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道权力有好处,为何甘心做个杂役?以你的这番本事,去衙门投考捕快也不是不行的。”蒋熙元趁机探问道。
“穷!”夏初只回了他一个字,便涵盖了所有的内容。
蒋熙元被噎了一下。也是,没钱怎么投考?不打点考官,人家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踢出去了。
他设想过夏初的回答,也想过如何从她的回答里寻到漏洞,结果人家只给了他一个字,非常理直气壮。
就一个字,你往哪找漏洞去?
“罢了,你先歇着吧。询问人证的事明天我帮你安排。”蒋熙元有些郁闷的走了。
☆、14。 协警刘起
蒋熙元回了敦义坊的宅子,进门便看见刘起在影背墙前面蹲着,他过去踢了踢刘起的鞋帮,“你干什么呢?”
刘起没抬头也没说话,手里拿了根枯树杈子在地上画圈。
“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都是我平时给你惯的!”蒋熙元一甩袖子就往里走,刘起赶忙跟过去,在他身后怨念道:“少爷,少爷,怎么府衙那便抓了九湘您也不管呢?要是她在里面受了什么欺负,受了刑……”
蒋熙元刹住脚步,回头瞟了刘起一眼,“啧啧,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手下!一天倒晚就是九湘九湘,倒底谁是你主子你还认得清吗!”
“主子我还是认得清的,可是九湘……”
蒋熙元狠狠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刘起面上一喜,随着蒋熙元瞪他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
“人又不是九湘杀的,府衙那边抓她无非是给吴宗淮卖好,另外就是想要些银子罢了,对她用刑干什么?”
“银子啊,那,那……”刘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从我这支钱,明儿你先把九湘弄出来。找别人去办,你不要出头这件事。然后去莳花馆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少爷您说,我尽心的办。”
蒋熙元冷笑一声,“你倒是敢不尽心。明天去莳花馆找一个叫夏初的杂役,她说干什么你就跟着干什么。”
“杂……,杂役?”刘起往前迈了一步,“少爷您这是罚我?”
蒋熙元敲了他脑袋一下,“罚你?小爷我是让你去学习学习!给我长点儿心!”
“跟个杂役学什么?洗碗还是扫地啊?”刘起咕哝道。
蒋熙元懒得理他,“李二平的事,你找几个人到酒肆茶馆里去散一散。另外,她家里你也找人去说说,怂恿他们来衙门前喊冤。”
“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乱。”
“嗯,这回你说对了。”蒋熙元笑了笑,“冯步云断案不清,这是吴宗淮用人失察;龚家领工部肥差,定有贪银受贿行径,不然龚元和如何出入得了莳花馆那样的地方,这是吴宗淮任人唯亲之罪;还有……”
刘起张了张嘴:“少爷我明白了。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乱用词!”蒋熙元瞪他一眼,又轻飘飘地说:“你知道是这意思就行了。”
刘起点头,却仍不太明白:“少爷,您就那么肯定李二平是冤枉的?冯步云就一定会断案不清?万一……”
“应该没什么万一,就算有,我让你做的这些事也没什么大碍。”蒋熙元很认可夏初的分析,虽然查找真凶还需要时间,但李二平是无罪这点他基本肯定。至于冯步云,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这个人能力非常一般,但胜在对吴宗淮十分忠心,吴宗淮也需要一个听话的京兆尹方便他在京城做一些台面之下的勾当。这些年冯步云帮吴宗淮压下不少案子,手段用习惯了,自然不会轻易的改了路数。
那天他没有任何态度的让冯步云带走李二平,未尝没有纵容的意思在里面。苏缜最近想要做什么,蒋熙元知道。
蒋熙元是个面儿上纨绔,实则内心非常清楚的人。
从前他是五皇子的朋友,五皇子登基他就是皇上的忠臣,这个标签在他身上贴的牢牢的。除了皇上,也没有别的路可以容纳他。所以苏缜要做的事,他必须要帮着一起做,倘若苏缜的权力被吴宗淮架空,蒋家是要跟着一起倒霉的。
“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但是动静别太大,保九湘出来这件事你让莳花馆的人去。另外,你跟着夏初查案子的同时也给我留心观察着他,如果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报我知道。”
“哦。”刘起挠挠头,痛惜自己拿蒋熙元的钱去英雄救美的算盘落空了。
转天,刘起安排了蒋熙元交代的事,又拿了两千两的银票,让莳花馆的账房去府衙赎人,自己则奔了杂役的住处去找那个夏初。
刘起见到相貌清秀的夏初,第一个念头是:坏了,少爷是不是要断袖啊!
夏初不知刘起所想,倒是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问刘起是不是蒋熙元派来协助她的。
“你怎么知道?”刘起问她。
夏初笑了笑,“猜的呗。我只认识莳花馆里的一些人,能叫出我名字的最多也就十来个,都是下人,哪里会有您这么称头的朋友。蒋大人昨天说他会安排,今天您就来了,着实的不难猜。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刘起觉得夏初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于是抱拳道:“在下刘起,刑部从六品主事,是蒋大人的手下。”
“刘大人,有劳了。”夏初也客气回礼,心说那蒋大人还真慷慨,直接给她安排了个六品官。
☆、15。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有了刘起的协助,再加上九湘回来后也得了蒋熙元的口信,夏初在莳花馆再问起话来便容易多了。夏初不由得再次感叹,觉得自己这次算是遇上了贵人,只希望真能帮助到李二平就好。
夏初准备了纸笔,准备先去问一问这莳花馆的花魁柳莺,也就是当晚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这柳莺姑娘那天在游廊里直接一脚踢在了尸体上,尖叫着发出了警报。据说后来看见自己沾了一鞋底子的血后就昏了,醒来一直恹恹的,那西南角的房间说什么也不肯再住,暂时搬到前楼的一间安静房里养病。
连一向最爱吃的血豆腐也不肯再吃了……
夏初与刘起进到柳莺的房间时,柳莺只是在床上欠了欠身,虚弱却仍不失风情地对刘起道:“刘大人,奴家实在起不来呢,让大人见笑了。”
“不碍事,你躺着就好。”夏初说。
柳莺眄她一眼,却没搭理,葱白的手指扶了扶额角,软声唤丫鬟给刘起上茶。
待夏初问起话来,柳莺也都只对着刘起答话,依旧是那随时断气的样子,听得夏初喘气直不痛快。
“龚公子那天是在我房里的。那人啊,粗鄙的很,尤其是在床上,姑娘们都不喜欢伺候他。那天我哄着他饮了不少的酒,寻思着把他灌得醉过去他在床上便不折腾了。”
“那天他是几点……我是说什么时辰过来的?”夏初问道。
“呀,那我可记不大清楚了呢,挂灯有一会儿了吧。他来了嚷着非要点我。”柳莺脸上露出一种看似无奈实则炫耀的表情,扬手轻轻抿了下鬓角,
“他是你的常客?”
柳莺有些自矜地说:“谈不上。相比于我的那些入幕之宾,龚公子实在算不得什么。才情全无,财气也是平常,也就是有点背景罢了。”
“那,龚公子来莳花馆,一般谁接待的比较多?”
柳莺转了转眼睛,“我也不是太清楚呢,龚公子喜欢新鲜,没个定性的。”
夏初仔细地瞧了瞧柳莺,思忖片刻后才点点头:“行,柳莺姑娘,你继续说当晚的事吧。”
“我刚才说到哪了?”柳莺侧头想了想,“噢,喝酒。那天估摸着亥时左右吧,龚公子起身晃晃悠悠的说要去小解,让我等他回来。我那天喝的也有点多,等他出去了之后便也想到廊上去透透风,醒醒酒。哪想到他这一出去……”柳莺捏着手帕按住了胸口,脸上呈现出一种惹人怜惜的惊惶。
真是术业有专攻!连录个口供都能录得这般风情万种,夏初很是佩服地暗暗点头,“你继续说?”
“那天晚上我已经跟官差说过了。我出门走了没几步就被个东西绊了一下,低头才看见是个人,趴在地上直抽抽……”
柳莺抽泣了一下,看着刘起,“刘大人,您是刀光剑影里走惯了的英雄,可,可奴家一个弱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啊。当时吓得奴家腿都软了呀。奴家晕血,现在想起来还……”
刘起不为所动,木然地看着她,学着夏初的口吻问道:“你继续说?”
柳莺不抽泣了,悻悻地白了刘起一眼,放下帕子往后靠了靠,道:“然后我就喊人了。没了。”
“当时你出了屋门,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不是说了嘛,地上趴着一个。”柳莺有些不耐烦。
“我是说活的。看没看到什么人,或者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柳莺瞟着眼睛想了想,“到门口的时候倒是听见有人低声叫嚷,还有龚公子骂人的声音。具体说的什么倒是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候我也醉醺醺的。”
“听见这些动静,难道你就没想着出去看看?”
“这有什么的啊!我当时想着,准是他又瞧上哪个清倌啦丫鬟啦之类的。我怕出去被缠上,到时我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惹恼了龚公子我定是好过不了,不帮又怕人记恨,索性就等外面没声音了才开的门。”
“以前有过这种事?”
“没少有。他与我说过,他就喜欢那种泼辣的,难啃的啃到嘴时才够味儿。哼,这下好了,让个泼辣的给了结了。”
☆、16。 红缨姑娘
夏初埋头把柳莺所说的一些要点记在纸上,刘起瞧着她写了几个字儿后便伸出手去,“夏兄弟,不如我来吧。”
夏初有点尴尬,倒也没推辞,把笔让给了刘起,自己在一边告诉刘起需要记哪些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暗地里观察着柳莺的神色,她只百无聊赖地抹着指甲,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刘起写完了,夏初与他站起来准备告辞,行到房门口,夏初忽然又回头问柳莺:“柳姑娘,你出门的时候西南角那边可有灯?”
柳莺回忆了一下,微微摆头,“没有。我当时还想着那雅院杂役是不是去哪躲懒了,怎么烛火灭了也不说续上,若是绊了人九姑娘非辞了他不可。”
夏初笑了笑,又问:“柳姑娘怎么不挑亮的地方走?”
柳莺用手帕掩嘴咳嗽了两声,随即又拨了拨自己的耳坠子,恹恹地说道:“喝的多了些,就随意走走,哪还管得了黑不黑。”
夏初听罢点点头,“打扰柳姑娘了。”
离开了柳莺的房间一段距离后,刘起问夏初:“这柳莺可疑吗?”
“有点可疑。”夏初皱了皱眉头,那屋里的薰香弄得她很不舒服,手指在鼻子下抹了抹,才道:“感觉上她好像在回避或者隐瞒什么,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感觉。”
夏初蹙眉咬了咬指甲,“刘大人知道龚元和到这里经常找谁吗?”
“我怎么知道!”刘起想也没想地说,转而又道:“这个倒是好问,你等等。”说完撂下夏初跑了,夏初追都没来得及追。
原地等了有半刻钟,在夏初正犹豫是继续等刘起还是先离开的问题上纠结时,刘起终于回来了,满面笑容。
“问到了,龚元和确实是个爱新鲜的,但这半年他点一个叫‘红缨’的次数还算是比较多。”
“红缨……”夏初默默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转身慢慢地沿着雅院的西游廊往里走,等走到靠南第二间的门口时停了下来,指着上面的铭牌问:“是这个吗?”
“对。”刘起确定。
“这个位置啊……”夏初左右看了看,抬手敲门。
红缨的丫鬟开门瞧见夏初,几分不客气地问:“你有什么事?”
夏初也不多说,侧开半步让刘起站到了门前,那丫鬟一见刘起便迅速换了笑脸,“呀?这不是刘大人吗?您怎么过来了?可是蒋公子找我们姑娘?”
刘起勉强地抽了抽嘴角,心说我们少爷就要断袖了,哪有心思找你们姑娘。
“我们来找红缨姑娘问问龚元和被杀那天晚上的事,她在吗?”
那丫鬟有些踌躇,正想着怎么说,屋里有个声音软软地道:“大人请进来吧。”
红缨得房里很暖,夏初与刘起进去时正见红缨从里间打了垂幔走出来,端地一个风摆荷叶袅袅婷婷,披着鹅黄半透的披帛,嫩白的肩膀就像被金丝叶子包着的嫩豆腐,脸色白皙中透着微红,浑身一股轻淡暖香,似乎是刚洗完澡。
夏初悄悄地看了刘起一眼,见他一副‘红颜早晚是枯骨’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禁心中暗暗地笑了笑,心说这位大哥不会是弯的吧?
夏初转回头看着红缨,温和一笑,“红缨姑娘,打扰了。”
红缨打量了她一番,笑得倒比她还温和,“客气。这晌已经快申时了,我晚上还要迎门接客,二位不介意我一边上妆一边答话吧?”
“不介意,你忙你的。”
红缨到妆台前坐下,打开妆奁盒子道:“那日龚公子是在柳莺姐姐房里,怎么二位不去问柳姐姐,倒来问我呢?”
“我们已经去问过柳莺了。不过,据说龚元和来莳花馆找你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想再找你问些情况。”
“噢。”红缨微微点头,挖了一块香脂抹在脸上,慢慢匀开,十分怜惜地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许是因为我挂牌时间不久吧,男人嘛,都爱图个年轻新鲜。”
☆、17。 往日恩怨
红缨抹完了香脂,稍稍回头,眼波流转过刘起和夏初,柔媚一笑。
刘起没什么事,倒是夏初被她看得有点脸红了起来,局促地清了清嗓子,“呃……,那二月初六晚上龚元和怎么没有找你?”
“谁知道呀。”红缨讪讪地道:“八成是看见乔公子了,俩人又较上劲了吧。自从俩人闹翻了之后,见面总要争上个高低,给姑娘添花台要比谁添的多,喝酒水比谁喝的多,点姑娘也要比谁点的多。九姑娘偷着乐,说客人之间要都是这乌眼鸡似的比下去就好了。”
夏初往前探了探身子,“乔公子?那是谁?可否详细说说?”
“乔公子,就是城南那个玉商乔家的小公子呀,阔绰的很。以前与龚公子熟的很,经常一起来莳花馆的。”
“你刚才说俩人闹翻了,是因为什么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红缨放下手中的小木梳,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女人谈论八卦时特有的神采,“那阵子,姑娘们闲时可没少聊这事儿。”
乔公子名叫乔兴立,是西京玉器商乔家嫡出的幺子,上面有两个亲哥三个庶兄,家里的生意有兄长们担着,他今年不过十六岁,文不成武不就生意更是一窍不通,专司吃喝玩乐。
这乔兴立以前是龚元和的朋友,龚元和手头紧的时候时常问乔兴立借点银子花,每次都还,所以借得也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