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到时候我会率军前往。”
杜袭一愣:“主公亲往?”
和洽大声道:“万万不可。”
我道:“怎么,你们觉得我不能胜任?”
和洽道:“主公虽然善战,但亲身参与这等险恶之战,实不合适。”
我轻轻叹道:“我若不去,长沙城中,还有谁能胜任?”
杜袭和和洽对视一眼,一想倒也是,城中现有的武将,韩玄少谋寡智,出点什么意外就不知道怎么应付;杨龄兄弟等人,是一勇之夫,难堪重任。
可要我亲自出马临敌,也未免过于冒险了,他们实在无法赞同。
桓阶瞟一眼徐庶,见他一直盯着地图不说话,问道:“军师,你的看法如何?”
徐庶不答。
我看看他冷峻的脸色,心里暗暗犯起嘀咕,以我对徐庶的了解,他必然是看出了某些我们没看到的问题。看看其他人,好像也都有类似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徐庶忽然问道:“参军可派人查过,那朱然现在何处?”
桓阶一怔,还未回答,徐庶已一指地图,道:“如果我猜测不错,他现在应该依然在石阳。”石阳是庐陵郡的治所,在今江西吉水东北。
桓阶吃了一惊,道:“正是如此。他自元月中来到长沙,见到主公之后便返回石阳,一直滞留,未再回到吴郡。”
我道:“怎么,军师,这个朱然有什么问题么?”
徐庶道:“主公曾与他一番谈话,觉得此人如何?”
我想了一想,道:“哦,这少年气宇轩昂,谈吐不凡,确是年少有为。”
徐庶叹道:“主公慧眼明鉴。孙权用人,果然不拘一格。我料这次荆州、江东一战,关键之一,就在这少年身上。”
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徐庶为何忽然此惊人之语。
我心中不以为然,想道:“这朱然在江东,历史上也没什么大名气,而且现在还这么小,能干什么啊?你要说周瑜能左右一场大战役的胜负,我相信;他,我怎么也不信。”
徐庶道:“虽然江东可能出奇制胜,但我细观地理,周瑜军要从豫章赶到江夏,要经过赣水和修水两道水关,极难隐蔽,这么做风险太大。可是种种迹象表明,现在孙权却肯定要打这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役。我很疑惑,一直没想明白他想干什么。但适我受主公奇兵之想启,忽然想到了原因。”他看看我,又看看杜袭、桓阶等人。
“孙权之所以决定要打此仗,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的本意是——明攻江夏,暗取长沙。”
众人大惊,桓阶道:“还请军师详加指点。”
徐庶道:“这数月间石阳囤居的兵马,应该至少有三千人了吧?”
桓阶道:“这个我知道,正月十四日时,朱然已先来长沙通报,说奉吴主之命,豫章、庐陵两郡的郡兵,由他父亲朱治率领,打算赶赴长沙增援我军。后来主公权衡之后,婉言谢绝了孙权的好意。那里现在有兵四千军,应该就是一直未出的两郡兵力。据我所知,这支军队战斗力很弱。”
徐庶淡然一笑,道:“军队战斗力之强弱,很大程度上是由率领他们的将领来决定的。豫第郡的太守孙贲章庐陵郡的太守孙辅,虽然是江东宿将,曾跟随孙策驱使江南,多立战功,但却未明训练部卒的方法。若此二郡兵马仍由他们统率,我们自然无忧。但现在率领这两郡之军的是朱然,他的名声虽弱,我却早已听师兄庞士元说过,正月一见,是坚定了我的想法,此决不可轻视。他有这两个月时间,足以把一支弱旅练成强师。而豫章离长沙不过六百里,石阳到长沙是仅有四百里之遥,轻军强行,十日便到。一旦我军出去攻江陵,长沙空虚,南昌周瑜军渡赣水攻我军于前,我已被动,等石阳朱然军绕溱水袭我军之背,桂阳赵范无谋之辈,必然束手就擒,那时长沙前后受敌,无可抗衡,不待我远征军回师,长沙就会失守。”
大家脸色齐变。
江东竟有如此阴谋?
就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有人大叫道:“师父,师父。”
我脸色一沉,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的?
徐庶急忙站起,道:“我去看看。”匆匆而出。
屋里剩下的四人互相看看,都默然不语。
对我们打击大的地方在于,我们几人都从来没有想到过孙权会突然攻击长沙。
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一个大的弱点。
桓阶失神了一会儿,率先恢复过来,叹道:“军师这个分析我实在难以接受,可是仔细想想,却也不可不防。”
和洽道:“这……可能吗?孙权和我们本是盟友,他会对我们下手么?”
杜袭强笑一下,道:“阳士,你怎么糊涂了,别说江东与我们并未结盟,就算结盟,这战时盟约,如何信的?”
和洽道:“其实我原来也想过,孙权野心勃,在他心中,我长沙四郡迟早也是他的盘中美餐,他不会给我们那么多的时间从容的展,一旦江夏失守,他就很有可能先置江陵不顾,转而南下攻击长沙。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可能置江夏死敌不顾,先行偷袭我们。”
脚步声又起,徐庶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份白绢制成的小小细条,阿杰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只灰鸽,比他那头蓝儿小了许多。
徐庶把绢条递给我,道:“耒阳侯盟主急函,酃县附近现大量不明属地的军队,都是吴越口音。”
酃县?
众人急忙一起去看地图。
酃县在今湖南省衡阳之东,现在叫炎陵县,当时也是属于长沙辖境。
我看过那密函,顺手给了桓阶,转头看看阿杰:“阿杰,你做得好,嗯,它叫什么?”
阿杰道:“飞帅,它叫粉儿。”
粉儿?我笑了,从他手里接过那小小的鸟儿:“怎么叫这么个妩媚的名儿?”就着巨烛看那粉儿,嘴巴尖尖的,眼睛圆圆的,眼环是全黑色的,眼砂多姿多彩,真是颇为漂亮。
阿杰说:“飞帅,因为它是母的啊!可是你别看她是母的,飞起来可棒了。”
“噢,和你喜欢的银头、蓝儿相比如何?”
“那不一样,银头、蓝儿身体强壮,能飞长途,所以要放到远程大郡;粉儿这种鸽,身小,又轻又,善于飞山路,夜里也能飞,不过飞得不太远,所以可以在周围地区传送紧急讯息。”
我点点头,道:“很好,赏你铜钱十贯,好好把这些鸽喂饱训好了,它们都是我军的宝贝。”
阿杰晕了,给十贯钱喂鸽?这下了!迷迷糊糊、高高兴兴道:“多谢飞帅。”
徐庶道:“你下去吧,随时注意各地讯鸽。”
阿杰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桓阶这时已经研究完毕,道:“主公,军师判断果然不错。你看,酃县在我郡边境,和桂阳郡邻接,县内有一山,名为井冈,可以隐藏大量兵力。从那里出,到桂阳郡治所彬县(今湖南彬州市),只有不到25里的路程。朱然的动作真啊!”
我道:“那里的县长是谁?”如此重大情况,他居然匿而不报,可是重大失职。
桓阶苦笑一下,道:“该县多受桂阳蛮民侵扰,昔年三任县令都是上任未过半年,便死于非命,后来就没人敢去了,已废置多年。”
我脸上一红,虽然我接管长沙郡已多日,但这个情况却知道,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
杜袭道:“酃县的事可以缓缓再说。现在是如何应付江东的伏兵。”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徐庶身上。
徐庶道:“我看酃县和江东之兵是一件事。现在我们只要即刻派出酃县任县长,前往赴任,此事就可以解决了。”
和洽道:“军师是说,让江东之兵知道我们对他们的谋划已有准备?”
徐庶点点头:“我瞧那朱然虽然年轻,却极聪明,只要酃县任县长上任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就该知道,我军对他们的行动计划已有所防备,定然不敢继续实施这个偷袭的计划,很可能转而北上,与豫章周瑜军会合,如主公所言,去袭击夏口城。那样虽然有风险,但黄祖却和今日之前的我们一样,毫无准备,成功的机会也是很大的。”
桓阶沉吟道:“但这酃县县长的人选,却很难找,既要机警善辩,能审时度势,自如应付可能的意外事件,又需有治,能迅整合当地的防御能力,能退吴军,安地方。”
和洽身为镇军大将军府主簿,对人情况非常了解,立即便道:“长沙目前没有这种全。战乱之时,择要而选。我看这县长只要善于言辞,能惊退吴军即可,是否能治理酃县,倒非重要。”
桓阶久管长沙人事,自然是清楚,道:“阳士所言,也是道理。”
徐庶道:“我有一人选,倒是符合伯绪的条件。”他在提出派遣酃县县长的时候,就已有所思量。
和洽和桓阶齐声问道:“军师心属何人?”
“正月时,赵楷先生荐来两位少年,阿杰已在军中挥巨大作用,另外一位,却还赋闲镇军大将军府内,尚无任用。”
杜袭道:“军师是指那南阳邓芝?”
“是啊,你们以为如何?”
和洽犹豫一下,道:“邓芝虽然有,而且口便给,不过是不是太年轻了?”
徐庶道:“那江东朱然不过双十年华,已然独当一面。邓芝比他还大两岁,如何就做不得这酃县之长?”
我点点头,心想:“徐庶的眼光,真是锐利,倒和我不谋而合。”
邓芝果然极是合适,不过我是想到那人日后作为蜀国代表,出使刚刚血战之后的仇国,居然能达成协议,奠定吴蜀三十年联合抗魏的合作基础,而且此后做到蜀国的大将军,不管是口方面还是治方面,潜力自然极强,做一个小小的酃县县长,还不手到擒来?这般倒转推理,比之徐庶差得远了,自然不值一提。
和洽和桓阶互相看看,主公既然同意,他们便都再无异议。
杜袭盯着地图,忽道:“军师,吴军偷袭不成,必然死攻江夏,我们是否就在旁边观战?”
徐庶道:“绪有何高见?”
杜袭道:“长沙既无危险,我们何不仍秉前议,择机偷袭江陵?”
徐庶踌躇道:“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但一来,目下缺少统兵的将;二来我军的兵力,实在过少,出征和防守,无法兼顾。”
桓阶道:“军师不必疑虑,我桓家三千精选弟,可尽数听从主公调遣。”
徐庶道:“伯绪,你的心,我们早已尽知,但你家族中还有几位老人家……”说到这里,见诸人都在微笑,立刻住口,讶道:“难道你已经说服了他们?”
桓阶道:“唉,说来惭愧,我虽为桓氏之长,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做不得主。不过,幸好主公今日见过刘度之后,顺便与我三位叔公会晤,已然达成合作之意。”
徐庶心念电闪,张口结舌。
桓氏早有联姻之想,只是阿飞一直没有松口,所以桓家对是否全力支持阿飞,内部意见一直不能统一。
除了主公做出让步,还能有什么办法?
杜袭道:“主公已同意阿袖姑娘嫁入王家……”
徐庶啊的一声,果然。
即使以徐庶的智慧,一时也无法适应这突然的变化,愣了半天,道:“阿袖她同意么?”
桓阶不满地看他一眼,心想:“男婚女嫁,父母做主。我和主公都同意了,还要问她做甚?”
我轻声道:“元直放心,我是亲自问了阿袖之后,向伯绪提的亲事。”
徐庶轻轻点一点头,眼光岔过别处。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难怪刚见着阿叙,他似乎有些反常,看来,这门亲事,他也知道了。
夜深了。
众人都各自散去,预备明天的行动。
徐庶缓步走出郡府官邸,怔怔仰望着天。
天空如同被一个硕大的黑色幕布罩住,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华。
“元直想什么呢?”
徐庶回头一看:“主公……”
我哼了一声,道:“这儿一个外人也没有,你又何必如此?”
徐庶叹了口气:“主从之理,岂可轻慢?”
“难道为夺取天下,建立功业,竟连朋友也要踩在脚下,奴役使唤么?”
“自古以来,莫不如此。不如此,如何能树立主公独一无二的至高地位?不树立主公的无上地位,又如何从心所欲地指挥千军万马?”
我忽然想起当日在官渡,曹操曾问我,为什么我一直称他曹丞相,而不肯叫他一声主公?言之凿凿,遗憾不满之意,是那么的溢于言表。心想:“为什么在这些古人心里,只有主人和奴的关系是正常的呢?”
“难道我们就不能先做朋友么?”我苦恼地说。
“主公,争霸天下的人,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们甚至不能有亲情,不能有爱情,他们只需要谋臣、勇将、奋往无前的士兵和诚惶诚恐匍匐在地的百姓。”徐庶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我不是他们,我不想当那样的孤家独夫,我不喜欢元直只是我的军师,我还是希望你先是我的徐兄!”
“那样你无法取得天下!难道你忘了我们要还天下以清明的誓言么?”徐庶厉声道,“主公,你要明白,我们是犯不得一点错的。”
我窒住。
徐庶停顿了一下,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阿袖的事,飞兄是如何想通的?”
我笑了一笑,很开心他终于能叫我一声飞兄,道:“昨天我去桓府见过刘度之后,她陪她爹一起出来跟我说话。我绕开她爹,悄悄问她,你说实话,你是喜欢你徐大哥,还是阿叙?嘿嘿。”
徐庶皱起眉,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去问阿袖。
我道:“你们几人中,我想阿叙喜欢她,谁都看得出来。元直你一直瞒得我紧,我看不稳,但也难保没有几分爱慕之意。冯喜还小,恐怕什么都还不太懂。所以我想,你和阿叙,不论她喜欢谁,我都可以接受,桓家也可以接受。如此三全其美,不也甚好么?”
徐庶心想:“主公这都什么心思,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袖她怎么回答?”
“阿袖告诉我一句话:‘我喜欢的,是我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
徐庶歪着头想,那是什么人?
“她说了么,那是谁?”
我犹豫了一下,道:“暂时我不能告诉你。”
徐庶点点头:“没什么,主公这件事做得对。和桓家联姻,势在必行,阿袖能嫁与主公为妾,其实已经是她好的归宿了。”他看看我,轻轻叹了口气,“像桓氏这种大家族,阿袖这样的女孩,是绝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出嫁的,她无论喜欢谁都没有用的。”
我翻了他一眼,现在他说这个“主公”已经越来越顺溜了,刚改回来的“飞兄”,这么几句就又给变回去了。
徐庶只好又改:“我知道,飞兄你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