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想到这里。有些怏怏不乐,他叹了口气道:“你们继续抚琴吧,我去后边。”
成绮韵匆匆下去,趿起鞋子,抚了抚海马潮云纹的羊皮金沿边褶定线裙子。嫣然笑道:“夫人在后院儿暖窖,卑职已睡的足了,陪您过去瞧瞧吧。”
暖窖里试种了些作物,同时培育了许多红薯和马铃薯的秧苗,杨凌想到来日要在四地同时开始播种,需要大量人手指点。是以高薪聘请了数十名本地种田的行家里跟着那一家南洋华人学习培秧栽种技术,邪各思传教士也时常过来指点些在不同地域种植的技巧和注意事项。
韩幼娘见夫君十分重视此事,自己又擅长农活,便时常去暖窖里帮忙,同时也学习这些作物地耕种。高文心和成绮韵对于这些活计一窍不通,加上对于农活确实本能的有种轻视,却没有那么热衷。
玉堂春和雪里梅无论心中怎么看,但是夫人亲自动手了。她们怎好坐在家中,于是两位娇娇怯怯的美人儿,也换上粗布衣衫,跟着幼娘施肥浇水,侍弄起庄稼来。
后园的暖窖极大,是内厂官兵在皇家暖窖种菜师傅的指点下搭盖起地,三分之二在地下,三分之一在地上,篷上覆了密匝匝的庄稼杆儿,设有专门的通气孔道,上边设了六处天窗,引入光线后在里边折射处置了二十几处巨大的铜镜,映得暖窖中亮如白昼。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经过二十多级台阶,走下暖窖去,只见整整齐齐三排棚架种满了各种绿油油的秧苗,这些主要是拿来试种,开春后直接移植本地地,至于其他三地就要到时派遣培训好的农匠带着粮种去当地培植了。
那家从南洋回来的老爷子王东怀领着几个农夫正指着一丛地瓜秧讲着什么,然后掐下一截儿插进土中,瞧见杨凌和成绮韵二女,他忙住了手,恭谨地叫了声:“老爷”。
杨凌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夫人呢?”
王东怀往里边一指道:“夫人在那边,正侍弄老爷起了新名叫辣椒的东西呢。”杨凌发现这辣椒籽儿时又惊又喜,不过王东怀说的那名字十分拗口,他现在已记不清叫甚么了,当时便顺口给它正了名,直接叫它辣椒。
这东西只要温度适宜,四季都可生长,前两日看,辣椒苗儿已长起很高,隐隐吐出白色的花蕾了。杨凌点点头,领着二女走了过去,远远正好一束光线直映在一丝鲜绿上,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三人穿着直领对襟小袖地青衫,套着灰色坎肩,正兴致勃勃地轻轻抚弄着那些绿苗儿。
杨凌唤道:“幼娘”,韩幼娘闻声扭头,欣然道:“相公,你快来瞧,这些辣椒开了花了呢,将来就会结出你说的涮火锅时用的红红的辣子吧?真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说着向高文心浅浅一笑道:“文心姐姐。”
杨凌听说辣椒开花了,脚下紧了两下,兴冲冲地赶了过去,韩幼娘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笑盈盈地指着绿苗儿道:“相公你瞧,开了好多呢,这一片都是我侍弄的呢”,说着眉飞色舞,开心的不得了。
旁边那片西红柿抽枝发芽儿长得也极茂盛,杨凌知道这东西是需要剪枝的,可惜他也不知道是在开花前剪还是开花后,更不知道该剪什么,只是估摸是为了防止秧苗疯长,光生叶子不长果实。
所以他叫农夫将那些柿子秧两棵一组,分成十组,准备开花前后按照不同地方法剪枝,并把剪枝情况记录下来,再从生长情况判断出哪种方式是正确的。
杨凌看了看那片辣椒。果然才两天的功夫,就冒出了大片花朵,有的刚刚绽开,下边地花萼仍带着浅绿。
韩幼娘笑吟吟地挽住他胳膊。巧笑嫣然地道:“相公,什么时候才能结果子,你说的那种红红的、尖尖的果子?”
杨凌宠溺地捏了一下她地鼻尖,笑道:“这样子长,可长不出几个果实。”
“啊?”韩幼娘惊愕地瞪大了眼,只见杨凌微微哈下腰。挑了一朵长得较大的白花伸手掐了一下,韩幼娘忍不住心疼地叫了一声。
只见杨凌捏着花萼部分,将那花蕊小心地在一朵朵已盛开的花蕊上轻轻扑扫着,笑道:“幼娘,东西结出花来。是需要授粉的,你平时只在地面上栽种,想必不知道了吧?
授粉的方式有用风力的,有时一点微风就能带起一朵花上地花粉,授给其他的花朵。更多的是靠蜜蜂呀,或者其他昆虫在花朵上爬来爬去的,沾了一身花粉,再传给另一朵花,在这暖窖里冬季种菜还行,种可结果实的东西。风力太小,又没有蜜蜂,就得人工给它们授粉。”
这番道理,莫说会种庄稼地韩幼娘不明白,饱读诗书的成绮韵、高文心不明白,就是旁边恰巧经过的御田暖窖派来的师傅都极为惊讶,奇道:“竟有这样的道理?我说平日种地瓜果都长的极好,怎么冬天想在暖窖里为皇上种些瓜果吃却极少极果。只当是节气不对,不能逆天行事,原来是这个原因,大人真是……真是博学多才,小的回去后一定要尝试一下。”
杨凌干笑道:“这是个原因,不过冬季种出来的瓜果总是不及正常节气的口味好吃,因为温度、阳光、气候差的太远,嗯……你想种地品味好,尽量模仿出相应节气地环境吧。”
那位御田师傅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就赶回试种两棵。逐棵的授粉是个细致活儿,没几下功夫杨凌就失了耐性,他丢掉花朵道:“走吧,这里通风还不错,不过还是有些气闷儿,今儿文心来看你,咱们出去喝杯茶吧。”
韩幼娘乖巧地任他拉着手,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杨凌随口问道:“玉儿、雪儿,我从内厂派来六个账房随你们学习记账之法,现在都教完了么?”
玉堂春一边将袖子撸下来,一边答道:“嗯,那六位先生都是老账房了,只不过学一种新的法子,快的很,没两天功夫就会了,还揣摩出许多道理,连我和雪儿都没想到呢。”
杨凌道:“那是自然,这些先生记账盘账是行家里手,这种记账办法我也就记得这么多了,教给他们,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们自然会补充的更完善。既然他们都已会了,那便好办多了,过些日子我得让他们去户部、工部等处教教那些账房,朝里要统计些数目现在是太费劲了。”
雪里梅一直跃跃欲试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杨凌左右人多,她也插不上口,直到到了暖窖口儿,要沿阶而上时,她才趁机凑过来,在杨凌耳边低低地、飞快地说了一句话,杨凌一听霍地扭过了身子,惊喜地叫道:“真地?”
然后他又扭回头,扶住韩幼娘的双肩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想让相公家法侍候了?怎地……怎地有了身孕,也不告诉我?”他说着,声音都惊喜地颤了起来。
这一下声音太大,成绮韵和高文心刚刚迈出一步,脚下一软,差点儿没摔倒,两个人也都刷地一下转回身来,飞跑到韩幼娘身边,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七嘴八舌地问着话,把玉堂春和雪里梅都挤到了一边。
韩幼娘顿时满脸羞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谁也不敢看,最后局促地盯着地面,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地道:“嗯……可能……大概……也许……,哎呀,雪儿,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她轻轻顿足,嗔怪地瞪了雪里梅一眼。才羞羞答答地垂下头对杨凌道:“相公,人家也不敢确定……怕空欢喜一场,所以才没马上……”
高文心立即扯过幼娘的手腕号起脉来,四下立即寂然无声。杨凌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韩幼娘紧咬着嘴唇,她不敢去看高文心的脸色,只是定定地望着相公的脸,眼睛糯糯地,略黑的脸庞涨的通红。
过了半晌。高文心才长长吁了口气,轻轻放下幼娘的手腕,杨凌急头号道:“怎么样,文心,幼娘她……?”
韩幼娘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高文心眼神儿复杂地看了韩幼娘一下,轻轻地道:“恭喜你,幼娘妹妹”。
雪里梅和玉堂春又羡又喜地欢叫了一声,杨凌也乐极忘形,拉着幼娘地手兴奋了半天。才欣然大笑道:“好好,我的幼娘宝贝儿从来不叫我失望,哈哈哈,快快,我们快些上去,这里空气不好。以后你不要再下来了。”
韩幼娘听了高文心的话,一颗心放回肚里,见相公忘形的模样,自己心中也甜蜜之极,她轻轻紧了紧相公的手,却低声哀求道:“相公,人家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嘛,我想看着它们结出象火一样红的果实。一定漂亮极了。”
杨凌大手一挥道:“那有什么问题?回头我叫人栽上十盆八盆地,全摆咱屋里?那个……西红柿、地瓜你要不要?”
韩幼娘像鸡啄米似地点头,欣喜地道:“要要要,太好了,相公,你对幼娘真好。”
杨凌神气地道:“那就每样摆上十盆,你有些事做心情才好,心情好了儿子才开心,呵呵呵……,走吧,咱们上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赶紧左右搀住韩幼娘,弄得韩幼娘又气又笑,薄嗔道:“干什么呀,我还没事儿呢,倒是你呀,玉儿,方才下来差点摔了一跤,我不用扶的。”
杨凌也觉得这才刚刚有孕,不必如此小题大作,可是瞧瞧那陡峭的阶梯,这心还是悬了起来,他不放心地挽紧了幼娘的手说:“来,相公拉着你吧,回头这儿你可别来了,不过运动还是要做的,每天相公陪你出去散步,带着你在村里村外走走”。
他那呵护备至地体贴,让韩幼娘窝心不已,玉堂春和雪里梅见了这番情景,恨不得自己也早早怀上宝贝,享受一下夫君的如此关怀,成绮韵和高文心却各怀着心事,一行人慢慢地走出了暖窖。
轻盈的雪花袅袅地飘落下来,杨家将有位小主人诞生的消息却让阖府上下不胜欣喜。冬季里农人大多在家中待着,村中除了些顽童奔跑,再难得见个人影儿。
有些人家房顶的炊烟还未消去地时候,杨府的大门却打开了,杨凌披着大氅,威风凛凛地走出大门,后边高文心、成绮韵陪着幼娘走出了府邸。
三个人都穿着雪白的沙狐皮斗篷,戴着同色的挖云昭君帽,三个气质迥异的美女在轻盈的雪花中,俏然秀脱,令人见之忘俗。后边跟出六个家丁,并将门悄悄掩上。
杨凌道:“走慢些,去村头蹓蹓吧。”
一行人出了村子,慢慢走在银白色地田垄边。杨凌指了指一片土地问道:“文心,这片地就是你的了吧?”
高文心轻轻颔首,眯起俏丽的大眼看了看那片已和周围大地浑然一色的庄园,说道:“嗯,高家世代行医,本不以农田见长,所以田地并不多,只有这十亩土地,如今大人虽归还了我,我也不懂这些的,大人要种那些南洋物种,尽管取用。”
韩幼娘欣然道:“相公是想将这一片土地都栽上各种新物种么?何不出高价将周围土地全买下来?”
杨凌呵呵笑道:“傻妮子,你忘了相公卖了田亩贫田,被杨老太公那顿责骂了?庄户人家视土地如性命,虽十倍百倍厚利,他们也不肯卖呀。”
成绮韵淡笑道:“不止如此。纵然将地全买了来,如何说服那些佃农种植这些作物还要大费周章呢”。
杨凌听了意外地道:“关佃农什么事了?如果这地是我的,还不是我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佃农不同意?不怕我辞了他?”
韩幼娘、高文心和成绮韵一齐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半晌成绮韵才失笑道:“大人今日在暖窖里侍弄庄稼,显得极有学问呢,怎么这些常理却不懂得?呵呵呵,这样对待佃农的地主是没有的。如此对待长工地倒是有,可是也少得很”。
杨凌莫名其妙,他知道地地主形象可都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恶霸,怎么自己的地还做不了主?
成绮韵解释道:“大人,这些乡间财主一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二是在外地做官、经商发了财。回乡兴家置业,购买大量土地,成为地主。三是勤劳俭朴,聪明好学,善于经营。一辈子省吃俭用,有点积蓄便买田置地,渐渐成为地主。第四种便是欺行霸市、高利盘剥而成为财主,但只占少数。
说起来这些乡间士绅,也都是读过《四书》《五经》、尊崇‘孔孟之道’地,怜贫恤老、救济鳏寡、助教兴学、救灾赈灾、修桥补路、调解纠纷。地方官员大多要倚靠这些地方乡绅,所以他们是很重视个人名望的。
强迫佃农屈从的事很少有人做的出来,而且一旦恶名远扬,就没有佃农肯种他的地了。一般说来,佃农今年佃耕,明年可以弃而不种,轩为别的地主耕地。如果是家中自己有家具,耕牛地佃户,更是各家财主抢着招纳的。毕竟地主家也是为了牟利,自己饲养耕牛、准备耕具,付出的代价更大。”
高文心陪着韩幼娘边走边道:“是呀,大人,尤其地租是交粮租和银租,只要人家按时交足了租子,种什么地主是无权干涉的,就是家里的长工,聪明些地东家也要好生对待。否则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我家的地不多,初一十五的我爹还要给佃农、长工送些肉去,逢年过节送点粮食、衣物,这样才能的的拢络住那些种地能手、那些老实本份肯干活的长工,要是照着大人地办法,呵呵……不出几年,手中有良田也要荒芜了。”
杨凌脸儿一红,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哪知道敢情地主还有这么多限制,还以为只要自己成为地主就能为所欲为呢,如今……
杨凌眉头一皱,望着那片土地有些发怔,看来在京郊广种,到时震撼百官的大丰收场面是不会出现了,就算那些地主肯卖地,又怎么强行要求那些佃农去种地?
这里比不得陕西那些准备试种的贫瘠土地,那里的百姓先给他们相应的口粮,你让他们今年种草他们也答应了,可这京郊大多是肥田,恐怕要付出几倍代价,才能诱得百姓动心,可是那些地主又怎么办?
唉,这几天一方面关注内厂研制新枪的事,一方面打听着京里刘瑾变法地动向,倒把这些事忽略了。如果开春让土卒们开垦些山田,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成绮韵眼珠转了转,说道:“大人,菩萨心肠,菩萨手段,便不能甘霖普降,菩萨心肠,修罗手段,布施于天下,却能解民于倒悬。大人不如将此事交给卑职,皇庄七处的土地,卑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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