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事。我这次回来府衙为的就是大人的案子,说什么也得给翻过来。”夏初伸进手去拉着九湘,九湘吸了口气躲了一下,夏初一楞,急道:“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九湘不甚在意地道,“既然要翻案就赶紧说正事,旁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瞎耽误工夫。”
夏初按下心里的担忧,点了点头,“那洪竟是怎么到的莳花馆?”
“自己去的。莳花馆做的开门生意,人来我们也不会往外轰,只当他是个来消遣的。七月廿三到廿五在莳花馆接连来了三天,都是入夜来到转天晌午走,晚上再来,到廿六便被搜出去了。”
九湘的语速很快,说完回身一指柳莺,“那人出手大方的很,柳莺可是费了心思把人留在自己房里,如今却说起倒霉来了。”
“出手大方?”夏初蹙了蹙眉头,“莳花馆现在被封了,可有人搜过里面?账册银票这些东西都还在吗?”
“不清楚。银票十有八九是被拿走了,账册在我床边的矮柜里,右下边有个抽屉,如果在的话就在,不在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夏初想了一下,稍稍扬了声音道:“柳莺你过来。”
柳莺没有动,也没有回话。夏初心头微恼,握拳捶了一下木栅,“私藏乱贼头子,你以为你把黑锅扣在蒋大人身上就没事了?这件事,不管你拽上谁,你都是必死无疑!”
柳莺哇地一声就哭了,“我冤枉,我冤枉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不想死就给我滚过来!”夏初咬牙切齿地道。
九湘转身过去拽柳莺,夏初这才看见九湘的背上的衣服都破了,一条条纵横的紫黑血迹,不禁心里一颤。
柳莺被薅了过来,仍旧哭个不停,来回来去的说自己冤枉。九湘气的够呛,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扇得脆响,“闭嘴!再哭我现在就掐死你!”
柳莺得哭声被扇了下去,捂着脸抽嗒嗒的,像只鹌鹑一样瑟缩地站在木栅边上。夏初探手进去把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拽得近一些,低声道:“柳莺我告诉你,你冤枉,蒋大人比你更冤枉!你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你诬陷他就等于把自己送上绝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就是蒋大人无罪开释,懂吗?”
柳莺两眼红肿地看着夏初,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可是……,可是我害怕,我怕他们打我。”
“我不用你现在翻供,我要你好好活着,到你该说实话的时候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他们不杀你,我也会亲手宰了你!”夏初松开她的领子一推,“你给我记清楚!”
九湘看了柳莺一眼,对夏初道:“我们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留神。”
“放心,你们的饭菜我找人安排,回头再让人送药进来给你。”夏初轻轻地握了握九湘的手,“九姑娘你信我,我一定救得了大人,救的了你。”
“我信你。”九湘点了点头,反拉住她的手道:“我不知道刘起现在如何,如果你能见着他,就替我告诉他一声,倘若这次出的去我九湘就嫁给他,他要是敢嫌弃老娘,老娘就阉了他!”
此地此景实在很是悽楚,但夏初听见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笑了,“他才不会。”
“夏初,人生跌宕,哪想到无风都能起了浪,谁也不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世间难得有情郎,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莫负了自己,负了真心才是。”
夏初抿了抿嘴唇,点点头,“我知道。”说完抽身而去。
离了牢间,远远地看见常青与拿牢头喝的正爽,聊得正欢,夏初深吸了一口气熨平心中的情绪,负手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她进去的时间不算短,常青一见她出来便先声说道:“头儿,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们这正聊得起劲呢。”
夏初也顺势说道:“随便看看就行了。”她走上前对牢头道:“成,我瞧着你这做的不错,回头我给你两壶好酒,只要这牢里的犯人别出事儿,尽管喝。”
“谢谢夏捕头,谢谢夏捕头。”牢头一个劲儿的哈腰点头,“您放心!”
离了监牢,夏初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转头对常青道:“你一直在府衙,比我清楚,你去找个可信的人每天给九湘和柳莺送饭送水,不用丰盛,馒头青菜管饱就行。”
常青想了一下,“郑琏吧,他与我走的近,跟钟弗明也一向不对付。”
“行,跟九湘就说……,是刘起交代的,她便知道了。”夏初让他在府衙这盯着那顾迟章侍卫的事,自己先奔了莳花馆。
走了一段之后,闵风不知道从那钻了出来,招呼也不打地与她并肩走了起来。夏初正低头想事,觉得身边有人,抬头一看心里惊了一下,随即无奈地道:“闵大哥身手了得。”
“今天有人上表,让皇上定了蒋家的谋逆之罪。御书房外有大臣跪谏,整饬朝纲,清除蒋家余党。”
夏初的心被狠狠一揪,扯的生疼,“皇上怎么说?”
“兹事体大,在审在查。”
“谋逆……”夏初觉得眼眶发热,心中愤怒不已却有火无处发,替蒋熙元万分的委屈,气道:“这么急切的要治大人于死地。”
“是蒋家。”闵风道:“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知道!”夏初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这不光是蒋家的事,也是皇上的事,皇上顶不住也得顶。这些事闵大哥以后不必告诉我,要么死要么活,谁都没退路,知不知道两可。”
闵风沉默着没有说话,心里对夏初倒是愈发刮目相看了起来。从前他觉得夏初像那个人,一样的爽朗活泼,一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可现在却又觉得不像了。
夏初要比她坚强的多,心若坚定了便会一往无前。如果当年换作是夏初,大概真的能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入宫,便也不会有后来的悲剧。
唯愿此事有惊无险,这世间总要成全一对有情人才好。
他不信神,却祈祷。
☆、227。 你放心
苏缜揪着姚致远在御书房里询问案情,盯着眼前一摞卷宗。每句话他都听得懂,却充耳不闻,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就是看不进去。
姚致远说的口干舌燥,翻过来调过去的把情况说了又说,苏缜却沉默居多,也没个态度。
御书房外跪了些臣子,初秋的日头虽不毒辣但仍是灼人,这些臣子跪的一身大汗,苦不堪言。
苏缜由着他们跪着,一直晾到日头偏西才打发人给送了些凉茶出去,传了口谕说案子还在查,对奸佞不会姑息,但也绝不会草率定罪,各位臣子忠心可鉴,他都知道,今日便先散了,明天再到御书房来一并议案。
这帮人跪的膝盖都要淤血了,得了这话倒也如蒙大赦,叩头谢恩后各自散去,准备回家歇歇明日再战。
苏缜留下了卷宗,让姚致远也走了。等殿里没了人才把卷宗重重一扣,揉着眉心露出了一丝烦躁。
安良沏了杯醒神的茶端了出来,轻放在案上,道:“闵大人传话回来了,说夏典侍让他暗地里把钟大人打了一顿,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姚大人被扣在御书房,现在府衙里的情形还算好。”
苏缜闭着眼睛微微地笑了一下,随即坐直了点身子端过茶喝了一口,忍不住又笑了笑,“她还真是直接。”
“是,闵大人也是这话。”安良看苏缜笑了,心里也稍稍松泛了点,“夏典侍冒着奴才的名去过刑部大狱了,看来这些日子奴才是不能在那露面了。”
苏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蒋熙元如何?”
“目前还好,钱大人这两天都住在刑部了,没敢回家。皇上放心。”
苏缜手里摩挲着那枚坠子,若有所思,“关起来的那帮老臣呢?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动向?”
“没有。钱大人说都老老实实地在牢里呆着呢,他连他们家人都没敢往里放,谁都没让见。不过……”安良顿了顿,低声道:“蒋大人之前提拔进六部的传书黄门刘西江说,好像他们各自都在暗中处理那些烂账。”
“那是当然。”苏缜冷笑了一声。之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得了喘息的空当,必然是要处理掉的。来日蒋熙元要是定了罪,他们各个身家清白的,便又是蒋熙元的一桩诬蔑之罪。
“刘西江,是不是之前月筱红案子的那个证人?”苏缜问道。
“皇上好记性,正是。”
“嗯,你跟他说,让他暗里观察着动向就是,别的一概不要管。”
安良应了个是,踌躇了一下道:“皇上今儿传晚膳吗?凤仪宫之前差人来问过,那边备了,您……”
“去凤仪宫。”苏缜没等安良说完便起身走出了御书房。
咏薇在凤仪宫里听传报说苏缜要过来,心中一紧,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整了整衣裳便让芊芊去膳房传菜,自己迎出了殿外。
叩迎之后,苏缜把咏薇扶了起来,看了看她,“皇后清减了些。”
咏薇抬头迎着苏缜的目光浅浅一笑,“皇上也是。臣妾做不了别的,备了些秋补的汤菜,皇上要多吃一些,有了精神才有力气处理国事。”
咏薇侧开身请苏缜进了殿,除了安良和芊芊外,把别的伺候的人都遣开了,“臣妾想安安静静的与皇上用饭、说话。皇上,行吗?”
“当然。”苏缜在桌边坐了下来,安良给他舀了一碗山药炖的鸡汤,他接过去喝了一口,垂眸看了看碗里浓郁的汤,缓缓开口道:“皇后别太担心。”
不过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咏薇却差点落了泪,用力地眨了眨眼才把那酸涩之意压了回去,抬头弯唇一笑,“臣妾不担心。臣妾知道皇上是明君,也相信蒋家是忠臣。臣妾就好好的做个妻子,帮皇上打理好家事。”
家事……,苏缜默默地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又舀了一勺汤,这才放下碗,道:“将军府封了宅子,但于日常无碍,不过是出不来罢了。朕也传了密旨给蒋悯,让他暂且不要回京,能拖便拖。”
“只要皇上信得过蒋家,臣妾就什么都不怕。”咏薇看着苏缜笃定地道,“阴霾总有散去时,青天必有重开日,皇上也不要太过忧心。”她夹了个金丝卷放进苏缜面前的盘子里,“皇上瘦了些,这不好。”
苏缜听了这有点孩子气的话,不禁笑了一下,“是不好。”
“山药、莲菜、金丝卷。”咏薇一样样地点过去,“臣妾入宫前问过哥哥,这都是皇上爱吃的,臣妾都学着做了,皇上多吃一点好不好?”
“你做的?”
“对啊。”咏薇有丝得意地点了点头,“之前皇上每次来吃的东西,都是臣妾做的。皇上吃的还顺口吗?”
苏缜点了点头,却又想起那次在夏初的家里,她做饭时的情形,唇角不禁泛了一点笑意,可心里却是苦的。他夹了那块金丝卷吃了,又对咏薇道:“做饭辛苦,这些事还是交给宫人吧。”
“不辛苦,臣妾喜欢。”
咏薇一边给苏缜夹菜,一边兴致勃勃地给他说这些菜都是怎么做的,当初自己是怎么学的,哥哥如何嘲笑过她。
苏缜一边听一边吃,不知不觉的倒是吃了不少,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不知丢到哪里的食欲,倒是给找回来了一些。
吃过饭清了口,咏薇又让人把棋盘搬了上来,两人各执黑白开始落子,走了几步后苏缜顿了顿,问咏薇:“你不问问案子的进展?”
咏薇稍稍迟疑了一下,道:“其实臣妾说不担心,是假的。臣妾的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干系到臣妾所有的家人,臣妾如何能不担心。”
“这才是实话。”
“臣妾之前说的也是实话,只要皇上信蒋家,信哥哥,臣妾虽担心却不怕。”咏薇从棋盘上挪开目光,看着苏缜道:“皇上为这些事已经很烦了,不需要臣妾再多说。臣妾知道,臣妾是蒋家的女儿,蒋家一旦倾覆,臣妾这个中宫也就做到头了。”
她涩然一笑,“可其实臣妾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只能相信皇上。臣妾能做的就是准备些饭菜,陪皇上下下棋,让皇上能有地方休息休息。所以,臣妾也不想问。”
苏缜默默地看了看她,没再多说。
一直到了晚上入寝,咏薇才听苏缜对她道:“就算不为蒋家,也为朕自己。朕不会让人断了朕的肱骨,你安心就是。”
咏薇在黑暗里掩住眼睛,默默无声地流了眼泪。她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担心的已经两天没睡了,事情出来之后她一直没有见过苏缜,不知道苏缜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也许苏缜有路可退,但蒋家没有,她更没有。蒋家一门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在苏缜的一念间,她真怕他会断臂求稳,怕他权衡之下会放弃。
今天苏缜肯来,她就放心了大半,现在再听见这样的话,那颗揪着的心才算安稳了下来。心里一松,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苏缜没有说话,翻身将咏薇轻轻搂进了怀里。咏薇倚着他的胸膛,脸上泪痕未干,却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姚致远又被叫进了宫中,还有那一干请求定蒋家谋逆之罪的臣子,也被一并叫进了御书房。
姚致远又把案子复述了一遍,说的嗓子都快哑了。苏缜等他说完,又把之前蒋熙元办的那些权臣的案子都搬了出来,抛给了那些大臣,让他们各抒己见,谈谈这些案子的疑点。
这么庞大的命题,把那些臣子搞得头都要炸了,一人一本卷宗的捧在手里,一边看一边琢磨着怎么避重就轻,怎么说才不着痕迹,才妥当。
而此时,延康坊牌楼下有人因为肢体冲撞吵了起来,吵了没两句便红了眼,撸胳膊挽袖子的动起了手,引了一帮人围观叫好。
常青和夏初坐在旁边茶楼的二楼里临窗看着,看了没一会儿,夏初便摇了摇头,“啧,这个牛满坡的功夫实在很一般。”
“的确不怎么样。”常青也表示赞同。
“那么问题来了。”夏初收回目光对常青道:“死的那三个官员两个是一刀割在脖子上,一个是直接没入后心,稳准狠。官员虽然功夫不一定好,但毕竟是大男人,凶手要是身手一般,很难做的这么利索。”
“嗯,你要是给我把刀,对方站着让我杀,我都不见得能杀的那么利索。”
“我不知道洪竟的功夫如何,但那也不要紧。总之,杀了那三个官员的人,没道理会被牛满坡这样的人挡回去,更没道理还被他刺了一刀。”夏初道。
常青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杀了那三个官员的凶手,根本不是洪竟?”
“这也不是重点。”夏初剥了颗花生放在嘴里,“那三个官员死在戌时左右,那时天已经黑了;而顾迟章到府衙的时候才酉时三刻,刨去路上的时间,遇袭大概是在酉时一刻,那时天还没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