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奇怪的仗,从来没有杀人象切瓜剁菜一般如此俐落,一些士兵甚至杀得手软,这样的情形在各条要道上同时上演着。
辛游击的人已经不能挥刀砍敌了,一些人的刀刃已经砍得卷了口。人马拥挤,速度却越来越快,一个不慎就要落马淹没在“洪流”当中。他们只能收刀,紧紧控制着战马,官兵和土匪并肩同路,彼此看得到,却没人顾得上挥刀,白衣军的主力彼此裹胁着,从太平庄冲了出去。
前方一片血腥气,也不知道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伤亡代价,才硬生生趟开了这条出路。马蹄踏在血浆、烂肉里,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奇怪。
冲出太平庄,大队兵马四散奔逃,又冲出二十多里地去,疯狂的战马才渐渐平静下来,辛游击的部曲由于事先塞住了马的耳朵,是最先控制住战马的人,他们一制住马匹,立即在奔跑中有意识地聚合、集中,当白衣军的人马终于平静下来时,辛游击的人也在运动中集结完成。
他们丢盔落甲,满身大汗,看起来同样狼狈不堪,逃难中被挤压推倒和在闯营中死去的士兵大约二百多人,剩下的近两千八百人结成了攻击阵型,在辛游击的一声厉喝中向刚刚平静下来的白衣军发起了攻击。
白衣军阵势散乱,惊魂未定,被辛游击的铁骑一冲,彼此毫无配合的散骑游勇顿时被砍倒一片,随即藉着地势的开阔,回过神来的白衣军开始策马反攻,四面八方都是白衣军逃出来的士兵,开始纷纷向这个喊杀震天的地方聚拢过来。
极度的死亡体验,让士兵在极度恐惧之后产生一种病态的勇敢,辛游击的人借着最先清醒整军的优势,如出闸猛虎般策骑冲突,拼死厮杀,利用他们人数少,而白衣军一时无法形成有效阵形的机会,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中穿插迂回。
他们引逗着发狂的白衣军向一侧猛追,然后又突然折向,意图混水摸鱼,跳出白衣军的队伍。辛游击窥准了一个机会,迅速兜马冲去。东南方,白衣盗的队伍最稀落,反正搅乱白衣军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们才是官兵猎食的对象,没有必要仅靠两千多人在敌兵重围中决斗。
他估计随着主力冲出来的这部分骑兵大约还有三万人左右,根据他的战场经验,从其他几路夺命而逃的白衣军本来就少,能够活着冲出包围圈的更少,估计总量也就一万多人,也就是说十万白衣盗至少在泰安城下葬送了六万,这个数字堪称大捷,堪称全胜了。
外四家军精骑都在随时注意着主帅的动静,见他挥刀跃马驰向东南,立即尾随了过来,他们呈三角形策骑狂飙,东南方白衣军的散骑游勇不多,眼看无法阻挡他们的攻势,猛地后边舌绽春雷般一声大吼,几十骑疯狂驰来,当先一人白披风迎风猎猎,眼神凶狠如同猛兽,那一脸的杀气似若择人而噬的猛虎。
他叱喝连连,不断催马,战马长嘶声中,他已追及辛游击的骑兵,一声厉喝声中,右手提着的一杆长枪就象毒舌蛇信,攸然而至。
首当其冲的一个骑兵立即跃马挥刀,侧向劈去,“嚓”地一声牙酸刺耳,他本来是避过枪头削向枪杆。不知怎地却堪堪劈中枪头,手臂一震马刀扬起,胸腹间门户洞开,那长枪一缩一伸。已经从他前心刺入、背心皮甲处透出。
锋利的枪尖尚未滴下鲜血,那持枪大汉虎吼一声,单臂一扬,竟将那人从马上挑起,随即双臂运车,长枪如轮,把那健壮的骑士凭空扔了出去,随即双腿控马、双手拧枪,直取游击将军辛贵喜。
辛游击眼见袍泽如此惨死,不由目眦欲裂。他勒缰驻马,猛地一兜马头,手中举着锋刃半卷的斩马刀,也迎面冲了过来。
马踏的卢飞快,二人都是马上骁将,把战马的助跑利用的淋漓尽致,一矛、一刀,只在堪堪交锋时二人才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这一击实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劲气如山,又借着骏马冲击的强大力道和自身的腰力、重要,人马合一,骑术和武功的完美融和,劲道使用妙到毫颠。
刀光如匹练,枪如神龙起,“铿”地一声巨响,矛断刀碎,二马一错镫,白衣人手中还剩三尺长的木柄,“呜”地一声倒转一抡,正砸在辛游击背心护心镜上。“噗!”辛游击一口鲜血如箭般喷了出去。
另一个白衣人纵马驰了过来。远远大叫:“虎哥,接枪!”一杆长枪夭矫而至。
“虎哥?这人就是杨虎!”辛游击扶住马鞍,策马回头,眼见阵阵黑云,只见一道白影疾驰而来,手中长枪运转如飞,枪尖破空发出尖利无比的破空啸音。
“将军小心!”几名士兵拍马疾来,让过辛游击落荒而逃的战马,马刀竖劈如山,冲着杨虎当头劈下。杨虎大吼一声,长枪横空,几柄马刀在一阵“铿锵”碰撞声中被枪尖撞开,然后一记“毒蛇乱吐信”,“蓬蓬蓬”,已有三名骑士胸口冒出飞溅的血花。
一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就一杆枪。枪要练出彩,是最难的,可是杨虎的枪法实是出神入化,已臻极境。“嗤嗤”声大作,慑人心魄。杨虎手中长枪凌厉,有敌无我,煞是威风。
“不要恋战,走!”辛游击强压住喷呕地鲜血,嘶吼了一声。杨虎再勇,终是一人,但是若与他纠缠过久,白衣军四下合围,那便走不得了。
围攻杨虎的骑士们被杨虎东挡西击,片刻间就一一刺杀于马下,只有一人在他手臂上划下了一记刀痕。趁此时机,辛游击等人已脱出二十多丈的距离,杨虎恨极了这路毁掉自己大军的官兵,衔尾急追,犹自不舍。
后边一骑飞奔而至,一路呼喊道:“虎哥,收拢军队,速脱险地要紧,穷寇勿追啊”。
杨虎牙根紧咬,恍若未闻,红着眼只盯着前方飞奔的官兵不放。木云见他不听,气极败坏地不断挥鞭急追,两人堪堪追了个马头马尾,前边辛游击和几个官兵忽然接二连三抛出几件东西。
“虎哥小心,有暗。……”,木云喊了一半忽地一呆:“丢在地上如何伤人?”
“轰!轰,轰,嗖嗖嗖嗖……”
爆炸声并不强烈,骇人的是那四面八方隐隐传出的尖锐破空时,纵然有人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投掷暗器,也不可能打击面如此之广,力道如此之大呀。
二人大骇,一个轮刀、一个舞枪,把面前挡得风雨不透。杨虎跨下马挨了无数的铁针铁片,疼得狂嘶乱吼,战马跳跃之间,杨虎只觉左眼一阵模糊,伸手一摸全是鲜血,此时钻心的疼痛才传了过来。
杨虎又惊又火,双手握枪仰天狂吼一声:“啊……,”,两膀一较力,“卡”地一声,那枪杆儿竟被他双手拗断,杨虎双臂肌肉贲起,猛地向下一插,两截枪杆噗地一声深深刺入马脊,战马负痛,向前飞快窜出三步,才轰然倒下。
木云见了杨虎如此神威,楚霸王再世,也不过如此悍勇,不禁暗暗心惊。他慌忙跳下马,扑过去扶起杨虎,唤道:“虎哥”。杨虎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五官狰狞地望着他,颤声道:“我……我的眼睛”。
“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虎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赶快整顿军队,脱离险地要紧,这笔债,咱们会讨回来的!快,再不走,官兵合围,以我们现在的士气,无力一战了。”
杨虎木然地被他匆匆裹了裹伤,木然被扶着向回走,木然被扶上一匹战马,木云上了马,高声吩咐道:“快,马上集合队伍,兼程赶往马家埠,此地不可久留”。
杨虎残兵也来不及清点,大家纷纷上马疾行而去。木云骑在马上,望着一败涂地的大军微微叹了口气,打胜仗时气势如虹、打败仗时就如此模样,难怪父亲根本不同意我的占据山东,北扼京师的计划,杨虎的军队只能嚣张一时,终究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觉得小腹上有些凉,微微低下头,忽然怔住了,小腹上一片殷红,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血?是染的别人血迹?我还没有亲手交敌呀。
木云伸手按了按小腹,微微传出疼痛感,衣袍上却没有什么划破的痕迹,他慌了,急忙解开袍子,拭净结实平坦的小腹间鲜血。看了半天也不见伤痕,伸手微微一摸,才找到一个微微疼痛的触点。木云放下心来,看来是官兵那奇门火器中搀杂的什么杂物射伤了自己,瞧这模样无甚大碍。
他吁了口气,暗想:“如今看来,只有依父亲计划,引杨虎军汇合刘六刘七同下江南,为我弥勒教起事大造声势。大事成时,我李世豪便是父亲面前第一功臣。至于杨虎……〃
化名木云的李大礼冷冷地看了眼杨虎的背影:“等到该帮我们做的事做完了,他的人马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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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攻城掠地,无所不克,已经日益骄狂的白衣军终于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一战兵败,泰安城周围官兵四面夹击,设堵设伏,大军纵骑来往冲杀,直杀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白衣军落荒而逃。
杨虎大军一路向西南逃窜,沿途不断有官兵伏击。一座桥,刚刚踏上十几匹马,就轰地一声沉到了河里;一条山道,忽然就从林中射出一丛利箭;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道路,大军想加快行程,不料快马刚刚飞奔起来,就踏响了官府埋设的石雷,被炸得人仰马翻。
最令白衣军恐惧的,就是时不时会有那种爆炸声不大,但是铁片铁钩激情四射的震天雷,也不知道官兵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一旦爆炸,就有至少几十个兄弟受伤,死了的也就算了,最惨的就是没死的,破相的、残废的,根本拖累了大队行进,士气低迷到了极致。
已经有士兵趁夜偷偷溜走,曾经不可一世的白衣军变成了惊弓之鸟,官兵根本不给他们重整军伍、歇息再战的机会。
沿途官府设伏的小股部队阻击,给他们的心理上造成强大的压力,使他们士气低落,而且无法得到休息,大军疲惫不堪。而汇合山东全省的近三万骑兵衔尾猛追,又保证了他们无法停下来寻找当地官府的麻烦,无法打击报复抢劫钱粮,他们只能逃,不停的逃。
曾被他杨虎一个回合打得吐血的那位游击将军,任骑军指挥,指挥骑兵分进、合击、驱散、追杀、包围,领兵打仗比他高明了何止一分半分。在这样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攻击下,十万白衣军损兵折将,一泻千里,亡命般逃出山东,与刘六刘七汇合取道南下,战局突转急变。
糜鹿行于中原,觊觎者各有所图。有人试图驱赶它按着自己设定的路线行走,设好围场的人翘首盼望着它自己闯进来。
杨凌看起来并没有参予逐鹿,他留在山东清剿豆腐狼这支残军。豆腐狼是白衣军后军主帅,战马炸营时他从徐家楼方向冲了出去,过后搜罗各处残兵败将,聚起八千多人,试图杀回青州,重上太行山。
杨凌一面追剿他的人马,一面在在山东全境安抚流民、减免税粮,清算趁乱打劫祸害乡里者,清理因战乱造成的产权不清、土地纠葛,组织官府设粥施棚、鼓励流民复业,官府分发粮食、庐舍等等。
战乱之后,若救援不及,难民必将再起祸乱。杨凌一手刀一手笔,一面在斩草,一面在除根。
青海湖此时也闯进了一只糜鹿,鞑靼、瓦剌、哈密、青海各地错综复杂的势力,在静静观察中原状况的同时,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里,天下格局的流转变化,悄然开始了。
第377章 运筹
碧波湖中荡漾,湖心亭红柱青瓦,四角飞檐,犹如一只展翅欲起的燕子。一高大巍峨的主殿,有前堂、照壁、回廊、中堂、四合院的园艺花园、后堂、后花园、附园,房屋鳞次,曲苑回阁,十分的豪华。
门前宽阔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下设排水沟,通往威国公门前不远的那条水渠,渠上一桥飞架,连结着两座府邸。做为一座庵堂,这汉白玉筑基,高达数丈的门牌楼显得太夸张了点儿,不过魏彬魏公公说了,这是从玄明宫那儿拆下来的现成材料,总不成再敲碎了做成小的,劳民伤财所为何来?
昔日八虎之一的魏公公如此忧国忧民,杨凌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由得他去。皇庵门前的石狮子也是从玄明宫搬过来的,高大无比,骑在马背上还看不到狮鬃,因为它的基座就很高大。
这座皇庵还未完工,还可以看见工匠们搬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门口旁移植过来的千年银杏树下,坐着三个人,旁边放着张桌子,桌上摆着茶壶茶碗。三人都是普通的青布衫,坐在小马扎上正边喝茶边聊天儿,瞧那模样该是工头儿一类的人。
出入的工匠有的负责楼亭、有的负责殿宇,有的负责假山,有的负责花草,各有统属,不认得三人也属正常,不过经过三人面前时便也格外的卖起力气来。
三个人,一个是花白胡子的老人,面容清瞿和善,一个是年轻的公子,鼻直口方,目似朗星,还有一个白白嫩嫩,脸上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虽然年过五旬,下巴却光溜溜的不见一根毛儿,看起来就象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
一个粗袍穷汉在周围转悠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凑过来,陪着笑小声道:“三位爷,这儿……还招工么?”
他瞧着那不长胡子的老头儿最是和善,所以这话也是对他说的,不料那位挺和气的没胡子老头儿脸子刷地一拉,板着脸道:“嗯!这儿都快完工了,不再需要用工了”。
“哦哦,谢谢老爷!”那人肩膀塌了下来,满脸失望地道。
见他转身欲走,年轻人忽然笑吟吟地道:“二哥,你是山东人?”
山东人见了面,如果是陌生男性,不象别的省份叫大哥,而叫二哥,据说是因为山东家喻户晓的两个大人物,一文一武都排行老二的关系。这两位自然就是孔夫子和武松。
那穷汉见这位公子唤他二哥,不禁又惊又喜,还以为是个山东老乡,连忙陪笑道:“昂,俺是山东人”。
他说着眼中已放出希翼的光,希望这位公子能看在老乡的面上给他安排个活计。
“喔……,山东哪地儿的呀?”
“东昌府聊城的”。
“聊城的呀,呵呵,请坐,咱们聊聊”。
那穷汉不敢就坐,陪笑道:“不了,俺就站着回公子爷的话儿好了”。
那公子便也不再强求,微笑着与他聊了一阵。原来这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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