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正自前行,却见柳如烟带着宫女暗香迎面而来,柳如烟迈着大步急急走在前头,暗香在后面紧紧跟着。
待柳如烟看到子衿时,突然驻足停下,也不上前行礼,而是恶狠狠地用眼睛剜了她一眼恨道:“暖嫔娘娘,昨儿夜里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却被你半路劫了人,想必这一夜过得极是快活吧?”
不待子衿说话,水漾已是眉头一拧,喝道:“大胆!见到我们娘娘不但不行礼,还出言这般不逊,柳才人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认得我们暖嫔娘娘?”
柳如烟看了看水漾冷冷一笑:“行礼?我就是给你们暖嫔娘娘磕一百个响头,她也不会放过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那般虚伪?何况这又没有其它人在,做样子给谁看啊?”
“这……”水漾不解何意,愣愣地看着子衿。
子衿面上粲然一笑,眼角却飘着比天气更冷的寒意瞪视着柳如烟,她咬了咬下唇,恨恨说道:“柳如烟,你杀母弑兄,人神共愤,
叫我如何能放过你?”
柳如烟依旧冷笑:“既然已经不共戴天,那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更没必要做那些虚伪之事,早日划清界线也是明智之举,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吧。”
子衿挑了挑眉:“我好像从来都是不屑与你为伍的。”
“说得也是。”柳如烟说完,一甩袖子直奔御书房而去。
子衿却只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娘娘……”水漾微微诧异地看着她,包括身后如意的目光也是怪怪的。
子衿也不看她们,只是叹了叹说道:“水漾,如意,我不是不信你们,只是前尘往事太伤人,我只是不想提及罢了。”
水漾微微失神地说道:“奴婢只是想为娘娘为忧。”
“我怎会不知。”子衿拍拍她的手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才悄声说道:“你若真想知道,就去问小康子吧,他尽数全知。”
第一卷 无可奈何花落去 第一二三节:盒子
回到暖秀宫时只有欢颜一个人在殿内擦着门口的几个玻璃花瓶。见她们进了殿中,忙拿了个暖炉塞进子衿手中笑道:“外面天儿冷,小姐捧个暖炉热一热手吧。”
子衿接过暖炉淡淡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康子和随喜呢?”
“康公公去内务府领月例了,随喜染了风寒,刚刚喝完药,现在在寝房躺着呢。”
子衿“嗯”了一声,捧着暖炉转身坐在椅上。不经意间,却有一样东西突然间映入了子衿和水漾的眼帘,她们几乎是同时一惊,又同时问向欢颜:“这盒子哪来的?”
欢颜一愣看了看那盒子,赶紧答道:“这是婉才人刚刚送来的,婉才人听说咱们娘娘最近睡眠不大好,就将这块黑色玛瑙石拿来送与娘娘,据说这个东西避邪安眠最好不过了。”
“黑色玛瑙石?”子衿的脸微感异色,她的手颤了颤,但还是摸向了那个盒子。
水漾在一旁道:“娘娘,我来!”说着她伸手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块黑色的玛瑙石,远远望去晶莹剔透,质地细腻,用手一触却又坚韧无比,温润爽滑。
“果真是极好的东西,这么大的一块已属难得,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质地,当真是罕见了。”子衿说完,目光便没有过多的在玛瑙上停留,而是扣上盖子拿着那个盒子上下左右地瞧了个遍,半晌后才开口道:“水漾,你看这盒子与我生辰当日所收的盒子是一样的吗?”
“依奴婢看,除了这油漆颜色不一。其它完全一样。”说着水漾跑回自己房间,将上次装死鸡的盒子和白布取了来,将两个盒子放在一起对比,除了颜色果真是一模一样。
如意的一张小脸惊得通红,她顿了顿说道:“两个盒子居然这般相似,莫不是这盒子就是装玛瑙石的盒子。只是在黑色上面覆盖了一层红色油漆而已?”
水漾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大概应该是这样了。”
如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莫非是婉才人她?”
“不会。”子衿摇摇头说道:“世上怎会有这么笨的人,做了坏事后,又送些能看出破绽的东西来等人指认吗?何况以我与婉妹妹的情意她应该不会。”
“那这盒子又如何解释?”如意依旧不甘心地说道。
“当然是一问便知了,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你们就拿着这盒子随我去启祥宫走一趟吧。一来问清此事,二来也看一看婉妹妹的胎。”子衿说罢起身披了斗篷。带着水漾和如意又出了门。
今年的雪好像特别的多,待子衿等人出了暖秀宫时。外面又开始稀稀疏疏地飘起了雪花。她依旧没有坐轿辇,只是带着水漾和如意在雪中缓缓前行。
待走到启祥宫门口时,雪已经由稀稀疏疏的小雪演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抬头望去,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美则美矣。就是太冷了。
“娘娘,我们快进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呢。万一冻着了娘娘,皇上可是要心疼的。”水漾上前徒手给子衿抖了抖披风上的雪花,又紧了紧衣领才又扶上她的手臂。
子衿一笑:“就你们整天把我娇贵的,这下雪的日子多美啊,我想看一会儿都不成。”
几人笑着迈步进了启祥宫,进得宫门直奔偏殿方向而去。没走几步,却发现正殿那侧的亭子前在雪中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头戴一顶瓜皮帽,大冷的天居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头上身上四处都挂满白闪闪的雪花,若是不细细看去,竟然已如雪人一般。
子衿回头问水漾:“那孩子是谁,怎么这么冷的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漾瞟了一眼正殿,悄声说道:“这启祥宫的正殿由辰妃娘娘居住,那孩子恐怕就是大皇子了,不过辰妃娘娘一向疼惜大皇子,怎么会大雪天的让他站在那里受冻呢。”
子衿又看了一眼那孩子,无不担心地说道:“这样冷的天,还下着雪呢,莫不要冻坏了手脚才好啊!”
这时妙竹听闻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便推门迎了出来,一见是子衿等人来了,忙满脸挂笑地迎了过来,行礼道:“暖嫔娘娘吉祥!我们才人小主正在小睡,奴婢这就去唤小主起来。暖嫔娘娘请前到殿中饮茶休息。”
子衿微笑着随妙竹进了偏殿,刚刚落座就见元婉满面笑容地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刚刚妹妹在暖阁里小睡,闻听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就想着这声音怎么和姐姐这般相似,哪知起身一看竟真是姐姐来了。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啊?竟刮来了这样的尊贵的稀客。”
元婉说罢坐在子衿的身侧,热情地抓起她的手。
子衿也淡淡笑道:“姐妹之间常来常往是自然有的,什么稀客不稀客的。”
“姐姐说得这就不对了,姐妹之间自是常来常往。可是只有妹妹我常去姐姐那,姐姐却是甚少来我这。”说罢她一扬手:“妙竹,快去把中秋时太后娘娘赏下的‘蒙洱月芽’拿过来泡上一壶,给姐姐品茗。再拿两个暖炉来,外面雪这么大姐姐这一路过来,一定是冷了。”
子衿低头抚着衣裙上的绣花,嘴角盈盈含笑:“妹妹这般客气,倒是让我以后不敢多来了。”说着她伸手抚上元婉还很平坦的小腹,目光极是温柔地问道:“郭太医可来诊过脉了?”
元婉接过妙竹端上的茶碗,放在子衿面前:“姐姐喝茶。”复又说道:“郭太医来过了,说目前看来龙胎一切正常,说我近日贪睡倦怠,没什么胃口也是有孕之人常有的事,待过了三个月就都好了。”
子衿一笑,缓缓松了口气:“那开了安胎和开胃的药没?”
“开了,那郭太医是极为细心的,一应药物都给妹妹准备好了。并且每日都是郭太医亲自看着人煎来给我服下的。”元婉叹了叹,一脸笑容:“说来此事还得多谢姐姐,若不是姐姐想着法子帮我调换了太医,妹妹还真是提心吊胆的呢!”
“姐妹之间,无需客气。”子衿拍了拍她的手,才端起茶碗撇了撇上面的浮沫,复又喝了一口,半晌才眯眼点了点头,“果然是好茶呢,观之色泽明亮,品之香味清润。”
元婉嘴角上翘,正欲开口,却见水漾将那黑色玛瑙盒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她忍不住面上一僵,当即问道:“怎么,妹妹送给姐姐的礼物,姐姐不喜欢吗?怎么又给妹妹拿回来了?”
“怎会不喜欢,这么一大块玛瑙石已属世上罕见,竟然又是黑色,更属稀中之奇。妹妹舍得割爱,可见我在妹妹心中之分量。别的不说,仅这一份情意,姐姐都有些汗颜呢!”
元婉却越发的急忙道:“既是如此,为何又给妹妹送回来。”
“不是给你送回来,而是有话要问妹妹。”子衿努一努嘴,水漾便把另一只红色的盒子也拿了出来放在元婉面前。
元婉看那红色盒子“咦”了一声说道:“莫非姐姐也有太后赏的玛瑙?”
子衿微微一愣,疑惑地看着元婉:“妹妹说这玛瑙是太后赏的?“
“没错,正是太后所赏。太后说这东西避邪安神最好不过。所以在我听说姐姐这几日夜不安枕的时候,就把这石头送去了姐姐的暖秀宫。”
子衿心中一暖,拉上她的手:“妹妹,我并没有太后赏的玛瑙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会明白我今儿因何拿着这盒子来找你了。”
元婉点了点头,在揣测与惊恐中听子衿将收到“死鸡礼物”一事简单地讲了一遍。听完后她蹙眉问道:“姐姐是不是觉得这装鸡的盒子,与这装玛瑙的盒子极为相似,所以才来问我玛瑙的出处?”
“妹妹聪明,这正是我心中所想。”
元婉歪头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眸中精光一闪,兴奋说道:“我想起来了,太后赏我这石头时曾经说她也只有三块,叔嫔怀孕时她曾经赏了一块,第二块儿给了我,剩下一块她就自己留着了。”
“这么说来送死鸡之人是淑嫔了?”子衿眼中飘过一丝犀利,拿起红盒中的白织锦继续说道:“妹妹以前在尚衣局呆过,看你认不认识这块布料?”
元婉接过白织锦放在手里仔细端祥了一阵说道:“这布料名叫散花绫,是他国进贡之物,很是稀少。但也有一些妃嫔嫌这布料太过于素净了,虽然料子好,但颜色不喜欢,所以只有这一批是白色的,后来再进贡时就换成了别的颜色。”
子衿问道:“妹妹怎知这么详细?”
“因为这料子就是今年中秋节前夕送到宫中的,是为妃嫔们做中秋的新衣而赶制的。当时我正在尚衣局当差,此衣料送到妃嫔手中之后,妃嫔又将料子送到尚衣局缝制衣服,所以我自是认得。”说罢元婉用手量了一下那块布的尺寸,又说道:“有这块布料的妃嫔一定是没有做衣服。”
第一卷 无可奈何花落去 第一二四节:辰妃
“这又是为何?”子衿不禁挑眉头问道。
元婉将那布料抓在手里比划了一下说道:“因为这种布料是他国进贡之物,不但织布原料紧缺,就连织就起来的工序也是十分的繁锁。就算是宫中的妃嫔,也是按着一人的身量尺寸发下来的,所以每人手里的料子都是只够做一身衣服的尺寸,没有多余。若是将此料子拿到尚衣局做衣服,是万万剩余不了这么大一块布的,而且一旦拿到了尚衣局,那么剩余布料的边边角角,就没有妃嫔再往回取了。”
子衿听她说完却是连连点头,略一思索后,方又带着疑惑问道:“妹妹是说这散花绫,是今年宫中妃嫔缝制中秋节衣服时的布料?”
元婉漫声道:“不会有错,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由于各宫各院的娘娘和小主们都急着量身裁制,为得谁先谁后之事,还叫韩尚宫好一阵为难呢。”
子衿盯着那布料默默半晌,方才说道:“这界秀女是今年八月初一进宫的,到中秋节时即便是有秀女入选了,也没有行册封嘉礼。而且这料子大抵是七月便已分发到妃嫔手中。所以若不是妃嫔转赠,秀女之中便没人有这种料子,以此推则给我送礼物之人应该不是这界秀女中的人,而是宫中的老人了。”
“姐姐说得不无道理,这样想来范围还真是缩小了很多。不过妹妹觉得送这份礼物的人出身不会太高,见识和眼界也只不过而而,因为这散花绫是稀罕之物,她拿来做此用途遭贱了不说。竟也不怕露出破绽吗?”元婉想了想继续道:“若是当时姐姐捧着这些东西去找皇上,说不定因为这块布便可抓出送礼之人。”
“皇上日理万机,我怎可因为这点小事让他烦心。”子衿缓缓摇着头,却又突然灵机一动,探头说道:“既不是秀女,那就只能是妃嫔。那么如果妃嫔到尚衣局做衣服,是不是有记录的?”
“记录是有的,而且还很详细。何年何月哪宫的人做了什么衣服,何时完工,由谁裁剪和缝制,这些到尚衣局即可查到。”元婉说着看了看子衿。复又小声说道:“当然要尚衣局的韩尚局同意才可。”
“多谢妹妹了,事情我大致弄清楚了。待明日派人到尚衣局过问一下想必便可知道一二。妹妹歇着吧。我先回了。”子衿笑着起了身,指着那黑色玛瑙石说道:“这玛瑙石是太后赏赐的稀罕物,妹妹还是自个留着吧,一来妹妹有孕在身,比我的用处大;二来太后刚刚赏赐下来,知道的是你体念姐姐夜不安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太后赏赐之物不够爱惜,而随便送人呢!”
说罢她又拍了拍元婉的手背,沉着声音说道:“妹妹的心意我领了。这石头妹妹还是留着吧。”
“姐姐,妹妹出身寒微,实在没什么好的……”
子衿莞尔一笑:“还有什么比咱们的姐妹情份更为好呢?”
元婉听罢却也是一脸灿笑,默默立于一侧不再说什么。眼中却是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水,以至于看着子衿的纤纤身姿都是模糊不清的。
子衿看着她笑中带泪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又缓缓说道:“好了,为了肚子里的小人儿可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呢。”说着便让水漾将红盒子和布料收了起来后,随后出了偏殿的大门。
然而纷纷扬扬的大雪却是越下越大,如鹅毛飞絮一般优雅地腾空而落。从刚开始的一点点的,变成一片片的,最后又变成一团团的,似乎是谁在空中捧着巨大的棉花团,将它们慢悠悠地洒落人间,而后又轻盈地腾空而舞,似柳絮,如杨花,更像一朵朵白色的精灵一般,迎风而舞,堆银彻玉。
透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