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咬咬嘴唇,低低骂道:“刘琮这小家伙真是无耻,竟然驱动这许多无赖之徒为习祯捧场助战。想来他舅舅也跑不了出谋划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向我道:“先生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复又钻入人群,不一会儿竟挤至习、马二人身侧。他一把抓住马良胳膊,道:“四哥,适四嫂着人来,要你赶回去。”
马良霍然睁开眼,见是马谡,忙道:“五弟,家中有事么?”他本来一直从容镇定,这时却大见慌乱。
马谡看看左右,故意压底声音,偏偏众人却都能听到,他道:“四嫂说今日北风忽紧,只怕又将下雨,要你赶回去加件衣服。”
马良紧张道:“她可知我在此……下棋?”声音已微微颤。
马谡道:“只怕还不知。不过,四哥你知道四嫂的脾气,如果时间太久,只怕四嫂就会亲自来了。”
马良一下站了起来,向山下张望。但四周挤满了人,却哪里看得见外面?
众人见他这等模样,齐声大笑。习祯眼睛本小,这一笑笑得一点都没有了。马良惧内,大家本有耳闻,想不到竟至如此。
习祯笑道:“季常夫妻情深,习某十分感动。如是季常急着回去,那也行,留下玉璧,季常走也无妨。”众人是爆笑。
原来二人赌棋,习祯所下彩头是刘琮送他的一只金蛤蟆,乃高手匠人所制,活灵活现,十分珍贵。马良的赌注却是一块家传白玉璧,亦是价值不菲。习祯要他留璧走人,四下刘琮遣来众人自然要加意喝彩。
马良一张白脸忽然红了,他慢慢坐下,冷冷道:“习兄的金蛤,良心慕久矣!”拈起一,打入棋枰。
习祯知道他心气已浮,暗暗欢喜,立刻落相应,转眼已下六着。
马谡见弄巧成拙,不由大急,一把又抓住兄长肩膀,用力一捏,道:“北风甚急,四哥!”
马良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诡异,嘴角向上微斜,心中一动。
他素知这个兄弟心眼玲珑剔透,断不会故意扰乱自己心神,道:“五弟你且回去,告诉你四嫂,多备酒菜,等我回来一醉。”
马谡道:“你可点回来。”
马良道:“去吧,你四哥不会输的。”
马谡听出四哥恢复了平静,料他已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这放心退了出去,冲马哲挤挤眼,扯住我便要往山下走。
我见他脚步匆忙,似乎有些紧张,心想:“这小鬼人小鬼大,不知搞什么名堂?”又见马哲点一点头,似乎甚为赞成,便借机随马谡下了鹿门山。
一直行至山脚,马谡见左右无人,这郑重向我道谢,邀我至马家一叙。
他能言善道,我想反正也要回去,便答应了。
中午,马良兄弟大摆盛宴,专门款待我。
席间宾欢主笑,马良一再劝酒。
我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偶然一瞥,见马良的夫人站在内室门口,忙道:“四夫人来,季常将醉。”心想马良既然惧内,此招定然有效。
谁知往日约束甚严的马夫人柔声道:“难得高贤光临,多饮几杯也无妨。”
我苦笑一声,这不是自陷淤泥么?一推酒鼎,坚辞不肯再饮。
马谡劝住兄长,道:“小弟回来得早,不知四哥如何赢那习祯?”
马良甚是得意,放下酒鼎道:“那习祯平日狗仗人势,好不跋扈。嘿嘿,你没见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哈哈,不可说,不可说呀!嗯,五弟,你棋技进步好,居然看到了那步棋。”
马谡一笑,道:“小弟何功?那是王先生指点。”
马良一愣,道:“难怪,却是飞兄法眼。”拱手为敬。
我逊谢几句,随口问马谡何故匆匆下山?
马谡道:“当时我忽然想起,蔡氏和我马家一向不和,此次赌棋,刘琮的舅舅蔡瑁必定有份参与。他手握大权,心胸十分狭隘,虽不敢对我兄弟如何,但他若是知道先生暗助家兄,定会对先生不利。那山上十九是他耳目,我怕先生被人认出,所以不得不如此。”
我心中感慨:“这童,难怪日后孔明喜欢,真是聪明。小小年纪,忒也精灵。”
酒席宴罢,我和桓嘉起身告辞。马良要将那金蛤、玉璧送给我。我坚辞不要。马良道:“如不是先生,这二物早已归了习祯。既然已非马良所有,先生留作纪念,正是合适。”再三相赠,其意甚诚。
不得已,我受了一件,把金蛤收了,那玉璧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要。
马良无奈,只得作罢。
正在此时,忽然下人来报,说道:“外面有一童,说要见王先生。”
我一愣,童?
马哲道:“请他进来吧。”
那下人应了一声,不一会领进个童来。
我见了这童,心中一动。
那童低头道:“小的是诸葛家中书童,奉主人之命来把书信交给王先生。”
马谡道:“啊,原来是孔明的信啊!怎么我没见过你?”
那童抬起头,看他一眼,道:“小的刚到主人家不久,所以少爷没见过我。”
马谡哦了一声。
我这回看真切了,这童的确是阿西。
我也不说破,任他自说自话。
阿西取出书信,道:“家主人有几句话,嘱我单独告知王先生。”
马哲、马良兄弟立刻道:“飞兄,我们暂时告退片刻。”
他二人把马谡一起给拉了出去,闲杂人员也全都退下。
回过头来,我低声问道:“你怎么会从诸葛家来?”
阿西道:“小的前日奉军师之命给诸葛亮先生送信,顺便在他家呆了两天。今日听诸葛先生回家提起主人模样,心中想念,便私下而来,见见主人。”
我点点头,心下颇感愉悦,没想到这孩还这么念着我。
“阿西,你在襄阳,可过得习惯?”
阿西道:“多谢主人关怀。阿西在襄阳,负责南到江陵、武陵,北至野、宛城的联络,有伊先生、董大人照应着,一切安好。”
他一提武陵,我忽然想起他那位好兄弟阿昌来,微微皱下眉。
“主人似乎有心事,阿西可有能效劳之处?”
我左手抬起,轻轻揉了揉眼睛:“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襄阳见的那武陵帮的司马芝和冯千均么?”
“是,阿西记得。当时阿西随主人与军师同行,来到襄阳的第二天晚上。”
“嗯,……”秘密联络机关现在是徐庶该管,我本来想问问他现在武陵那边的情况如何了,话到嘴边,却忽然停住。
阿西看看我,忽然笑了一笑。
他笑容如此奇怪,简直是……诡异。
我心头一凛,想起徐庶当日的话来——这孩虽然小,可是来路不明,心思很杂,飞兄以后对他要注意些。
阿西道:“主人可是想念阿昌了?”
我心里忍不住惊讶于他的敏锐感觉。
阿西道:“小人正要向主人禀报此事。据小人所知,阿昌和冯喜在武陵帮并未受到恶意待遇,只是因为一些意外,所以他暂时无法返回长沙。”
我心中一震,道:“你怎么知道?为何不报与军师知道?”
阿西道:“小人负责这周围一带的情报搜集,自然要了解附近的各类异常状况。阿昌的事其实小人早在半月前就已得悉,只是一直没有准确的消息传来,因此拖到现在赶来向主人禀报。”
“那么你现在已经确定了?”
阿西得意道:“小人已经完全确定。”
我冷冷盯着他,这臭小,居然敢这么自作主张,私按消息不报。元直果然先见,这小心中另有打算。
“你做得很好!等寻回阿昌,我会和军师说,重重赏你。”
阿西道:“谢主人,另外,还有一件事……”他脸上忽然又现出一丝诡异的神色,两眼溜溜乱转,似乎突然感到紧张。
我心念一凛,决定先制人,趁他抬起头来,我双目神光暴射,直刺他双目,开始对他施加深入心底的压力。
这是我催眠之道进步后衍生出来的妙术。
阿西身躯一颤,话声顿时断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仰倒。
我毫不放松,逐步加强精神的控制。相应的,内气略微收了两成,以免他支持不住,被一下击得崩溃,那就不好玩了。
阿西的身体慢慢又竖立起来,他脸色白,两眼直勾勾盯着我,眼中现出哀求之色,叫:“主人,不要……”
我心里暗暗诧异,这小不是不会武功么?他怎么能抵挡我创的摄魂之术?
心里那个不爽简直到家了,自从我开始研究这门技艺以来,进程就从来没有顺利过。
“阿西,听我的话,回答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西两眼无法离开我的眼睛,他脸容不断扭曲着,似乎在克服着我语言中的诱惑力,但他的嘴巴,却不由自主道:“小人是……是……皇甫……世家……的……‘搜籍使者’。”
“搜籍使者?那是什么?”
“主人……搜籍使者,不要啊……就是为家族……搜集别家别派的……不要……独门秘艺……主人……”阿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两只已经变得很呆滞的眼睛拼命左右转动着,竭力躲避着我搜捕的锐芒。
“哦,那你跟着甘宁,要搜集什么绝艺?”阿西的几声主人叫得我心中软,但一想到他是别家的间谍,心中就不由怒火难压:“你这么为几家做事,哪里是把我当主公对待了?”
“甘大爷……家传的阵道、武功、箭法,家主都……都很感兴趣,特别……特别是……阵法。”
“得手了么?”
“还……没有,甘大爷不信任我。”
“难怪你会要求我带你走,你想从我这里学什么?”我冷冷逼视着他,说完之后,心里已然想到:“他恐怕不是想学我的什么东西,是想偷学徐庶的阵法之术。”
“不,不是,主人……取出天密诏之后,……阿西……就……就想跟随主人了。”
“为什么?”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主人……气度极大,令小人心折。阿西不想再给人当奴隶,阿西想跟随主人建功立业。”
阿西的眼睛终于成功地避开了我的控制,说话流利起来。
我暗暗吃惊,虽然我是惊讶之下放松了控制,但他这门反精神控制的方法也很不错,非常实用。
我知道自己也无心再搜他的魂儿,毕竟我还是非常欣赏他的,索性收了内气,问道:“好吧,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
阿西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两只眼睛又灵活起来,他看我一眼,恭身答道:“是,主人。其实小人早想和主人说明,只是怕事机不密,泄露了出去,让皇甫家觉小人的心思,小人可就死定了。”
我微微皱眉:“皇甫世家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搜籍使者?”
阿西道:“共有四人,我们从家族中出来之后,以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为名。”
“哦,就四个?那你们在家族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吧?”
阿西道:“是啊,虽然我们年龄都比较小,但大都机智能言,各门各类的知识也都知道一些,家族中除了春夏秋冬四大门主之外,就要数到我们四大使者了。”
我道:“像你这样的人,培养起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阿西干笑了一下,道:“多谢主人夸奖。”
我冷笑一声,道:“你既然在皇甫家族中居于如此地位,却为什么仍想叛变而去呢?”
阿西脸现惭容,急忙解释道:“主人你没做过搜籍使者,不知道我们的艰难。我们要偷盗索求的,并非普通之物,而是各家各派的绝密之技,一旦被现,必然死得其惨无比。上一代的四位搜籍使者,有三人都是被秘籍的主人现而被残忍处死,尸骨无存,连一根头都找不回来。我们身在异乡,吃苦受难也还罢了,吃不消的是日日夜夜都得担惊受怕,过的都不是人过的生活啊!”
我理解地点点头,干间谍这一行当然是这样了。
阿西道:“小人一家三代都在皇甫家做奴隶,前代家主因与吴郡顾氏争夺清江船行,被对方派高手半路截杀,我祖父是负责保护家主的伺奴长,在护主的打斗中被杀;父亲长于筹算,因为祖父的功劳,得以在皇甫家中做三管家,他不该卷入家主之争,结果扶错了主,后被迫投河而死。那时小人刚出生,母亲什么都不敢跟别人说,只敢说是病死的,一直等小人长到十一岁担任了搜籍使者,她老人家病得奄奄一息不行的时候,偷偷告诉了我。小人不敢在家族里久呆,怕被现任家主记起往事,借故害我,一直在寻找脱身的机会,后来我私下求冬四门主设法,让小人接受了到甘家搜籍的任务,出来跟了甘大爷。”
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其实你与皇甫家是有仇有恨,无恩无惠。”
阿西恨恨道:“主人说的是。”
我道:“嗯,那你本姓什么?”
阿西道:“小人本姓贾,复名连诚。”
我知道古人以复名为贱,听他名字,倒也不以为异,道:“贾连……算了,我还是习惯叫你阿西好了。阿西啊,那么你是决定以后都要忠心耿耿地跟随我么?”
阿西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磕头道:“主人,阿西早就决心效忠主人了,自从跟随主人以来,小人做事非常勤勉,没把军中一丝重要消息透露给皇甫家。上次陈江越和皇甫夏的船队遭袭,家主特意来密信斥责小人,若非主人后来释放了皇甫夏,小人差点就被他们招回。小人知道,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家主会起杀害之念,所以这次得知主人到达襄阳附近,急忙赶来叩见,顺便把小人的这一隐衷向主人禀报。”
我心想:“原来他忽然紧张,是想告诉我他的家世,我倒误会他了。”
“你这门抵抗我摄魂术的法很不错啊!”
阿西苦笑一声:“皇甫家一直训练这种搜籍使者,对使者暴露之后可能的遭遇早已有备,严酷刑法倒也不惧,就怕被人以搜神摄魄之术追出家族底细,所以每个搜籍使者出前都要受到严格的精神训练。可是主人的手段太强,小人实在抵挡不住。”
“好了,现在你告诉我,阿昌的情况到底如何?”
阿西点点头,道:“阿昌在武陵帮中,受了些轻伤,所以暂时不便返回。”
我惊道:“阿昌受伤了?”
阿西道:“是,沙帮主和司马军师都非常过意不去,所以也没好意思报与主人知道。”
我心中怒起:“啊,你们这帮蛮,怎么能这么干事?”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道:“飞帅,马哲有急事,可否告进?”
我一怔,忙道:“仲常么?请进来说话。”
阿西知机道:“王先生,您若没有其他问话,小的先告退了。”慢慢退后,向门外退去。
房门一开,马哲推门进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哎,此事与你有关,你可不能走。”
阿西脸色一变。对方的一只手爪,如同铁箍铜袖一般,自己被他抓住,一点都不能动。
马哲哈哈一笑,却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