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彪肃然起身道:“卑职晓得,大人尽管放心,卑职告辞了!”
杨凌点了点头,柳彪转身出去,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道:“大人,皇上的膳食已经做好了”,杨凌道:“嗯,去看好,我先去看看皇上。”
皇帝在宫中有御膳房专门侍候饮食,张永身边虽有小太监侍候,可是要带着御厨出京可就不可能了。杨凌煞费苦心,找到一位因年老辞了宫中御膳房差事地大厨,也不对他言明,只说是一路为自己制作饮食,弄了几名忠诚可靠的侍卫陪同,一路负责皇帝膳食。
中午在路上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正德皇帝也是匆匆吃了些简陋的饭茶,这还是头一顿正儿八经地饭菜。杨凌来到后院正德的住处,留守地大内侍卫全认得这位杨大人,一位侍卫官急忙迎上来道:“杨大人。”
杨凌微微颔首,问道:“皇上头一次出京,这一路颠簸身子乏了吧?可曾歇下?”
那武官也是一副普通军中校尉打扮,闻言笑答道:“大人可猜错了,皇上兴致高的很,刚刚洗漱之后,便带了张提督出去了。”
杨凌吓了一跳,脸上微微变色道:“此刻天色已黑,夜冷风寒,皇上去了哪里?”
那武官忙解释道:“大人不必担心,皇上只是去营中看望将士,并未远行。”
杨凌这才放心,急忙转身边向外走边道:“我去瞧一瞧,你歇着吧。”
杨凌匆匆出了驿馆,这座小城的驿馆设在城东头,外院儿原来是往返辎重车队停留驻扎的地方,周围砌了围墙,墙内驻扎了近千名官兵,其余的驻扎在门外,此时篝火处处燃起,空气中弥漫着一阵肉香。
杨凌四下张望,瞧见右边几处篝火往来行走的人影甚多,便匆匆走了过去,士卒们围坐在火堆周围,火上架着大饭锅,屠宰完毕的十几口大肥猪已下了锅,大块的肉在汤锅中翻滚着,士卒们嬉笑交谈着,大口嚼着馒头,啃着骨头,吃的正香。
杨凌还是一身将军装束,那些士卒见了声音顿时一轻,纷纷起立行礼,杨凌刚刚绕过两堆篝火,斜刺里猛地闪出一条人影,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杨大人,哪里去?”
杨凌定睛一看,火苗子闪得那人身上银光闪闪,一件簇新地银蟒官袍、碧玉扣的腰带,倒也有几分威风,正是那位京营提督张永。
杨凌心中一喜,急忙也反手抓住了他问道:“人呢?”
他在外边,虽说近处没有外人,可是风送人语,唯恐被人听去,是以不敢直接说出皇帝二字。张永使个眼色,拉着他向旁边走出几步,避到暗处向前边一努嘴,悄声道:“喏,在那儿呢,不许咱家跟着,咱家瞧他玩的开心,也就只在周围巡逻,不敢靠近去了。”
杨凌向那边望去,只见火光熊熊,映着一张年轻英朗的面孔,正德皇帝穿着一身校尉衣衫正和那些大兵们席地而坐,肩并肩的挨着,用木棍儿插了冷馒头在火上烤,手里提着一根大骨头棒子不时咬上一口,聊地正开心呢。
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大大咧咧在他肩头砸了一拳,压得正德肩膀一沉,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厂督大人这次出兵,咱们兄弟可是从十二团营十万大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拉得开弓,上得了马,拳脚刀枪使将起来,三五条壮汉近不了身,瞧你小家伙细皮嫩肉的,济得了甚么事?哪是鞑子的对手?”
正德也不恼,笑嘻嘻地道:“大哥莫小瞧了我,战场我是没上过,以前呀,和个不懂武艺的混蛋在青楼里打架,还被他劈头盖脸一拳,差点儿没把鼻子打歪了,可那是没见识过,懵了。要真论起武艺来,我可是有好几位一等一的拳棒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恐怕你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呢。”
“哟哟哟,小子挺能吹的呀”,一个懒洋洋地,一身痞怠相的大兵笑道:“原来瞧你是大帅地亲兵,还以为是个富家子弟,跑出来混功名的,但你又没点大家少爷的模样,就你那样子懂点花拳绣腿有甚么用?战场上可是真刀真枪地厮杀,就你这俊俏的小哥儿,莫要给鞑子掳了去做兔相公。”
正德缩回烤得表皮焦糊的馒头,撕下一块儿来吸吸索索地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儿,边好奇地问道:“兔相公?啥兔相公?”
火堆旁的大兵们放声大笑,旁边那大胡子拍了拍他地肩膀,哈哈笑道:“瞧你不通事务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杨大帅的身边的。鞑子那边的人个个长的身形彪悍,虎背熊腰,就是女人模样也比男人好看不了多少,象你这么俊俏的小哥儿,若被他们掳了去,倒不必担心作奴隶,没准儿被他们的酋长弄去当爱妾宠着啦,哈哈哈……”
张永闻言大怒,双眉一拧,杀气凛凛地就要冲过去,杨凌一把拉住他,低喝道:“稍安勿躁,不知者不怪,皇上还没气呢,你气甚么?”
张永定睛望去,只见正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大兵这么说他自然知道所谓兔相公就是脔童了,不过正德并未生气,生平头一次有人和他这么粗俗的说话,新奇之余倒是觉得好玩的很。
正德不以为然地道:“鞑子掳我妇人儿童,朕……镇子上常听北方来地客商提起,不过他们似乎劫掠粮草更多吧,抢过很多人么?”
几个大兵笑容渐敛,过了一阵儿,一个三十多岁、赤红脸庞的伍长叹息一声道:“那是自然,这么些年来,鞑子攻宣府、攻大同、攻蓟昌,不知抢走了多少百姓。”
一个长得还有些斯文的官兵一拍大腿,狠狠地道:“那群狗娘养的,百姓畏于鞑子劫掠,能逃的都逃进中原了,那些祖祖辈辈靠着祖传几亩田过活的百姓无处可逃,只能任由他们欺凌,只要是老年、壮年男子,都被他们杀了,少年和妇人就被掳去做奴仆和妻妾,帮他们放牧、挤奶、缝衣造酒,捆驼帐房。你说掳去的不多?
嘿嘿,鞑子人少,一家放牧,方圆数十里就只有这一家再无其他人烟,河套地区吉囊部落掳的汉人最多,一家蒙人不过四五口,倒有六七个汉人奴隶。”
那红脸伍长冷笑着宽慰道:“老段,又想起伤心事了?杨总制不是已经打了个大胜仗了么?蛮人丁壮少,那个叫王守仁的副将一战毒死三千鞑子,这些鞑子的家人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回头就得沦为他人的部族奴仆,这叫报应!”
正德瞧了那有些斯文的老兵一眼,说道:“段……段大哥,你的家被鞑子害过么?”
那老兵嘿然一声,默默不语。旁边那个大胡子贴着正德耳朵低语道:“老段是大同助马堡的人,兄弟姐妹全族六十五口人,被鞑子掳杀的只剩下五口,带去草原做了奴隶,放牧耕种。
过了两年那个部落和另一个部落火并,战乱中几个亲人都被乱马踩死,他伏地装死,随后千里迢迢逃回关内,因为他马术甚好,所以入了神机营,专为马术教习。”
正德听的心中恚怒,听到耕种又有些惊奇,不禁问道:“鞑子也耕种?他们耕种什么?”
大胡子道:“当初元人统治中原的时候,足足一百多年,也没学会耕种田地,也不想耕种田地。可是等他们被赶回大漠,没有人白面馍馍地供应着了,反倒想学习耕种了。
现在蒙人以放牧为主,也在一些地方耕种粮食,不过蒙人不懂农耕,这些活儿都是靠掳去的汉人做,人手不够用,鞑子有时还来边塞招募流民呢。”
蒙古人也在开始学习汉人的耕种了?这个消息正德倒不知道,往昔锦衣卫密探去往关外,也只注意军事、政治上地情报,即便看到蒙人开辟小块农田,也无人在意,正德听了心中似乎灵机一闪,再想去啄磨时,却如了然一梦,再也想不起半点痕迹。
那大胡子从皮带中抽出小刀从沸锅中扎起一块汁水淋漓的肉块来,香喷喷地咬了一口,展颜说道:“都别丧气,来,大块吃肉,攒足了力气,等到了大同,万一那鞑子还没被杨总制赶跑,没准儿咱兄弟还能露一脸!”
正德也有样学样,从腰中抽出小刀来扎出一块肉来,朗声笑道:“说的是,攒足了力气,总有一天咱们把鞑子抢去的都夺回来,烧茶沏水都嫌他们手脚粗,换他们给咱们干点粗活。”
杨凌微微一笑,对张永低语道:“张公公,这一位出来不到一天,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张永闻言仔仔细细打量正德一番,点头道:“嗯,可不是嘛,穿那一身粗布衣裳,怎么看怎么别扭,还有还有……看那坐相吃相,唉,咱家平时最烦那些老大人对皇……他指手画脚,让他这样让他那样的,可现在连咱家瞧着都不顺眼了。”
杨凌四下看了一眼,见扮作普通军士地大内侍卫们,状若悠闲地四下游走,正德左右怕不有四十名大内高手保护着,周围也全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可靠士兵,便放下心来,他拍拍张永肩膀,轻笑道:“我倒觉得,他现在多了几分男子气概,而且也更加懂事了。”
张永目送杨凌施施然离去,回过头来又仔细瞧瞧正德,疑惑地道:“还是那样儿呀,他原来就没男子气、就不懂事了么?”
次日一早,大军启程,过昌平赴居庸关。
今日是阴天,朔风阵阵,刮起地面的雪粒,扑面生寒,杨凌裹着姑绒大氅还觉得有些难耐寒冷,战袍下地连环锁子甲露出一角,摘下羊皮手套,热呼呼的手掌一挨上去就会被沾住。
他见正德仍然同一群侍卫们在一起,穿着普通的校尉衣服,微眯着眼顶着寒风前行,便上前劝道:“皇上,无论如何你得进车内……歇着,皇上身体虽然强壮,可是毕竟不曾捱过这等寒冷,若是冻病了可就误了大事了。”
旷野上风啸甚急,前方就要进入一处山隘,风从山口里吹出来,刮得浮雪扑天盖地,一张嘴就往嘴里灌,以至于杨凌说两句就得停一停。
正德执拗地道:“不去。五千条汉子受的了这苦寒,北方百姓年年岁岁受这苦寒,我便连几日都捱不得?”他举手遮着脸,转首向杨凌嬉笑道:“再说这风雪扑面,既麻又痒。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一定要体验体验。”
杨凌听了苦笑不得,正待再出口相劝,一骑快马从后边飞驰而来,奔至近前勒缰立住,喘息着叫道:“启禀大人,后边……后边有数十骑快马追来,遵杨将军谕,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军中,那些人被阻在外边,便命属下立即飞报将军。请您立即赴后军一见!”
杨凌惊讶道:“是什么人追来?”
那士兵脸上露出种非常奇怪的神气,讪讪地道:“这个……叫我传讯地大人说,后边是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三位大学士,余者……该是他们的随从了。”
杨凌闻言与正德对视一眼,目中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正德犹如逃学的孩童被老师当场抓住一般,脸上带着怯意,看着杨凌有些慌乱地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我要躲到哪里去?”
“不是说过估计大军到了宣府,再对内阁和六部九卿公布皇帝出京的密旨么?怎么那么快就发现了追来了?”杨凌蹙眉沉思片刻,对正德低声道:“皇上可是有了怯意?”
正德听了一挺腰,瞥了那士兵一眼,也压低嗓门对杨凌道:“怯的甚么?我生怯只是知道这几位一张嘴我是无论如何也辩不过他们的,他们死追在屁股后面,我能怎么办?不过……大同我一定要去,无论他们如何阻止,朕一定要去!
……,你来帮朕想办法。”
杨凌呵呵一笑,说道:“既如此,就交给臣吧。”
他一兜马,向后阵冲去,他的二十名随身侍卫和中军官紧紧在后跟随,杨凌目光左右逡巡,忽地发现队伍中一个士兵,骑在一匹黄膘马上,黑皮肤、绿豆眼、蒜鼻头,满脸胡子从颌下直延伸到两腮尽头,扎扎蓬蓬的如同刺猬一般,若是把他手中八尺长地黝黑铁棍换成丈八蛇矛,俨然便是张飞再世。
看这人模样还有点眼熟,略一思索才记起就是昨晚和正德并肩坐在火堆旁啃骨头的那个大胖子,杨凌眼前一亮:就是他了!杨凌一拨马头,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在那人面前停下,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飞’吓了一跳,杨凌不认得他,他是杨凌亲手挑出来的兵,他可认识杨凌,虽说性子粗犷,可在杨凌面前他哪敢放肆,‘张飞’忙勒住马缰,规规矩矩地道:“回禀大帅,标下铁棍营校尉刘大棒槌!”
杨凌一呆,奇道:“这叫什么名字?难道你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么?”
‘张飞’黑脸一红,腼腆地道:“大人,小的爹妈就起的这个名字,说俺一生下来就又黑又结实,跟个铁棒槌似地,于是就叫刘棒槌了。”
杨凌见他样子粗豪,傻大憨粗的心中甚是满意,他嘿嘿一笑,说道:“本官奉圣谕,前往大同巡视战事,后方有京师几位文臣追来,定是要千方百计劝本官回去,本官命你持我尚方宝剑,带我二十亲兵,去后方截住他们,待大军过了居庸关你再回来,办成了这差事,就做我地亲兵,如何?”
刘大棒槌闻言大喜,立即喜孜孜拱手道:“属下遵命!”
杨凌解下御赐的宝剑递到他手中,说道:“那些大官都是读书人,说话天花乱坠,口若悬河,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只须告诉他们:‘奉圣谕,巡边结束后,自然龙归大海、风平浪静,诸位大人安心在京理政,勿须挂念!’”
刘大棒槌将宝剑往绊甲丝绦上一插,粗粗黑黑的八尺铁棍往马鞍上一横,抱拳道:“标下遵命!不管他们放什么……话,标下绝不让他们再进半步!”
刘大棒槌抓起黑铁棍,二话不说,领着二十名亲兵就向后阵杀去。
杨凌嘿嘿一笑:“让这班秀才和这大兵讲道理去吧。”
他转首提气大喝道:“中军官,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千军探马先去居庸关叩关叫门。出了官直奔宣化,片刻不得延误!”
“得令!”中军官一声大喝,手中小旗扬了几扬,四下号令官手中旗幡不断展动变换,五千铁骑忽如泄堤地洪水,车辘辘,马萧萧,滚滚铁流急速向居庸关驰去。
焦芳倒是忠心耿耿,想替正德皇帝和杨凌瞒着此事,昨儿一整天他找的借口倒也真的瞒过去了。谁料到了晚上,三位大学士该出宫时,内宫却有仁寿宫太监来到文华殿询问皇帝为何还未至后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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