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杨这才知道,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冰糖葫芦,做起来其实一点儿也不简单。
张叔把做好的冰糖葫芦递了一支给小姑娘,易杨忙掏银子,张叔忙制止道:“不用不用,难得你两个小娃儿能耐下这个性子听我唠叨,这个啊就当是我张叔请你们吃的。”
“那就谢谢张叔了。”
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冰糖葫芦,小姑娘开心地与易杨分享美味,自己先咬一口,再把剩下的沾满口水的那一半塞到易杨嘴边:“哥哥你也吃。”
易杨皱了皱眉,抵挡不住她纯真无邪的期待眼神,张口咬下那半个海棠果,外壳爽脆,海棠酸甜,山药软糯,确实可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一只冰糖葫芦分吃完毕。
张叔在一旁看得欣慰:“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我家那小子就只顾着自己玩,从来不爱带着妹妹。”
那时候易杨的亲妹子张煕玥还未出生,他还真是想把这粉嫩嫩的小姑娘带回家当妹子养。小姑娘遂了心愿就趴在易杨怀里甜甜地睡着了,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易杨头疼,这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呢,难道真的要抱回家去?
张叔道:“你妹子睡着了,赶紧带她回家睡吧,待会天晚了在外头容易着凉。”
易杨只得顺势把她带回了家。
娘亲大吃一惊:“唉哟我的小祖宗,你把谁家的孩子给抱回来了?”
“不知道,外头捡的。”
容亲王妃看小姑娘的衣着知道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忙着人去打听谁家丢了小孩。
小姑娘睡了不久醒来,看见带自己去吃冰糖葫芦的哥哥,竟也不哭不闹,笑嘻嘻地要易杨抱。
容亲王妃让人准备了许多软糯的糕点端上来,小姑娘一看就欢呼一声,扑上去对着一桌花花绿绿的糕点咯咯笑,似乎不知道该选哪一种来吃才好。
“真是一个小馋猫。”易杨看得好笑,拈起一块粉色的梅花糕喂她,小姑娘“啊呜啊呜”大口大口地吃得香甜,又“呜呜”地指着另外一块淡黄色的栗子糕让易杨拿。
“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胖乎乎的小手拍拍胸口,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洛洛。”
易杨隐隐看见小姑娘脖子上系着的红色丝线,拉起来一看,原来挂着一块玉佩,玉佩质地精良,中间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羊,旁边刻着一个“洛”字。
“你是说你的名字叫做洛洛吗?”
小姑娘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指着浅绿色的糕点:“洛洛要粗。”
推纱望月
不久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回话,安国公家的小女儿丢了,正找人找得人仰马翻呢!
易杨颇为失落地看着小洛洛被人送了回家,真希望她不是安国公家的小小姐,而是无亲无故的小孤儿,这样就能把她留在家里,天天看着她对着一切好吃的东西大快朵颐,胃口也会好上许多。
突然发现满桌糕点之间落下了一块玉佩,赫然就是洛洛刚才挂在脖子上的那一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易杨偷偷藏起了这块玉佩,拿回房里和自己最心爱的一把玩具木剑收在一起。
没过几天荣亲王爷就把顽劣的二儿子送到了军中历练,有关那块温润的玉佩和安国公家那个因为贪吃而走失的小女儿的记忆就慢慢地消失在军营漠漠黄沙中。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八年之后,易杨已是十六岁的青涩少年。
父亲荣亲王五十大寿,军营中的少年也特地赶回来祝寿,当晚宴开百席,十分热闹。
彼时洛家有女初长成,年仅十岁的洛家小姐已长得十分出挑,大家都说,不出几年,必是京城第一美人,更何况此女才思敏捷、惊才艳艳,琴棋书画、德言容功,无不让人啧啧称赞。
来参加王爷寿宴的洛小姐虽然身量还未长开,但周身气质极为出众,便是在莺莺燕燕的女宾群中,也能让人一眼就辨认出来。就是在这样的惊鸿一瞥中,少年的心就此沉沦。
当夜易杨回到房中疯狂地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底下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盒中找到了几乎已经遗忘掉的玉佩,洛洛,似乎只要一念这个名字,心头便会阵阵发紧,全身的血液都呼啸奔腾。
从此易杨便把玉佩贴身佩戴,再也不曾取下。
易杨找了个机会和洛家的长子洛商宸成了好友,即便回到军营也是日日书信不断,易杨装作十分无意地提起自家妹子,然后在洛商宸的回信中一点一滴地仔细搜寻着属于洛家小姐洛商君的点点痕迹。他知道她喜欢在先生摇头晃脑地教她们念《女诫》的时候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看《诗经》;她过生日的时候姑姑送了一件极其珍贵华丽的百鸟裙,可是第一次穿就被淘气的表弟撒上了墨汁,气得她哭了半天的鼻子;还知道她虽然不喜欢绣花,可是她的绣品是太后都会称赞绣得极好的。
虽然洛商宸从来都没有提过,但易杨总是十分固执地认为她还是那个贪吃的小丫头,看见美食会瞪大漂亮的眼睛,眼中的光彩闪亮如同璀璨的星光。
所以他爱上了厨艺,第一次动用了自己小王爷的特权,在军营中为自己辟出一处厨房,轮流重金聘请全国各地的名厨专程住下来教他厨艺。欧阳将军是个十分严厉的人,并不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有所放松,易杨为了尽量抽出时间来练习厨艺,训练时便加倍地刻苦,样样成绩都是最拔尖的。
稍有空余时间,便全心全意投入到厨艺的练习中去,从最基本的刀功、颠锅,到各种复杂食材的处理,都尽得各地名厨精髓,渐渐地自成体系,练就一番高超的厨艺,只盼日后能天天为她奉上美味佳肴,换取她每日明丽幸福的笑容。
再一次相见又是五年之后,这一次是因为她的婚讯。
大哥张睿晗大他三岁,时年二十有二,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十六岁就高中状元,从此平步青云。本来是早就该议亲了的,可大哥以事务繁忙为由,久久不肯成亲,直到这次,官媒一提是刚刚及笄的京中第一美人,安国公家的小姐洛商君,立马同意了不说,连婚期都迅速地定了下来,就在三个月后。
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大才子不是冷情寡欲,而是早就心有所属,早就在等着自己的心上人长大呢!话又说回来,张才子和洛美人那端的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荣亲王夫妇自然是美得合不拢嘴,安国公府里上上下下也是一片喜气洋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婚期太近,时间太紧,聘礼和嫁妆都来不及好好地置办,实在是有点儿遗憾。
但对于当时的易杨来说,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他甚至早就想好了今年春节回家探亲之际就央了娘亲去向洛家求亲的。
其实那时候易杨在军中发展不错,恩师欧阳老将军着意提拔,给他安排了一个颇为重要的任务,只待完成任务之后就上书皇上给易杨升个参将的官职,年纪轻轻便官拜三品,与其任职工部侍郎的大哥一文一武,前程无量。
谁也没想到易杨在任务进行到最紧急关头的时候,就这么丢下一切快马飞奔回了京城。
欧阳老将军一生恪守军纪,最痛恨的便是不遵军令之人,易杨此举实在是让他极为痛心,一气之下以渎职之罪把他在军中除名,易杨如果想要回来,便只能从最低等的小卒做起,一步一步地立下军功方能慢慢升迁了。
事实上由于易杨离开之前已有妥善安排,任务顺利完成,他的擅离之罪本不应当受此重罚,实在是欧阳老将军恨铁不成钢,觉得他实在是欠敲打之故。
别看现在的易大掌柜看起来老成持重,当年人家那也是年少轻狂过的。
回到京城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听到了辗转打听到了洛老妇人要到护国寺中烧香还愿,洛家小姐也要随行,于是便早早上了山等着去了。
丞相家的女眷上山进香,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早早递了消息过来封路清场,出行的时候不但丫鬟婆子跟了一大堆,家丁护卫也是绝对少不了的,洛老妇人和洛商君就是在这样严密的保护下完成了一整套进香还愿的程序,最后还要留下来用一顿素斋,午后小憩片刻才打道回府。
护国寺的素斋是出了名的好,不但来此烧香拜佛的富贵人家总要留下来用餐,便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家中宴客,也常常有来寺中叫上一桌素斋,给客人换换口味的。
洛老妇人素来爱清静,又体恤下人,此时便只要了一间素雅的小房,与孙女商君在房中坐了,只留下两个伶俐的丫头伺候,其余的人就都打发到大堂中叫了一些简单的素菜吃了。
知客僧人招呼殷勤,拿了制作精美的菜牌给洛老妇人点菜,老夫人让他把菜牌递给了洛商君:“君儿看看喜欢什么?”
洛商君翻看了一下菜牌,不由笑道:“这可真是有趣,明明是斋菜,偏要取了荤菜的名,祖母您看看这笋炒鳝丝、回锅腊肉、鲤跃龙门,干脆连香脆乳猪都有了。这些食客也真是怪了,爱吃肉就去吃嘛,偏偏来寺院附庸风雅。”
转头又问知客僧人道:“你们这个鲤鱼、乳猪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知客僧人道:“这鲤跃龙门是用香芋煮熟搅成芋茸,再巧手捏成鲤鱼型,入油锅酥炸而成;至于乳猪,则是用上好的黄豆磨茸,炸制而成的。”
洛商君道:“我祖母吃不得油腻,可有清淡一些的?”
洛老夫人点头道:“这吃斋的本意是素心,你们弄成这样,却是俗了,还不如做上几个清淡的素菜,更贴合这诚心拜佛的心意。”
知客僧人忙道:“老夫人说得是,那些俗物自然是入不得您的眼的,不过本寺有一些专为太太小姐们准备的滋补养颜的清雅菜色,不如让小僧呈上来给老夫人和洛小姐尝尝?”
洛老夫人颔首:“也好,便捡几个清淡的上来吧,可别要那些油重味浓的素荤菜。”
先上来的是一碗清汤,名为“推纱望月”,把竹笙的网状菌裙取下来,用刀裁成窗纱形状,再在汤碗中放入一个黄色的豆腐丸子,清汤倾入碗中,就像是窗前明月倒映在湖中,诗情画意跃然而出。
另有一道百花酿竹笙,乳白色的竹笙铺底,上铺红白黑三色碎粒,分别是红萝卜、白萝卜和黑木耳,旁边衬着两颗碧绿的青菜,色彩鲜明却又一清二楚,让人赏心悦目。
还有以苋菜染色的粉色半透明的胭脂冬瓜、清炒山药片、小抄杏鲍菇、素藕丸子和碧玉一般的清炒莴苣,都是清淡雅致的菜色,老夫人吃得也算舒心。
洛商君小心地伺候祖母用完饭,洛老妇人有午睡的习惯,便让人准备了干净的厢房,一人一间歇下了。
洛商君午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因此丫头们伺候妥当之后便轻手轻脚地掩上门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候着。易杨仗着身法迅捷,在清场的时候就悄悄躲在了寺中,只是洛商君身边一直都有人在,只好心急如焚地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凭着高超的身手悄悄潜入房中,看着洛商君甜美娴静的睡容,一时间竟自痴了。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洛商君耳边轻唤:“洛洛,洛洛!”
洛商君幽幽转醒,蓦地看见眼前的陌生男子,惊得张口就要叫出声来,被易杨眼疾手快地伸掌按在她的唇上。
酸甜萝卜皮
掌心下的温软柔腻让易杨心中一跳,声音就不由地有点儿颤抖起来:“别出声,我就跟你说几句话。”
洛商君美目眨了两下,识趣地点了点头。
易杨松了手,从怀中掏出贴身珍藏的玉佩:“洛洛,你看,这玉佩这些年我一直都好好地收着,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惦记着你,我在军营中不要命地训练,挣取功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建功立业,好风风光光地回来娶你,我还遍访名师,学了一手好厨艺,以后每天都可以做给你吃……”
洛商君震惊地看着易杨手中的玉佩,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心中只有一句话,他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直到易杨坚定地对她说:“洛洛,你嫁给我吧,我一定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洛商君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摇头道:“我已经订了亲,很快就要嫁人了。”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去求我的父王母妃,让你可以顺顺利利、体体面面地嫁给我,一定不会有损你的声誉的。”
洛商君像看一个疯子似的看着激动的易杨:“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和我的未婚夫婿自幼相识,情分非比寻常,我为何无端端地要悔婚另嫁?”
易杨急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还带着你一起去做过冰糖葫芦的。”
“你大概是记错了吧,我自小养在深闺,根本不会独自出门,更不要说会跟不相干的人去做什么冰糖葫芦了。”洛商君气极反笑。
易杨黯然道:“你当时年幼,不记得了也情有可原,不过,我一定会让你重新想起来的。”
这时守在门外的洛商君的贴身丫鬟秋涟似乎听到响动,轻轻地喊了声:“小姐?”
洛商君正色道:“我不管你是谁,为何会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不可能嫁给你的,你再不离开我就真的要喊人了。”
易杨勾起唇角:“你等着。”一缕烟般地从窗口飘了出去。
秋涟听不到回应,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察看,见自家小姐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熟睡,走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又走出门外守着去了。
那时候的易杨真的是叛逆又轻狂,做出了许多自己至今想起来仍觉得汗颜的事,把兄弟同争一女的丑闻闹得满城风雨,气得父王吐血,母妃晕倒,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大哥气得扬言要与他断绝兄弟关系。
当时气血上涌,一意孤行做出了这么多让自己后悔不迭的事,结果洛家小姐坚决不肯嫁给他,从小什么都肯相让的大哥在这件事上也毫不让步,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再加上军营那边恩师欧阳老将军又在一怒之下削去了他所有的职务,一时之间心灰意冷,干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最后误打误撞居然开起了酒楼,还越开越大,大有要在此开拓一番事业的势头。
三年过去,对家人早没了当初的那份愤恨,之所以一直不肯回去,不过是拉不下这个脸。至于洛商君。那份心早就淡了,回想起来,当年他对洛商君可谓全不了解,不过就是为她的美色所惊艳,情窦初开的少年一番懵懂的热血而已,反而是林方晓,这种感觉虽然不是十分强烈,但却一直在轻轻浅浅地撩拨着他的心弦,把一份淡淡的思念撩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