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话到嘴边,她忽然感到一股极度的自卑,杨凌的地位越高,她越觉得彼此的距离遥不可及,如今能企盼的,只有留在他的身边,日日能够看得到他,心中也就知足了。
可是……大人今日单独把自己唤来是什么意思呢?
杨凌南北同时开始的互市计划前期投入极大,朝廷刚刚经历了筑皇陵和大同战事,根本已无法负担这么庞大的支出,而无论是作物改良还是互市通商的效果,至少也得明年此时才能见效,因此要筹银子就得另想办法。
组建远洋船队,拉拢江南士族、豪门参加,从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体,以巩固解海通商在江南乃至整个大明的成果,并且利用他们的庞大财力和关系网,减轻朝廷负担,使造船、商运、水师借助民力进行以免国库负担过重导致计划失败,是目前杨凌极为重视的事。他要把自己打发回江南吗?
成绮韵心中一阵慌乱,眼帘垂了垂,试探地道:“只要大人志愿得遂就好,卑职想知道……大人准备如何安排怜儿姑娘,还有……卑职是留在内厂还是再去江南?”
杨凌想了想道:“回江南吧。”
成绮韵早料到几分,可听杨凌说得这般绝情,毫无挽留之意,心中不禁一阵悲苦,黯然垂首道:“是……卑职一切听大人安排。”
杨凌犹如不知觉地道:“我私下问过焦阁老,忠孝忠孝,男人任职于朝廷,还可讲究忠孝不两全,以夺情仕公务,怜儿孝期未过,如果被人知道,以孝道日日弹劾,先皇又是极讲究孝道的,我会极为被动。
江南太过重要,谷大用我又放心不下,今后两京之间我是要常常往来的,反正怜儿每隔段时间总要在乡邻们面前露一面,而江南事宜除了你我又放心不下别人,所以不如仍回江南。”
原来杨凌也要时常往来于江南,那……岂不是有更多的方便让自己和他单独接触?成绮韵心花怒放,俏脸上顿时绽起甜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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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正德面前,双拳紧握,脸孔涨红,胸膛不住起伏,看得正德直想发笑,连忙劝解道:“你莫急,待我唤他来问问便是,你们是朕的左膀右臂,这是闹的什么别扭?”
纱永怒发冲冠,委曲万分地道:“刘瑾这厮越发混帐了,自皇上决定四镇总兵调入京师,饷银由内厂拨付后,刘瑾装疯卖傻,居然曲断圣意,绝了我京营饷营,要我也去找杨大人要银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德略一思忖,就猜到若这话果是刘瑾说的,那也是气话,原京营官兵移驻边疆,饷银还是由户部拨兵部、兵部转拨司礼监,再拨付京营,也就是说,这些人仍在张永控制之下,只是驻地做了调动。
四镇总兵进京,除了行政仍挂靠在五军都督府,其实等同于皇帝私兵,并不受兵部、五部都督府管辖,而是直接效命于皇帝,由杨凌任统帅。所以内厂慨然决定,这些人的饷银由内厂支付,这样一来更加强了四镇总兵同皇帝之间的关系,正德自然高兴,想不到刘瑾看到自己不能插手被四镇总兵的控制,居然捻酸吃醋起来。
正德呵呵笑道:“老刘想是一时气话,京营官兵他司礼监不拨银子谁拨?何况现在司税监已经交回给他同户部掌着,老刘办事还是很认真的……”
他说到这儿,刘瑾已兴冲冲地赶了来。
现在虽说和户部共同掌管司税监,毕竟觉得腰杆子硬了,这个他干得有滋有味。
刘大夏、马文升离职,京师出现一大块权力空白,许多从属于他们的官员都在逡巡观望,不知该投到谁的门下,万一拜错码头,仕途可是大受影响。
刘瑾的心腹手下,松江才子、落弟秀才张文冕见举杨入釜,引火烘之的计谋未见效果,便决定改变策略,稳扎稳打,再巩固刘瑾的权力,再势压杨凌,此时将京中各派的权力尽量扰在刘瑾手中就是当务之急了。
可是有杨凌在京,只要这边稍稍一动,他手下的能人谋士岂能不加注意?何况还有张彩、刘宇这些骑墙派,在杨凌和刘瑾之间左摇右摆,委决不下,他们之中也难保不会有人向杨凌透露消息,于是张文冕效仿杨凌,也准备来个调虎离山,用计交杨凌调节器离京城。
他把这主意透露给刘瑾,刘瑾也觉得不错,只是一时还找不到能把御前第一红人、威武侯、上将军调离京师的大事,所以他密密嘱咐心腹开始搜集各地重要情报,看看是否有机可趁。
刘瑾在家里议的开心,好像大好蓝图已展现眼前,是以一听皇上找他,便开开心心地赶了来。他到了厅外正好听见“老刘办事还是挺认真的”这句赞语,心中十分欢喜,便兴冲冲闯进来,笑道:“老奴参见皇上,一听皇上叫咱,这就马上颠儿颠儿地来了,您……”
他话说未说完,张永见他进来,“呀”地一声尖叫,来了个“大鹏展翅”,蹦起一尺来高,狠狠一拳捣来。“砰”地一下正打在他腮帮子上,刘瑾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青了一块,一见张永打他,而且怒瞪双眼还要来袭,立即一个“猴子摘桃”,握拳反击回去。
两个蟒袍玉带、权势熏天的大太监就在正德面前撕打起来,张永会武,又抢了先机,把刘瑾这一通揍,正德见了大怒,一拍桌子大喝道:“住手!统统住手!成何体统?”
虽说正德自己大多时候也不讲体统,可做臣子下人的却不能不讲,一见正德真的怒了,张永用膝盖在刘瑾小肚子重重一顶,然后爬了起来。
刘瑾眯缝着红肿的眼睛一抓,“嗤啦”一声把袍子扯下一块来,张永见蟒袍被扯坏,有点心疼,照他腿上又是一脚,正德怒道:“张永住手,不许再打了。”
张永回过头来,很委曲地道:“皇上,老奴还没说完呢,老奴去打他理论,他居然在内廷张榜,晓谕禁宫上下卫士,从此不许老奴进宫,老奴是京营统领,护持着皇上安危,可是在紫禁城竟被他如此侮辱,老奴这脸都丢光了。”
正德见他说得激愤,一边说一边拍得自己的腮帮子“啪啪”直响,也觉得有点过份了,不由瞪了刘瑾一眼,喝道:“都起来,不要打了,这么大岁数了,为了这么点事整天吵架,也怕人看了笑话。”
正德把二人叫起,劝慰一番,二人心中含妈,可是当着正德的面又不敢再表现出来,只是瞪圆了双眼,像斗架公鸡似地互相看着。
正德瞧得无奈,忽想起自日使进贡,开海解禁的国策宣布后,这几日六部走马灯般不断就各种相关事宜进豹房请示,一进脱不开身,着实想念唐一仙了。趁着今日无事,不妨让杨凌将她带进豹房,陪她去看看虎豹。
至于这两个活宝……正德看看二人,说道:“你们都是朕亲近的人,一心为朕办事,怎么因为一时口角,意气用事伤了和气?这样吧,趁着春光正好,你们既来了都不要走了,我把杨侍读唤来,摆桌酒席,你们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刘瑾和张永各自用一只熊猫眼轻蔑地互相瞟了一眼,然后攸地别过头去,启唇,吐气,以、轻轻“呸”了一声。
“皇上要召那位唐姑娘来豹房?”解语急急问道。
“嗯,看来皇上对她十分在意,亲自嘱咐豹房上下不许泄露了他的身份,说他要陪唐姑娘看看老虎、豹子呢。”羞花淡淡地道。
解语眼珠一转,说道:“不错,这是个机会,到时见机行事,想办法分开他们,套套这位唐姑娘的话,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到这里,她眉尖微蹙道:“只是,摄魂术用过了,她心中会留有记忆,到时如何解释是个难题。”
羞花胸有成竹地一笑道:“这有何难?我们两个本就是跑江湖卖艺的,到时就当是卖弄摄魂术的本事,若她身份无疑,说出的话无关痛痒,自然不会计较,如果她确实身份可疑,哼!”
羞花冷冷一笑道:“她既然同样打着皇上的主意,敢声张么?到时我们把消息传递出去,在朝野散布开来,就是大功一件!”
第242章 眸光重现
唐一仙时常随杨凌外出,只当是表哥宠爱自己,也从不多加怀疑,豹房之名她也已经听说过了,那时平民百姓常常听说豺狼虎豹,可是真正见过的少之又少,唐一仙听说有机会见到这些山中猛兽,为之雀跃不已。
杨凌将她带到豹房,正德早换了校尉官服,和一众宫妇、太监在院中等候,解语、羞花也按照正德嘱咐穿了寻常衣物,她俩原本就来自民间,更是看不出丝毫破绽。
唐一仙见了正德也十分开心,笑着打招呼道:“小黄,你的《杀边乐》做得如何了?”
正德喜孜孜地道:“已经写出了半阙,一会儿找机会弹给你听。”解语羞花细细打量,见这位唐姑娘薄罗衫子薄罗裙,绯红绣金石榴色,明明大金大红最是俗丽,穿在她身上艳丽无俦,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她俩也算姿色殊丽、千里挑一,否则也不会被送进宫来,可和唐一仙一比,无论姿色、气质,顿时便落了下乘。
杨凌对唐一仙低声道:“这里是皇上行宫,你随这些宫女太监们去虎豹园走走,不要四处乱跑,表哥办完公事就去接你回来。”
唐一仙含笑应了,杨凌走前几步,示意正德靠近,稍稍拉开与众人的距离,轻声问道:“臣听说张公公和刘公公生了嫌隙?”
正德满不在乎地道:“全是吃饱了撑的,这两个家伙以前还好些,自打各自掌了些内司衙门,常常要拌几句嘴的,老刘总想管着他,张永又不服管,朕当和事佬都当烦了,你和他们也都相熟,今日摆了酒,你替朕劝劝他们。”
杨凌心中有数,点了点头,便随着小黄门去了。
走到正德平素居住的大房侧厢,小黄门站在门口,小声道:“大人,两位公公都在房中,您请进。”
杨凌见他害怕的样子,不禁一笑,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前边一张硕大的黄梨森桌子,上边摆着山水八珍、珍馐美味,刘瑾和张永隔得老远,对面而坐,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杨凌走进房中,两人眼珠动了动,瞟见是他,见对方没有言语,生怕气势上弱了,所以也一动不支,仍是死死盯着对方。
杨凌左右看看,默不作声地居中坐了,拿起筷子挟了片犴鼻慢慢咽下,然后又来了口鱼唇,拈起玉杯轻抿着羊羔贡酒笑眯眯地道:“刘公、张公,二位都是当今皇上做太子时就在身边侍候的人,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如今飞黄腾达,都已做了人上人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二十四司衙门又大半掌在两位手中,可以说是事事顺心,怎么反而闹起了别扭?”
张永拈起杯酒一饮而尽,眯着一只乌青的眼睛冷笑道:“你问他!”
杨凌笑吟吟地转向刘瑾,刘瑾摩挲着红肿的脸颊,撇嘴道:“十二团营皆在司礼监辖下,你可曾把我这个司礼监掌印总管放在眼里?自你要求咱家给令兄一个官职被拒后,就怀恨在心,咱家的命令你就开始阳奉阴违,推诿再三,那些臭事要我一一说出来么?”
张永脸一红,恨声道:“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哥哥现在还不是在陕西布政使司衙门做了官?这且不提,我问你,断我饷银,要我去向内厂杨大人讨饷银是何道理?”
现在杨凌就在眼前,张永这么说让刘瑾脸上很挂不住,他讪怒道:“筑造皇陵、新帝登基,河南赈灾、边关大战、北疆互市、南疆开海,哪一样不要钱?韩文那老匹夫把六部官员全打发到爷父这来了,弄得现在银子都支到明年去了!
咱家只是让你缓上一缓,容咱家腾出空来,你马上摞脸子,讥讷我这个司礼监总管是个没用的摆设,咱家随口一句气话你就当了真?”
刘瑾越说越怒,“砰”的一拍桌子道:“杨大人在这,咱家也照样敢这么说,你姓张的别拿着鸡毛就当令箭,你这个京营首领还不放在爷们的眼里。”
杨凌这才明白原委,刘瑾对他不满,甚至正在暗中对付他不假,不过目前朝廷用度紧张也是事实,他说的这几件大事前前后后全是皇上最关心的事,刘瑾这人十分机灵,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哪件能讨皇上欢心先办哪件,当然……尽管这么紧张,他自己该捞的那份肯定还是没落下。
不过,杨凌可没忠厚到真那么好心,会一门心思说合八虎中实权最大的两大太监和好,以便有朝一日对付自己。他举起双手,左右安抚道:“两位公公息怒,息怒息怒,刘公有刘公的烦恼,张公有张公的难处,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嘛。”
“刘公高高在上,要调度银两,协调各部,现在不止内廷,就连六部都要仰仗刘公拨银嘛,这内廷外廷关乎天下,自然要顾及轻重缓急。张公着急也并无不对,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张公手下十几万兄弟,这没银子花都给张公脸色,能不愁么?”
刘瑾觉得杨凌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十分公道,把自己夸得劳苦功高、权势通天,唯一的遗憾就是皇上不在这儿,没听到这番评价,所以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意,胸脯儿也挺了起来。
孰料张永一听,直如火上烧油一般,刹那间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怒气值全满:好啊,你高高在上,内廷外廷
廷六部九卿全得看你脸色,陪着笑脸求你拨银子。我呢?没有饷银可发我被十几万大军背后骂得狗血淋头,都是侍候太子爷辛辛苦苦混到今天,凭什么我就得这么倒霉?
张永立即还以颜色,也“砰”的一拍桌子,大声道:“好!你有难处就算咱家说错话了,我只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拨银子?”
“哟嗬。有求与我还这么横?”刘瑾被逗乐了,眦着牙道:“什么时候给银子咱家也说不准,山东押来的税银奉圣谕直接转松花江船厂了。饷银晚发个把月的事又不是现在才有,成化年间、景泰年间……”
张永一杯水酒泼了过来,骂道:“你放屁!山东的税银进了松花江,那两广的呢?四川的呢?一个是前天,一个是明天运到的,你当爷们不知道?”
刘瑾抓起杯子,连杯带酒掷了过去,喝道:“你混帐!司礼监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一时间杯盏盘碟乱飞,杨凌抓起桌布遮在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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