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心静如水,但身体却还是不受支配。
我两臂的肌肉、掌心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连我脸上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着。
几名衣着盔甲与其他黄巾明显不同的敌将一边大呼着我的名字,一边冲了过来。
他们在大叫着:“活捉阿飞,活捉阿飞!”
我冷冷一笑,盯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沉着地计算着他们前进的度,评测着他们挥动兵器的力量,待双方已近,忽然一戟刺去,挑落一名跑在前面的迅捷敌将。他翻身落马的时候,胸前的鲜血标喷了出来,有几滴飞溅到我的马脖上。接着我真力鼓动,气透戟杆,长戟横扫,在左侧另一名敌将铁矛刺上我之前,一戟钻重重打在他的肩上。咯吱一声闷响,那将肩头立刻塌了下去。他厉叫一声,掉落马下,忍痛爬起来,软搭搭吊着胳膊跑了几步,立刻被后面冲上来的马匹撞倒,无数马蹄胡践乱踏,眼见是活不了了。
剩下两骑敌将,没等近我的身前,已经被进入混战状态的两军隔挡住,寻着个敌人,便对战起来。其中一将碰着淳于铸,顺手一刀砍去,被淳于铸机敏闪过大半,只在后背上擦了一道口,割破了外面的重甲。淳于铸骂一句:“杀你!”反手一枪,龙头枪的虎尾从怀里反探出来,一枪刺穿他的咽喉。马头别转过来,他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清秀的脸上立刻全是血迹。
鼓声隆隆地响着,巨烈地震荡在这疯狂的战场上空。啾啾的冷箭四下乱窜着,搜寻着轻忽的对象,随时准备着给予他致命的一击。这里是死亡的地狱,稍微一失神,就会莫名其妙地死掉。
深秋的河南已经很冷了,下午的北风吹了过来,竟也带着种刺骨的味道。
风中有一股血的腥味,地上枯黄的草被大量的血液浸润,渐渐变成暗红色。
我的脸上也开始溅上了血,粘糊糊的,慢慢流淌着,浸染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的双眼已经红了,但我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支黄巾战斗力很强劲,人数又众,身旁的部下越来越少,敌人却似乎越杀越多,杀掉一批,又冲出来一批,周围都是敌人的旗帜,敌人的刀枪。冲击了这么久,也不过前进了里许之路,离那隘口还有两里之遥。
这么杀下去,何时是尽头?
忽听后面一声低哼,我心中一凛,是徐庶的声音。急侧头看去,却见他右肩上中了一箭,手上一松,长剑掉落下去,噗地插入地上的一具黄巾军的无头尸身中。他的流彩剑极其锋利,一剑直透身体而过,半个剑身都没入土中,暗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剑创冒了出来,顷刻就染黑了他身下的土地。
我急忙反手拔出背上的百辟刀,刀柄冲前,飞掷给他。杀了这许多人之后,手已经有些软了,好在功夫还在,掷出的距离力道都是正好。
徐庶左手接过刀,格开对面刺来的一矛,一刀将他砍翻,顺手又一刀,砍断右肩上那支箭,任那箭头带着一小截剩余的箭杆继续留在肩上,不再理会。
就这么略一分心,没注意一支长箭低啸着向我飞射而来。
身旁一名护卫忽然从马上跃起半空,身体侧扑过来。
一箭正中后心。
他脖颈一挺,两眼急睁大,睁至瞪圆,忽然就呆滞不动,叫也没叫一声,软软跌落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就此死去。
我认得他姓杨,是比翼门的弟,叫声:“杨兄弟!”
另一名卫士忽然叫道:“飞帅小心。”长刀疾扬,“叮”的一声响,火星四散,一支狼牙箭正中刀脊,掉了下来,被他顺势接住。
转头看去,却是比翼门的韩东。
“韩东,你救了我!”
韩东一怔:“飞帅,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的外号“韩臭嘴”,在军中可比他本来姓名响亮多了,平日里我也只称他这外号。连我也想不到,在这紧张的情况下,居然想起了他的原名。
我长戟一横,替他挡住身后劈斩过来的一口斩马刀,喝道:“跟着我往外杀。”
韩东看看地上的本门,咬一咬牙,道:“是。”看看左手的狼牙箭,箭身上刻着一个“颖”字,怒道:“飞帅您看。”
原来是她。
我目中余光扫去,果然看到右侧山坡上执弓引箭的赵颖。
忽听一个熟悉声音大骂:“杀你!”接着敌人一阵欢呼,几人同时大声喝道:“捉活的。”
抬眼一扫,却是淳于铸的战马中了数箭,倒卧于地,把他颠了下去。十几把挠钩套爪立刻伸了过去,锁住他四肢甲衣,钩紧他腰间丝绦,径直拖向赵颖所在的那山坡而去。
淳于铸脸上全是鲜血,粘住了双眼,双肩、双肘、双膝、双足、腰腹皆被牢牢抓住,不得动弹。他闭着双眼,不住大叫:“公孙大哥,公孙大哥,飞帅,飞帅,我不当俘虏,我不当俘虏,射死我呀!”
我眼中含泪,混战一起,淳于铸就一直冲在前面,替我遮枪挡箭,我怎能任他被人掳去。纵马向前,想要救他。但周围人马相挤,又要顾着受伤的徐庶,哪里赶得过去?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过那山坡而去。
韩东怒吼一声:“淳于兄弟,我来救你!”不顾一切,直冲过去。忽然胯下一软,战马悲吟一声,前胸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中。韩东立刻失去重心,被颠了下去。敌人一声欢呼,故伎重施,七八把套钩又探了过来。
哪知韩东乃比翼门弟,轻功甚佳,而他手中长刀,却是曹丕送我的那批好刀之一。他就地一个旋,贴地扫个圆径,“咔咔咔”,周围的套爪挠钩齐齐断折。接着他一跃而起,长刀乱砍乱劈,左右敌人猝不及防,竟给他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他勇猛果敢的身影,我好不惭愧,在这生死一的关头,我远不及他单纯无畏。我大喝一声,轮动长戟,决意随他上山,并力救人。
山坡上,赵颖身前的两员督战大将见韩东直冲上山来,齐喝一声,驰骑抖矛,上前拦住了他。这二将武艺高强,又居高临下,以长欺短。韩东竭力死战,不数合,小腹便中了一矛,身体一僵,度顿时慢了。另一人补上一矛,穿透他的头颅。
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
那将拔出长矛,韩东颓然倒地。身体仍在轻微地不停抽搐,一双怒目已被红血白浆埋没,仍然死死盯着敌人。
另一将俯下身体,拾起韩东丢弃的长刀,笑道:“这家伙的刀倒不错。”一矛伸去,把韩东背上的刀鞘挑了过来,收刀入鞘,随手插入马鞍上的兜囊内。
我目眦尽裂,双手把金银戟攥得死死的,几乎要拧断戟杆。
饮用了许多久未曾品尝的热血,冰冷的金银戟渐渐开始热,从戟至尾,浑身都在热。
我浑身也在热。
你们这帮混蛋!
这时,山坡上忽然现出那黑甲真金的身影,他大声喝道:“燕帅颖督大领有令,活擒阿飞者,封无敌大渠帅,赏金一万斤。”
山上山下的黑山军都是一阵骚动,敌军覆没在既,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好处。
附近好几员黄巾将领立刻舍弃了其他曹骑,转而向我的方向扑过来。
那杀死韩东的两名黄巾大将哈哈大笑,纵马从韩东身上践踏而过,冲下山坡,直奔我而来。他们度极,转眼便即奔近,大声喝道:“飞帅还记得故安柳易、霍奴么?”
我认得他们,他们正是在郏城联袂闯我军营寨的那两个少年。
你们这群混蛋!
我瞪起眼睛,身体中散出浓浓的怒焰。
我大叫一声,内气迸。
我忽然挥起金银戟,挥出一招。
“无生无灭”!
金银戟的枪尖和月刃上仿佛受到我内心杀气的感染,光芒蓦地扩展激射开来,周围数丈方圆内都被这光芒笼罩,忽然就一起弥漫在千丝金光和万道银线组成的灿烂重雾之中。
在这个范围内,我就是能定生死的阎罗,我就是主宰一切的君王!
我清晰地感觉到被这迷雾困住的所有敌人眼中的惊惶和心里的恐惧。
无天无地,无生无死!
没有惊骇的呼喊,没有死亡的悲吟,身前身侧的重重浓雾之中,忽然增添了许多红色。
那是血雾!
美丽而凄惨的血色之雾!
刹那间,一切归为平静。
在这众寡不敌,全军将没的危急时刻,在这友朋遭难,无力相援的伤心时刻,我终于忘记了马上和步下的区别,出了无常戟法的绝杀之招。
不杀则已,一杀绝命。
无常十一戟,不再仅仅是步战绝技,从此,也会是马战绝技。
正面攻击我的十余名黄巾将士,包括黑山军的大将霍奴、柳易等四、五名高级将领在内,都在我这一招“无生无灭”之下丧命。
稍远处凡是目睹了这惊人一击的敌我两军,不管是高中级将领,还是一般的士兵,一时都惊得目瞪口呆。
山坡上观战的赵伟也不禁惊叹出声:“这是什么武功?竟有斩天灭地一般的威力。”
可是敌人没有丝毫惧意,他们仍然越来越多,前赴后继,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蜂拥而上。
双方都杀红了眼,在这修罗场一般的炼狱里,没有畏缩的地位,没有害怕的环境。
惟有勇者,能生存。
真金忽然右手一举:“且住。”
主将大旗挥舞,霎时战鼓齐齐停奏,阵上的黑山军一起勒马而退。
已经杀得昏头转向的虎豹骑,利用这机会,找准了我的防卫,再度向我聚拢过来。
徐庶向身后看了看,原本五百多亲军,现在已只剩二百骑左右,多数人已经负伤。
我微微喘息着,真气迅地周游身体百骸,尽量恢复着内在的生机。
那一击无生无灭,也耗损了我许多的内气精神。
嘈杂混乱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寂静时刻。
山坡上,真金坐在一块特意修整好的山石上,定定盯着我。
我的后那一招无生无灭,触动了他内心中的一根隐弦。他似乎摸到了一些影,却又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这使他非常烦恼困惑。
他的眼睛亮亮的,如同一只凶残狡诈的独狼,看到了肥硕的猎物。
他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现在,他既将赢得后的完胜。
他已经成为这场角逐的后胜者,这场战役的第一主角。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结局加完美一些呢?
轻易击败了久负盛名的禁军飞帅,既使是再冷静沉着的人,这时候也会忍不住得意。
他正好利用这难得的静默,来宣泄一下他难得的好情绪。
“飞帅,今日之败,非你之过。曹操并不相信你,你又何必为他卖命?不如投降吧!”
我问道:“你是谁?”
真金微笑:“我是黑山军的军师真金。飞帅,到我们这边来吧!你看我黄巾将士,兵多将广,骁勇善战,若你我联手,夺取天下如同探囊取物。”
原来你叫真金。
你这杀我朋友的仇敌!
我冷冷盯着他,低声问道:“元直,你怎么样?”
徐庶在一个护卫的帮助下,一边剜掉右肩上的那半支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伤药敷上,以布带裹缠好,一边咬着牙笑道:“没事,只不过好像又回到少年的游侠时代而已。”
游目看去,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周围所有的有利地形上,都是敌军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又一片。
我哈哈一笑,大声道:“真金军师,我很佩服你的精密计谋。换个时代,也许我们能把酒论交,结为挚友。但今日你射杀我良朋,戕害我部属,要我投降于你,那是休想。”
徐庶扬起百辟刀,激励身后的将士:“大丈夫上阵,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亲军们齐声高呼:“我要战,便作战!”
轻轻然而却是响亮地叹口气,真金右手有力地一挥。
霎时,百鼓复振,各色旗帜又一次飞扬。
这一次,不把曹军全部消灭,黄巾军是绝不会再停手了。
战马在长声嘶鸣,兵器在无情碰撞,惨叫声无处不是,滑腻腻的鲜血再度浸满大地。
我们离隘口越来越近了,但敌人的狙击也加强猛刚横。
我手中的金银戟在这剧战中期开始挥出巨大优势。
赵颖连续向我射了好几箭,都被我以有强烈磁性的金银戟杆一引一撞,随手破了。而金银戟锐利无匹的枪锋和弯刃,对我身前的任何阻碍,都是一种梦魇。
我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胜之不武的身份风度了,仗着功力深厚,武器精良,挡住我路的,立刻就是一顿胡刺乱剁,全不管对方是大刀铁棍,还是坚盾巨斧。一路所向披靡,连略小一些的拒马鹿砦,也都是一戟破去,顿时四分五裂。
我部下的四十九名贴身亲卫,除了刘大、刘二等少数人不在这里,其余的,刘纲、刘目等八卫先丧命蹶张强弩之下,刚一场恶斗,又死了韩东等十余人,只剩下二十人不到。他们紧紧护在我和徐庶的两侧,确保我两翼的安全。
天渐渐要黑了,西北风呼啸着,越的大了。
在夜幕即将降临的后一刻,我冲上了安陵隘口的高点。
真金霍然而起,一跃上马,两手一握,长柄弓高高举起,箭已在弦上。
无声无息中,黑光隐现,矢出如电。
这一箭度之,已越声音的传递,直到箭将及背,“嗖”的一声响,达于我的耳旁。
我无法躲避,巨大的风声也影响了我的判断。
“噗”地一声,黑箭破体而入。
“当啷”,长戟落地。
左右正沉浸在突破难关喜悦中的亲卫们大惊失色。
还是徐庶手,立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我回头看看左背,低声道:“不妨事。”
好硬的强弓,好利的黑箭。
后的关头,还是金银戟救了我一命。
若非金银戟具有强大磁性,牵引了一下,使黑箭略略偏移了方向,只差寸许,这一箭就穿透了我的心脏。
真金的弓上,又搭上一支箭。
他一共有三支这种可以隐藏声音的无影破甲黑箭,现在这种天黑风大的天气里能挥效力。
赵伟在旁轻轻皱下眉。
这三支破甲黑箭都是赵家家传之物,父亲心疼干女儿,全数给了她。赵颖要讨好真金,又全都转送给他。
想不到,今日真金竟然以这黑箭去射阿飞。
便在这危急时刻,远处忽然隐隐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嗥叫,接着嗖嗖数声,三道银光从我身前不远的地方飞出,擦着我的身体而过,向山坡上的真金直射过去。
真金怔了一怔。身旁的赵颖、赵伟等人拔刀舞剑,格挡开去。仔细看去,却是数寸长的银色小箭。
蓦地风声转盛,眼前一片大亮,嗖嗖嗖嗖急声音中,如同暴雨之前的惊雷突震,爆裂出无数道银色闪电。
真金目中光芒骤冽,急道:“不要用兵器挡。”
赵颖、赵伟遵言收身躲闪,有几个莽将不服,或以兵器,或竖起手盾,硬去招架。
呲呲几声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