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淘米做饭,林方晓这次有了经验,先是旺旺地烧了两把柴,便不再添柴,等到水沸的时候,火也自然变小了,如此再稍微添一点细枝,直到听到锅里有细微的噼啪声响,知道这时水已烧干,便不再添柴,只让剩余的炭气把米饭焖熟。
最后揭开锅盖,果然是煮出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不过仔细一尝,还是发现了问题,底下的有点焦了,有股糊味,上面的却还有点夹生,而且有的地方干硬有的又太软了,明显是吸水不均匀。
林方晓倒不觉得失望,毕竟比起第一次来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她满怀希望地再来一次,这次在水沸之前时不时揭开锅盖,用锅铲把里面的米汤搅拌几下,让米粒吸水和受热均匀,水沸之后便不再开锅,按照上次的方法靠木炭的余热把米饭焖熟。
这次真的是全熟透了,而且松软合适,丝毫焦糊为也没有。林方晓带着近乎崇敬的心态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端到易扬面前,满怀的“当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的心情。
直到易扬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她才小心翼翼地端起自己眼前那碗饭,满心感激地吃了起来,真是香啊,林方晓第一次知道,自己一直以为没滋没味的白米饭,居然也是如此的清甜。难怪袁枚说饭乃“百味之本”,“饭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饭不必用菜”。
看着林方晓陶醉的表情,易杨略略摇一摇头,放下碗道:“跟我来。”便带林方晓进了厨房。
林方晓知道,一说起吃的,易杨必定会一改惜字如金的性子,这次他果然又是见不得林方晓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之态,恨不得将心中所知一吐为快了。
亏得林方晓是个好学生,不但一听就懂,频频点头,还不时作恍然大悟状击掌叹息,完全一副孺子可教的谦虚态度,让易杨这先生也做得极为舒畅。
易杨边走边说:“这白米饭要煮得颗粒分明、入口软糯有四项秘诀:一是米好,二是善淘,第三用火要先武后文,焖起得宜,第四是放水要燥湿得宜。”
说罢进到厨房,从米缸里掏出一把米放在眼前细看:“米有籼米、粳米、糯米之分,籼米煮后软韧有劲而不粘,食味细腻可口,但较为松散,适宜煮制各式菜饭或炒饭;粳米煮后粘性油性均大,柔软可口;糯米粘性大,胀性小,一般不做主食,多用制作糕点、粽子、元宵等,以及作酿酒的原料。”
林方晓学着易杨的样子也抓了一把米在手中仔细观察:“那咱们手中的这个是粳米吧!”
易杨点点头:“无论是那种米都以新米为佳,好的大米,米粒饱满,洁净,有光泽,纵沟较浅,掰开米粒其断面呈半透明白色,闻之有清新气味。如果是表面呈灰粉状或有白道沟纹的米,闻之有发霉气味,则是陈米,万万不可选用。”
“选得好米,还要善淘。”说着易公子把米放入盆中开始淘米,“淘米切忌粗鲁,需以漩涡方式温柔淘洗,不可使劲搓揉米粒,以免断裂。淘洗、倒水的速度要快,否则溶出的米糠粉被米吸收,则煮出来的饭有米糠味。”只见易杨动作虽然敏捷,却并没有丝毫粗暴,重复换了几次水,直到水显得有点清澈才停了下来。林方晓心中暗叹,想不到淘米也有这么多的讲究。
易杨将淘好的米放入锅中,加好了水,吩咐道:“烧火吧!”话音未落,林方晓早已积极主动地在灶下烧起火来。
“粥水忌增,饭水忌减,不同的米吸水的多少也不相同,做饭之前都必须心中有数,决不可半途任意增减水量。”
林方晓见易杨把锅盖随意放在锅上,并没有完全改好,只合住四分之三,林方晓以为是他没注意,便站起来顺手把锅盖合上。易杨瞪了她一眼:“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好好听着便是,怎么能自作主张?”
林方晓悄悄吐了吐舌头,把锅盖又摆放到原来的样子,不敢出声。水沸干汤之前,易杨稍稍翻动了一下锅中的米,盖紧锅盖,吩咐林方晓把火熄了,焖上一盏茶的时分。
讲完课,易杨便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随意炒了一个生菜炒肉片,便招呼林方晓吃饭。林方晓利索地洗了两副碗筷,又用热水烫了,这才盛了满满两碗米饭上来,才吃一口,只觉满嘴生香,更觉得腹中饥火中烧,再也顾不得形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喜福顺
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说道:“易公子您的厨艺可真好,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生菜炒肉片。”
易杨淡淡地应了一声,片刻又道:“明日跟我到菜市场学着怎么选菜吧!”
“哦,好啊!”林方晓见易杨停筷不吃了,便把盘中的菜一扫而空,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再去盛了半碗饭,把菜汤浇在饭上,拌着吃了,“不过,学这些做什么?”
易杨自小认识的女子都是十分讲究礼仪的,绝不会像林方晓这样张开大口扒饭,也不会发出半点声音,食量更是小得可怜,吃上个几口就说饱了,哪有这种吃完还要添的事情,因此看着林方晓毫无心机地大吃,脸上还横一道竖一道的灰迹,也不知道该是好气还是好笑:“我要开餐馆,以后这些都是你要做的,自然要学。”
“开餐馆呀,那太好了,我就说嘛,易公子您这么好的手艺,不开餐馆可真是太可惜了。”
易杨哭笑不得,林方晓是他所认识的人中第一个认为他开餐馆是一件好事的:“一个月二钱银子,包食宿,银子我就不给你了,直接抵减你欠我那两百两的债务。”
“什么?二……钱银子?”林方晓这才想起眼前这个是她的大债主,被人卖了两次,可是连银子的边也没摸着,所以林方晓常常意识不到自己其实是被人两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她迅速在脑中计算着,一个月二钱,那一年就是二两四钱,十年才二十四两,“哎呀,易公子,您这数算得不对呀,一个月二钱银子,我一辈子都还不清您那两百两啊。”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报答我的恩情的?”
林方晓想起自己当时为了能让易杨救自己,胡言乱语说的那些话,羞愧得恨不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这时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这是自然,易公子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就是不拿工钱白给易公子干一辈子的活,也是还不清的。”
“只是,我一个女孩子家,总要买点儿胭脂水粉、衣裳头花什么的,如果身上一点儿银子也没有,那,那也不怎么好吧!”开玩笑,她林方晓到现在为止,唯一拥有的财产就是身上的这身衣服,想脱下来清洗一下都没有替换的,早知道从阑珊阁出来的时候就不那么匆忙了,好歹也要收拾一下行李呀。
“衣裳我自会给你准备,胭脂水粉什么的就免了,打扮出来也没人看。”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跑堂,餐馆的生意也会好点啊。”林方晓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谢易公子。”
第二天一早,刚刚起身披头散发的林方晓对着易杨给她准备的衣裳欲哭无泪:“你你你,你打算以后就让我穿这种灰不溜秋、不男不女的跑堂服?”
“这衣裳不好吗?”易杨黑着脸,跑堂的不都这么穿,这颜色也好,耐脏,在厨房灰堆里蹭个圈也看不出来,今天一大早易杨去成衣铺买衣裳的时候可是周到地考虑过的。
“挺好的,够结实!”林方晓咬牙切齿地撕扯了一下,还真够结实,一套怕能穿上三四年的,他倒是节省。
林方晓回房换上这套丑不拉几的衣裳,学着易杨的样子胡乱把上半截的头发束了起来,歪歪斜斜地绑了个发髻。
易杨早已等得不耐烦,好不容易等林方晓出来,见她磨蹭了半天就梳了个不伦不类的发髻,还歪得不成样子,清了一下喉咙也不说话,带着她就往外走。
易杨告诉林方晓,要做出一道好菜,不光是要有好的厨艺,材料的好坏也很重要,必须要亲自到市场上去,才能知道当天有什么新鲜上好的材料,因此不能事先拟好菜单出门买菜,而必须根据所买的材料来决定当日要做的菜色。
林方晓想这话说得有道理,我一直就是这么做来着。
第一次逛菜市,林方晓觉得什么都新奇,目不暇给逛得那个兴高采烈。一时高兴便对易杨道:“真是想不到啊,看你的样子像个读书人,言行举止又很有大家风范,应该是个世家公子,可是又有武功,那日在林中救了我,我还以为你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呢!没想到居然还会厨艺,连逛菜市场都那么在行,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易杨一张黑脸登时更黑了:“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事别问。”
林方晓吐吐舌头,闭上嘴巴又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
“记着点路,以后你负责买菜。”
“哦!”
过了一会,“易公子!”
“什么事?”
“这儿有可以寄信的驿站吗?”
“怎么了?”
“我想给爹娘寄封信。我们走之前约好了在杭州的亲戚家会合的,我一直没去,他们一定会担心我的。易公子你放心,你花了二百两银子把我从青楼里赎出来,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好好攒钱还债的,保证不会偷偷跑掉。”林方晓说完担心地看着易杨的表情。
易杨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过了半晌,突然道:“前面不远就有驿站。”
林方晓高兴得跳了起来:“谢谢你易公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对了,你可不可以先借我点银子?我没有钱没法寄信。”
易杨一脸黑线地掏银子……
第三天依然是一早出门。
“易公子,咱们今天去哪里呀?”
“去找地方。”
“找地方?开餐馆的铺面吗?太好了!”林方晓一脸兴奋,开一家大酒楼可是林方晓从小到大的梦想之一,她这是打心眼里高兴。
“易公子你怎么老瞧这些小破店儿啊,以您的身份和厨艺,怎么着也得开个三层楼高的大酒楼啊!”
“那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有钱的公子哥儿呀!”
“本来是想开酒楼的,可是那天把钱都给你赎了身了,剩下的钱只够开个小餐馆。”
“啊?不会吧!”林方晓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那我得有多内疚啊!”
林方晓心中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头一次有了想要报恩的冲动,古人报恩都讲究什么来着,以身相许?呸呸,换一个,做牛做马吧,大不了以后真心实意、勤勤恳恳地帮他干活罢了。
“易公子,餐馆的名字你想好没有啊?要不我帮你想一个吧?易家餐馆?来兴饭店?要不就叫喜福顺吧,这名字够喜庆。”
易杨转头看了一眼兴奋得脸冒红光,喋喋不休的林方晓,心中一动,最近自己似乎真的是倒霉了点,用个大俗的名字来冲个喜好像也不错:“那就叫喜福顺吧!”
“真的呀?”林方晓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名字居然得到阳春白雪般的易公子的认可,实在是大出意料之外。
就这么着,在两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地共同努力下,喜福顺餐馆顺利开张,易公子成了易掌柜、易大厨、易账房,林方晓当然就是林小二、林跑堂、林酒保、林杂役了。
新店开张,肯定不会事事顺利,易杨在银钱上面向来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这时身上的银子租了铺子之后剩下就不多了,在购买食材方面他又是只挑最好的买,最后竟有点捉襟见肘的感觉,心情自然不会太好。
林方晓在干活方面又完全是个菜鸟,着急起来端个盘子都会砸了自己的脚,客人一多忙乱起来简直是一塌糊涂,易杨火起来的时候就难免声色俱厉,骂得林方晓灰头土脸,身心都受到严重的摧残。
林方晓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在家里的时候也是爹娘捂在掌心、含在口中疼着护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有一回被骂得实在是狠了,林方晓的眼泪就没能憋得住,当场噼里啪啦掉了下来,这一掉不要紧,又牵扯出许多前尘旧事,只觉得委屈万分,直哭得那是惊天地泣鬼神。
哭得一向镇定的易杨也乱了心神,头一回意识到小白兔原来也有发威的时候。从此就刻意收敛了一些,只是林方晓实在太过不争气,有时候确实不能按捺得下这份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林方晓还是免不了隔三差五地挨上几顿臭骂。
不过林方晓也算是心理素质好的,慢慢地也想通了,反正他易杨也就那么个人,君子动手不动口,骂就骂呗,横竖少不了一块肉,骂完了该怎样还是怎样。虽然时不时把易杨恨得牙关痒痒的,大多数时候也还是忠心耿耿地做个报恩的田螺姑娘。
不干也不行啊,卖身契还在人手里握着呢,只能是逆来顺受,受着受着也就习惯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离开的机会。
喜福顺开张两个月,由于易杨厨艺精湛,使用的材料新鲜,价格便宜量又足,生意是越来越好,客人挤爆了这家只有几套桌椅的小店,易杨在厨房里忙得汗流浃背,林小二也跑前跑后地喊得喉咙嘶哑,端的是一派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一日清早,林方晓照常起了门板准备开门做生意,居然呼呼喝喝地来了几个衙役,二话不说把易杨和林方晓给押到衙门去了。
糟醋萝卜
原来有十几人联名上衙门状告喜福顺,说是昨日在喜福顺吃了饭之后,腹痛难忍、上吐下泻,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定是喜福顺的饭菜中使用了劣质变质的食材。
听到这里林方晓反而放下心来,自家餐馆的饭菜是否有问题她自然是心知肚明,只因在公堂之上,不敢随意出声,不然早就高声反驳回去了。
看看身边的易杨,依旧是一副死人脸的样子,不慌不忙地也不申辩,林方晓自是以为他心有成竹,想到那欧阳公子还是他的朋友呢,人家可是战功赫赫的欧阳老将军的独子,有这么大座靠山顶着呢,皇帝都不着急,她这个太监着急个什么呢?
于是也定下心来,静观其变。
只见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大夫证实这些人确实是吃坏了肚子才导致的上吐下泻,而那些人也确确实实是城中普通居民,昨日除了在喜福顺中吃过饭之外再没吃过其他特别的东西,而这些人每人所点的菜色都不相同,自不可能是故意的栽赃陷害。
最后的判决结果出来,是喜福顺出售不洁食物,被罚停业整顿一个月,另外因食物中毒而生病的十五人,各赔纹银十两。
回到店中,林方晓着急地摇晃易杨的手臂:“易掌柜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明知道不可能是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