都有净房,小解并不需要出门。”
“有用。”夏初点点头。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了。乔兴立的酒量我原打算明天核实,现在大人告诉我了,省了我一番力气。至于净房,这个我倒是知道,今天去红缨房里的时候看见了。”
夏初掩嘴打了个哈欠,“哦对了,大人知道一个叫做肖坦的人吗?”
“肖坦?”蒋熙元点点头,“知道,但是没说过话。你认识?”
“我哪里认识。刘大人走了以后我又问出点事儿来罢了。”夏初说完,便把肖坦与刘五年的事与蒋熙元说了。
蒋熙元听完却摇头,“那天肖坦并不在莳花馆。”
夏初听完一笑,“蒋大人这都知道?您是一直盯着莳花馆的大门吗?”
“我看过九湘的账案了!”
“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个东西。”夏初道:“不过,他没在这里消费并不等于人不在莳花馆。那刘五年曾经在这里做工,对这儿熟悉的很。大人忘了那半只鞋印了吗?也许他一直在那儿呢。明儿我与刘大人先去找一下肖坦。”
夏初说完道了声晚安,不再与蒋熙元多说,拉开门进了屋。
蒋熙元被她的态度给恼了,指着门点点了,心道:早晚有你的好看!
第二天一早刘起便与夏初去找肖坦了,而蒋熙元则揣了一肚子官司去上早朝。朝房中,蒋熙元看见冯步云打着哈欠支在桌边,满脸疲惫,心中暗笑着凑了过去。
“冯大人精神不佳啊,可是审案审的乏了?”
“哦,蒋大人。”冯步云欠身拱了拱手,勉强笑道:“倒也没什么,年纪大了难免精神不济。”
蒋熙元往旁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龚元和的案子是不是很难断啊?”
“哦?”冯步云瞄他一眼,讪笑道:“老夫份内之事,做好就是了,哪有什么难不难的。”
“这话说的对。”蒋熙元笑了笑,接过朝房太监递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那天下官也在莳花馆,验尸、问话我也都看见了,案子的疑点我也都清楚,大人若是有需要下官帮忙的,只管知会一声就是。”
冯步云听这话不禁激灵的醒过了神,“蒋大人什么意思?什么疑点?”
蒋熙元只笑了笑,没说话。
冯步云假笑道:“今上圣明,如今四海生升平民生繁盛,那作奸犯科的自然也就少了,刑部大概好久都没有卷宗审核,如此清闲,老夫真是羡慕的紧。”
“错了不是?”蒋熙元也跟着笑起来,“作奸犯科的少了,该是你们府衙清闲才对。冯大人,清闲就享享清福嘛,可别没事找事做。”
冯步云气的胡子都翘了翘,还不等他再说话,蒋熙元就站了起来,“哟,上朝了,冯大人先请。”话虽这么说,蒋熙元却先一步往太极殿去了。
冯步云站在原地咬咬牙,旁边吴宗淮走过来,沉声问道:“如何了?”
冯步云盯着蒋熙元的背影道:“黄口小儿,混了才几年就跟我这耍心眼儿。”
“我问你那案子如何了!”吴宗淮说话声音很轻,语气却是硬的不得了。
“吴大人,那案子……,蒋熙元当天可是在现场看着的,您看……”
“怎么?他插手这案子了?”
“倒是还没有……,就是昨天有人往府衙门口给李二平喊冤……”
“天底下命案有几个不喊冤的!他刑部又不管查案,人证物证俱在还不速速的结了,等什么呢?案卷呈报刑部之后他再想翻查又能如何?”吴宗淮冷笑了一声,“屁股给我擦干净点。”
冯步云气闷不已,心道这是谁的屁股啊!
你的内侄惹事让人宰了,你自己斗不过自家的河东狮,就知道压着我。
☆、22。 朕要旁听
散了朝之后蒋熙元回了刑部,呆了一会儿后又悄悄地进了宫,与苏缜把这案子的进展说了说,还把夏初写的那两张笔录递给了苏缜。
苏缜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来,捏着夏初写的那张说:“刘起如今好歹也是个从六品的主事,你也不让他练练字?”
蒋熙元哭笑不得,“皇上,另外那张是刘起写的。”
苏缜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张,“那这张是……”
“那个杂役,叫夏初的写的。”
苏缜默默地吸了口气,看着那毫无章法的笔迹,却与那眉清目秀的小杂役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去。
这世上,要么就是不会写字的,只要能写出这么多字的人,断不会写的如此糟糕,夏初这几笔字是个什么道理?
“你也不给朕誊写一份,简直污糟眼睛。”
“这不是没来得及么。”蒋熙元无奈地说,“皇上,您凑合看看内容,要不臣口头与您说说也行,那里面有些字写的怪,得猜。”
苏缜摆摆手,耐下心来瞧着,这才明白蒋熙元所说的怪是什么意思。那怪,正如他拾到的那个东西里的字,看着能猜出来,却又不太一样。如此看来,果真是同一个人了。
蒋熙元看苏缜微微点头,以为是赞赏之意,便道:“这只是对两名人证的问话笔录,昨天夏初与臣还原了案发现场,倒真是精彩。臣以为,那李二平确实不是杀人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夏初的底细你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蒋熙元呵呵地干笑两声,少不得为自己开脱道:“皇上,那夏初查案能查的如此之细,推断的滴水不漏,臣想打探她自然也是不容易的。目前看她倒是没什么可疑之处,待这案子结了再慢慢的查,臣留心着就是。”
苏缜点点头,又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笔录,忽然站起身来,“安良,伺候朕更衣,朕要出宫。”
蒋熙元愣怔片刻,“皇上您做什么去?”
“你不是说很精彩吗?朕去旁听。”
“……”
***
苏缜与蒋熙元轻车简行,只带着一个安良便溜出了宫去。路上蒋熙元把夏初给他还原的案发现场仔细地说了说,苏缜听得倒是颇有兴致。
“臣原本下午要带夏初去一趟乔兴立那里,皇上您……”蒋熙元询问地看着苏缜,意思是问他要不要也一起走一趟。
不过苏缜眼下倒不打算见夏初,于是摇摇头,“我去莳花馆看看案发的现场,看是否果真如那夏初所言。”
“皇上不相信微臣啊!”
苏缜垂眸没有说话。
到了莳花馆,蒋熙元先下了车,进去把夏初和刘起找了出来,急哧忙慌的带着这俩人往乔府去,好给苏缜腾地方。
路上,夏初要与蒋熙元说说今天上午问询肖坦的情形,蒋熙元却不肯听。
“不复杂。”
“那也不听。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要问乔兴立些什么吧。”蒋熙元摆摆手。
“不用想。蒋大人,今儿上午我们去了……”
“不听!一会儿问完乔兴立回了莳花馆一起再说,安静一会儿,大人我头疼。”
夏初瞥他一眼,只好闭上嘴。
蒋熙元默默哀叹,心说他一个做人臣子的真是心力交瘁,好艰难。
☆、23。 玉商家的少爷
夏初一行三人到了乔家门口后,由刘起亮明了身份,那门子一听刑部二字便问:“官爷是来找我家小少爷的吗?”
人品可见一斑。
夏初与刘起在乔家厅堂里等了片刻,待看见乔兴立的时候,夏初被惊了一下。
之前她听说乔家是玉商,便自动脑补出了一个体瘦脸长的人物形象,卖玉的嘛,就算目露邪光,那模样总该是比较斯文才对。
结果一见本主,被颠覆了个彻底。
乔兴立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上下,身高体胖,脸上肉都快横了,腮上还生着几颗痤疮,一脑门的油光,跟夏初脑中勾画的罪犯形象十分接近。
跟着乔兴立过来的还有一个妇人,约摸四十多岁,身材娇小微胖,衣着华贵,满脸的惊慌之色,看长相应该是乔兴立的娘。
夏初看看乔兴立又看看他娘,有种小猫生了只老虎的感觉。
乔兴立听刘起说是刑部的,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浑身都戒备起来了似的,脸色有些发白,又强撑着虚气叫嚷道:“做甚!做甚!你们……,你们官府的真当商家百姓好欺负是吗!”
乔兴立他娘顿时慌了手脚,过去直往下拽他的胳膊,“儿啊!你胡乱叫嚷些什么这是!快给官爷跪下,跪下!你又惹了什么祸……”
乔兴立不肯跪,他娘一个劲的又拽又按,差点哭了。
蒋熙元看不下去了,“这位夫人,这不是公堂,不必让令公子下跪,你们一旁落座,我们今天来是有话想要问问令公子。”
乔夫人大松了一口气,踉跄着退了几步摸到下手边的椅子,挨挨蹭蹭地坐了下去。乔兴立在厅中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坐到了乔夫人的旁边。
蒋熙元准备问话,夏初与刘起对视了一眼,刘起认命般地掏出了纸笔摊在桌上。“乔兴立,二月初六晚上你人在何处?”
乔兴立一听这话脸更白了,只留下脸上那几颗痘痘越发红的明显,支吾着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乔夫人顺手拍了拍乔兴立,陪着笑脸接过话去说:“官爷,我家小儿初六晚上出去耍了几个时辰,自己去的。我给了他三十两银子,他花完也就回来了,借不了别人钱也不会问别人借钱。小儿年前吃了教训,断然不敢再做那种讹诈之事的。”
蒋熙元没理会乔夫人的话,只看着乔兴立,“你自己说。”
“我娘……,说的是实话。”
“乔兴立你可听清楚这位大人问你什么了?”夏初忍不住追了一句。
“这位大人问……,问我二月初六晚上去哪了?”乔兴立一边回答一边擦了擦汗。
“你的回答。”
“我娘说……”
“你的回答!”夏初有点火了。这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这个样子?断奶了没?
“莳……,莳花馆。”
“何时离开的?”蒋熙元清了清嗓子又问道。
“戌……”乔兴立一个戌时还没说出来,夏初又开腔了,“乔兴立,你想好了说。你所说的我们都会去查证,若是说了谎……”
“不会不会。”乔夫人赶忙道:“我家小儿虽然性子躁了点,但是个实在孩子。我是他娘,我知道他……”乔夫人哽咽了起来,抹了抹眼角说:“那五百两银子……,小儿是吃了哑巴亏的。”
夏初被这位大妈弄得很无奈,照这么问下去,这得什么时候能问完,蒋熙元显然也有点受不了了,还不等夏初想好怎么轰人,蒋熙元便直接道:“乔夫人,你先下去,我们是来问乔兴立话的,不是你。”
乔夫人扑通一声就给刘起跪下了,哭道:“大人,小儿可再经不得打了啊!那龚家倒底要如何,我拼了身家给他,求他高抬贵手。”
“乔夫人多虑了,我们这次不是为那银钱来的。”
乔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长长地出了口气,站起身来,“那就好那就好。那官爷这次来是……”
“怀疑令郎牵扯一宗命案。”蒋熙元一板一眼地说道。
说:
嗨,乔公子终于出现了
☆、24。 影帝乔兴立
乔夫人被家仆搀扶下去之后,夏初以为乔兴立这样的妈咪宝贝肯定像是丢了主心骨似的,结果非但没有,乔兴立反而坦然淡定了许多。
“大人别见笑。”乔兴立抖了下衣摆,端起边桌上的茶盅饮了一口,笑道:“我若不是如此,我那几位长兄定要拉着我去经营生意,我还指望着我娘再护我几年。我还没玩够呢。”
乔兴立在夏初眼中的形象再一次被颠覆了,影帝光环熠熠发光。
“大人一进门我便知道是为什么来的了,只不过我以为会是府衙捕快,怎的是刑部来人呢?”
蒋熙元不咸不淡地一笑,提溜着茶盅盖子又往下一扣,“你是打算审审刑部?”
乔兴立忙道,“岂敢岂敢,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大人刚刚问我二月初六晚上的事,呵呵,那是个好日子啊!我记得清楚着呢。”
“你何时到的莳花馆?可见过龚元和?”
“酉时刚过吧。”乔兴立说道:“那会儿莳花馆人还不多,我还没吃饭,便坐在敞厅里要了些酒菜,又让九姑娘给我寻了个细嫩的作陪。您问我见没见着龚元和?当然见着了!我饭还没吃完他就进来了,瞧见我还一副挑衅的样子。”
“那你呢?也没有与他说话?”
“没有,那龚元和进来后便去了雅院。”乔兴立鄙夷地一笑,“他那人一向如此,有钱没钱的都是往雅院里钻,要不然那五百两怎么会那么快花光了?大人,容我说一句,他们官压民,我那暗亏吃的憋屈。但天地为鉴,我可不是那讹诈之人。我乔家还不至于去讹诈这区区五百两的银子。”
“然后呢?说那天的事。”
“然后?我吃完了也去雅院了。哼,我可不像那龚元和,我待姑娘最是温柔的,若是不信大可去莳花馆打听打听,姑娘们是爱伺候我还是爱伺候他龚元和……”
蒋熙元摆手让他打住,与夏初对视了一眼,夏初也微微蹙了下眉头。
“怎么了?”乔兴立捕捉到他们的交流,不解地问。
蒋熙元跷起腿来,手肘搭在桌上,做出一副想要长谈的姿态,“乔公子说的详细一些。”
乔兴立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详细?哎唷,怎么详细啊?不合适吧?”
“乔公子,我们来调查的是命案,那可不是打几十板子了事的。”蒋熙元端起茶来慢慢地饮着,“你不是说官压民吗?我也是官,别惹恼了我。你看着说吧。”
乔兴立陪笑道:“呵呵,大人,我是真不知道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