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是吗?”蒋熙元却没再说下去,只道:“一会儿从原平山下来后,你若还是想听,便有的是时间去说。”他没再盘桓下去,轻步缓行地往山上走去。
两人上了山走进山门,走过前殿,蒋熙元一路与她说着这仙羽观,六百多年的道观,一檐一瓦仿佛都藏着故事,粘着传说,夏初一边听一边笑,道:“我觉得这仙羽观里的草都不能随便采,没准是那个仙人磕了瓜果扔下凡界长出来的仙草。”
蒋熙元也笑,弯腰从旁边的草丛里摘了一朵野花递给她,“仙草。”夏初接过去捏着花蒂转了转,忽然心中微动,漫过一丝赧意。
她轻拢掌心把花虚握在手中转过身,“大人不是要找玄道长卜卦?走吧,我也想见见那道长是什么模样呢。”
“夏初……”蒋熙元在身后叫住了她,等她回头,略略沉默了一下道:“没什么,走吧。”
走过前殿转过中院的门,夏初一眼便看见了院中的一块巨大山石,不禁惊叹了一声:“好怪的石头!”
“那是飞仙石。”蒋熙元跟着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顿,“旁边那个……,就是玄道长。”
夏初顺他所指看过去,见一个身材和脸庞都滚圆的道士,头顶的髻子被大脸衬的小小一团,如同大蛋糕上的一颗樱桃,极有喜感。身穿着铁锈红滚了宽黑边的道袍,正眉飞色舞地与一男一女说着什么,表情略带谄媚。
“难怪你会觉得他是个骗子。”夏初掩嘴悄声地笑道,“的确很像。”
蒋熙元未置可否,看着玄道长所在的方向,忽然问道:“夏初,你可还想着黄公子?”
夏初不知道他好好的怎么忽然又提起黄公子来了,隐隐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究竟是什么问题她又参不破,思忖了一下道:“大人,我记得往日你不喜欢我说起黄公子的,怎么今天这都第二次提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蒋熙元点了点头。
“关于黄公子?”夏初想了一下,“大人是不是知道他是谁了?”
蒋熙元看着玄道长所在的方向,浅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谁了。”
夏初心中一跳,脱口问道:“是谁?”
蒋熙元答非所问地说:“跟我去见一见玄道长吧,不过,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先别做声,好吗?”
夏初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被他说的心里直发慌,难免胡思乱想了起来。难不成这黄公子是个鬼,是个妖或者是个仙?
可他明明大白天的出现过,明明自己拉过他的手,倚过他的肩,感受到过他的呼吸,不该那么离奇才是。
“大人,你有话直说好吗?这样……怪吓人的。”
“是挺吓人的。”蒋熙元道:“说了怕你不相信,觉得可能让你亲眼看一看比较好。”
夏初听了越发的惴惴不安,落在蒋熙元身后半步,跟着他一起往飞仙石方向走过去。离着丈远的时候,夏初就听见了那玄道长的声音,略带着点亢奋地说:“要是能接了这仙羽观,我就不回锦城去了。”
“那清凉观怎么办?”站在他旁边的男人问道。
“那清凉观因着我的缘故名声大躁,想在那做道长的人恐怕挤破了头,不担心。”玄道长摆了摆胖胖的手指,“完全不担心。”
“你还真不谦虚。”男子笑道。
夏初觉得这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她探了探头看过去,依旧只看见个背影,只是玄道长的模样更清晰了,一脸油光,与仙风道骨四个字全然无关。
“玄道长。”蒋熙元近前拱手招呼了一声。玄道长停下话头踮脚往这边看了一眼,哎哎两声小步跑了过来,到近前一挑眉毛,连胡子都跟着颤了颤,“大人还真来了啊。”
夏初看着面前的玄道长,直觉得眼睛不够大,装不下这宽大的身形。她对他客气地笑了笑,也拱了拱手。
玄道长的小眼睛转过来,上下打量了夏初几眼,嘿嘿一笑,拽着蒋熙元的袖子将他拽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姑娘有点意思。”
蒋熙元挑高尾音轻轻地嗯了一声,“道长看出来了?”
“嗬!太小瞧人了,怎么说我也是景国第一道长。”玄道长捋了一把胡子,讪讪地笑着,“听闻府衙有个年轻的夏捕头,却原来巾帼不让须眉啊!别人知道吗?这说出去也算是一桩佳话,蒋大人用人不拘一格,真是不拘一格!”
蒋熙元苦笑了一下,掏出张银票来按在他胸口,“道长自己知道就好了。”
玄道长看了一眼银票,笑眯眯地收了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
夏初那边也不知道玄道长与蒋熙元在嘀咕些什么,独自站着有些尴尬,便回头去看那个刚才与玄道长说话的男子,正巧那男子也转过了头,看见夏初之后略有一点惊讶,向前迈了一步笑道:“夏捕头,想不到在这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是林东家啊!”夏初也笑了起来,对他拱手浅浅一揖,“我刚才听您的声音便觉得耳熟,一时还没想起来。”
这时林钰旁边的女子也转过了身来,定睛看了看夏初,声音清泠宛若鹂音,带着娓娓笑意:“原来这位就是夏捕头。”
说:
吼吼~
☆、193。 安元公主
晚镜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夏初觉得自己好像看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魔术。那分明是黄公子在眼前,却又偏偏襦裳罗裙簪钗配环。熟悉的眉眼间不见英气,肤若脂眉如黛,倒分明一个绝世佳人盈盈而立。
她一时间竟有点想笑,几乎脱口而出要问问她为何做了女子的装扮,可马上又知道不是。再想下去,脑子又卡了壳,连晚镜对她说的什么她都没明白过来,只是直愣愣地瞧着。
蒋熙元听见晚镜说话,扔下玄道长快步地走了过来,近前先看了一眼发愣的夏初,随即对晚镜拱手深施一礼:“臣见过安元公主。没想到在此遇见,方才未及请安,是臣失礼了。”随后又与林钰见了礼。
晚镜看着他笑而不语,片刻才轻声道:“是巧了。大人不必多礼。”
夏初听见‘安元公主’四个字才回过神来,心头骤然如翻了波浪,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仍是被这惊骇定在了原处,手脚好像都是麻的,没了知觉。
蒋熙元余光看见夏初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住了,心跳也跳不动,一点点的沉下去,连说话都费力气。
蒋熙元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按了按夏初的胳膊,夏初转头看着他,目光中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蒋熙元对她勉强一笑,轻声道:“夏初,给安元公主请安。”
夏初微点了一下头,这才面向晚镜低下头去,拱手深躬,声似蚊呐:“西京府衙捕头夏初,参见……安元公主。”
晚镜抬了抬手,“夏捕头不必多礼。”
夏初收了礼站直了身子,头却没有再抬起来。晚镜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了目光,对着蒋熙元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没想到蒋大人今日还有空闲来仙羽观。”
蒋熙元知道晚镜不怎么喜欢他,闻言只是笑了笑,“是。”
“那想必是有要事,既如此我与林钰便不耽搁大人了。”
“是。”蒋熙元拢袖拱手,“臣改日再向公主请安。”说罢,又对林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一下夏初的肩,向中院门外走去。夏初草草行礼,又悄悄地看了晚镜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晚镜一直目送着二人的身影走出中院,这才渐渐地敛去了笑容,轻摇着罗扇垂眸不语。林钰也收回目光,转头问她:“你是又瞧见什么了吗?”
晚镜摇摇头,“我瞧见的你也瞧见了,并无其它。”
“是吗?”林钰歪头想了一下,又笑道:“不见得,最近我又没有入宫去。”
晚镜嗔了他一眼,“别与我打这机锋。你嘴上是不探问那紫玉坠子的事了,心里倒还惦记着,早就想问了是不是?”
“没有。”林钰无辜地摊了摊手,“要不是在这又遇见他了,恐怕我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玄道长悄没声地探过头来,“什么紫玉坠子?”
晚镜一回头正看见玄道长一张大脸在旁边,吓了一跳,拿扇子冲他猛扇了两下风,笑道:“收了人家的银票,还要探人家的事,这可不厚道。”
玄道长嘿嘿一笑,一脸的坦然,“那姑娘要是个寻常的,我才懒得多问。”
“如何不寻常?”晚镜眨了眨眼问道。
“收了人家的银票,自然就该闭口不言。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莫问,莫问。”玄道长把手背到身后,腰身太宽,只能手指勾着手指,一步一晃地走了。
“你卖了我们的行踪这事儿又要怎么算?”晚镜微微扬声问他。玄道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走的越来越快,火球一样片刻的工夫就滚没了身影。
林钰扳过晚镜的肩膀,神情诧异地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姑娘?夏初?”
“嗯。姑娘。”晚镜用扇子打开他的手,又往蒋熙元和夏初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须臾,轻轻地叹了口气,“林钰,还是不问不说的好。”
林钰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想了一下道:“你是说夏初与蒋熙元?还是说夏初是个姑娘?”
“皆是。个人有个人的机缘,个人有个人的命,咱们如此,他们亦是如此。该来的逃不过去,该散的聚不到一起,实不必你我去别人的因缘里多上一句嘴。”她转过身缓步而行,“人也好鬼也罢,何苦去担了别人的心事。下月回锦城了,我想坤儿了。”
仙羽观荡着淡淡香气,有道士似吟似唱的颂声喃喃萦绕。幽幽铃音,不知又超度了谁,收住了谁,将红尘纠葛化做了虚无。
夏初低着头跟在蒋熙元的身后,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的仙羽观。安元公主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直疑心自己是不是记错了黄公子的模样。
可黄公子的样子她又怎么会记错呢?那眉眼笑容,在心里不知道画了多少遍。
这世界怎么这么可笑?夏初想。她在北京的大街上连个明星都没遇见过,跑到这来竟然撞上了皇帝,竟然还做了朋友,竟然还……
原来真的有微服私访这回事吗?原来真的有游龙戏凤这出戏吗?
那不是后人吃饱了撑的编出来的故事,用来赚票房,赚眼泪,赚广告的玩意吗?自己这凡人怎么就会遇上了呢?
她回想前尘,往事倒更像是自己做的梦了。在街上的偶遇是真的吗?在福记羊汤吃饭是真的吗?在泰广楼听戏是真的吗?在马车上相倚而眠是真的吗?
那些心情都是真的吗?那个拥抱,那声呜咽,那一晚自己流的泪都真的存在过吗?又或者是一枕黄梁罢了。
“夏初。”蒋熙元停下来,回头唤了她一声。
夏初抬起头来,眼里点点水光,可却是笑着的,仿佛瞧见了什么荒诞不经的事。蒋熙元微微诧异地看着她,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夏初依然是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略带茫然地问道:“大人,那真的是安元公主吗?安元公主与皇上……真的长得很像吗?”
蒋熙元点了点头。可夏初却摆手,“不对,龙凤胎不都是异卵双胞胎的吗?不会特别像的,这不科学。”她询问地看着蒋熙元,蒋熙元没有说话。少顷,夏初像泄了气一般,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道:“我真傻,大人你是见过皇上的……”
蒋熙元默默地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拉下来,却瞧见她满脸的泪水,心里一阵刺痛,“抱歉……”
夏初摇了摇头,反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蒋熙元按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怀里。夏初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哭了一声,含混地说:“我就是……,我就是不太相信。我也没有那么想哭,可,可我也不知道……”
蒋熙元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阖眼咽了咽,觉得喉咙里苦涩微咸。那日他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彻夜未眠的想自己要如何做才是对的。可想了很久,却发现这件事根本没有对错,只有自私。
他能做到的只有如此了。
好半天夏初才平复了情绪,眨着发红的双眼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蒋熙元的肩膀伤的潮湿,“我……我失态了,抱歉。”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无措地甩了甩手,“是不是……,很可笑?”
“还好吗?”蒋熙元轻声地问道。
夏初抿嘴点了点头,放眼望着原平山郁郁葱葱的草木,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甚至哭完了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这压在心底的一桩事终于有了一个答案,再觉得荒诞,再不能相信,可它终究是那个正确的答案。
盼望也盼望过了,纠结也纠结过了,气恼也气恼过了,伤心也伤心过了。五味杂陈到这一刻,积蓄的情绪缓缓展平,更多的似乎是释然。
至少她知道他是谁了,至少她能理解黄公子,哦,现在应该唤做苏缜,唤做皇上。
夏初涩涩地笑了一下。过往黄公子的一切,她都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什么能那么轻易的就打探到官员的事,为何不与蒋熙元碰面,为何那样的一个公子却在西京全无踪迹。明白为何他不告诉自己住在哪里,为何不说他是谁。
也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情感之却毅然与自己道别。
黄公子,她许是他家国天下责任重担中的一隅喘息之地,她所遇见的,是蒋熙元口中那个真正的苏缜,有着爱笑的眼睛,有着单纯的情感。
她何其有幸,她不该怪他的。因为他的的孤单更甚于自己,他的放弃更甚于自己,而他的难过,怕也是更甚于自己。
而今满心的歉意,却无人可致。黄公子去了西疆,而苏缜,却在那比西疆还要遥远的地方。
夏初知道安元公主是蒋熙元故意要遇见的,不然不会在自己妹妹大婚前有闲情逸致来原平山,不会一而再的提起黄公子,不会特意问她是否还记得安元公主的故事。
今天他古怪的情绪想来也与此有关,只是他说要来卜一个前程,夏初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思及此,心中微微一沉,便转回了目光看着蒋熙元,略带了一点窥测地问道:“大人,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黄公子就是皇上的?”
“入宫请罪那天,我看见了那枚葡萄坠子。”
“那……”夏初顿了顿,觉得心口有点发闷,“大人还知道什么了?”
蒋熙元垂眸苦笑了一声,转身向山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她道:“半山有个草庐茶肆,去坐坐吧。你想听的我都告诉你。”
“关于……皇上?”
“嗯。”蒋熙元轻轻点头,继续往下走去,“还有我自己。”
☆、194。 不要再忘了
夏初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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