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锋又转到齐恒那里,临安王道,“今夜父皇召我和阿恒入宫,父子相谈甚欢,因与阿恒多日不见,父皇令我布置护卫,便留阿恒在宫中相伴。”他说着看了看宫门处内侍的尸体,问齐恒道,“阿恒,这是怎么回事?”
齐恒心里还是慌的,他为这事不知道在心里打了多少次腹稿,都不能自圆其说,此刻被问到,也是急中生智,索性来了个无中生有陷害栽赃,说道,“三哥,我与父皇在殿中闲聊,突听得外面有异动打杀声,一个人闯了进来,朝着父皇便刺,我与他走了几招,又要护着父皇,那人虽不敌我,也是险象环生,后来那人逃了,我顾念父皇也不敢去追,夏皇陛下进来的时候,父皇惊骇未定,直以为又是刺客,忙地躲在了我的胸口。”
这番说辞,令得乾贞帝一笑,没有说话。
谢止胥当真怒了,“你胡说!哪来的刺客!分明就是你,图谋不轨!”
齐恒哪里惧他,只森然道,“我看你才是图谋不轨!”
庾熹在一侧突然道,“陛下召见的是齐恒夫妻入宫,那如今陆雪弃,在哪里?”
齐恒一时哑口无声。大殿中所有人,一时都哑口无声。
此时殿外有侍卫战战兢兢地禀告道,“陛,陛下,平原王爷将我二人打晕,不,不见了……”
齐恒一时变色,谢止胥大声道,“进殿来,细细禀来!”
那两个侍卫两股战栗进了殿,一看这架势,顿时瘫软在地上,一人哀声叩头告饶道,“陛,陛下,小的什么也不知道,被平原王爷打晕了!”
另一人也叩头道,“小的们不敢自作主张,要请临安王爷示下的,陛下恕罪啊!”
谢止胥冷然盯向临安王道,“王爷,却不知这是所为何事?”
陆雪弃被人扶抱着,出了密室,已是宫外荒芜处,有人接应放入一顶软轿里,在夜色中飞奔起来。
在一个深巷大宅中停下来,婢女静悄悄地将陆雪弃运进屋里去,那房子外观虽宽敞宏伟,却也是平常富贵人家的样式,可是进了去,才是别有洞天。
房内有房,一间套着一间,全是用暗门开启,里面灯火通明。陆雪弃作为重要人物被直接送进了最里间,雪白的狐皮床褥,蚕丝被,碧纱幔,熏着淡淡的龙涎香。
陆雪弃被软布捆缚着,安静的昏睡,一头黑如墨染的长发披散在枕席上。有婢女打来温水,用毛巾为陆雪弃净手脸,看见她脸上明显红肿的掴痕,细细地为她涂上消炎去肿的药。
一切照顾妥帖,闲来无事,两个婢女忍不住悄声聊天。
“周女果然俊俏,你看她的皮肤,线条轮廓,当真是漂亮啊!”
“听说她长得和已故的乌姜皇后形容相似。”
“陛下对她甚是用心,看样子是要得宠了。”
“哼,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陛下心仪思念的是乌姜皇后,区区一个周女,陛下索要来不过玩玩罢了!”
“嘘,休得乱言!陛下吩咐了,不能疏忽,不准慢待,是当真上了心的。”
“陛下上心,不过也就是念着乌姜皇后的影子而已,再宠爱,立的也是我大夏的贵女为皇后,她,算什么?而且我听说,她是西周平原王的妻子,并不甘心嫁给陛下,这样心怀二意的,陛下过了新鲜劲儿,她还有什么好下场?”
“嘘!小声!”
“怕什么,她睡着呢!”
两个婢女嘀嘀咕咕,不时朝陆雪弃张望。陆雪弃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过了小半个时辰,床上似传来“嘤咛”一声呻吟,两个婢女突然脊背发硬,警觉得站了起来!
床上的陆雪弃似乎要醒了。两个婢女面面相觑,总管说她服了迎梦散,不是要她们精心服侍三日三夜吗?
陆雪弃却只是嘤咛一声,然后再悄无声息。两个婢女松懈下来,看来是如做梦般,有不安悸动,很快过去了,是不可能这么早醒的。于是两个人继续守在一旁,咬着耳朵,说起了大夏各家的贵女,哪个能入陛下的青眼,蒙宠受封。
陆雪弃的睫毛颤了颤,眸子在眼皮下,一点点缓慢地转动。她的身体虽然看不出来动静,但压在身下的手,却是一点点的动作。
猛地,她剧烈地呕吐喘息起来,两婢子扑上去,只见她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双唇青紫,冷汗淋漓,不由得大骇,慌乱中一婢对另一婢道,“你看着她,我去唤人!”
其实任何一间外室都有人把守,那婢女冲出去,只是禀告给外室候着的人知道,从床边到奔出门外的距离,不过十步远。可就是这十步远,那婢女开门,往外奔,喊,陆雪弃已经一个翻身鱼跃起,用比她那婢女更快的速度,直接冲出去制住了外室的人!
所以那婢女真正冲到外室的时候,正好撞上陆雪弃点中她哑穴的手指。一时室内极其悄寂,陆雪弃已然非常利落地换上了婢女的衣服,然后打开门往外冲着跑道,“不好了!快来人!陆姑娘出事了!”
非常纯正的东夏话,忙乱中无人看出端倪,只慌乱地往里冲欲一看究竟,毕竟陆雪弃现在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上头交代的紧,一点也疏忽不得!
陆雪弃几乎是很顺利地闯到了最外间,然后冲入中堂,冲到院子,直到里面的人发觉中计,发出了围截的信号!
东夏卫护的反应是十分敏捷的,信号一起,立马有**位骁勇高大的侍卫,拦在了陆雪弃的面前。
灯光半亮,月光有点暗。陆雪弃一身素淡,背着灯光,一张脸在墨发暗影的掩映下,越发苍白秀美。
她迎着人,便淡淡地笑了。那姿仪自有份幽绝的清艳与高贵,乃至于,野山茶花般的香浓疏淡。
她说,“就凭你们,拦得住我?”
非常纯粹流利的东夏话,乃至于她稍稍地垂眸低下头,然后扬眉一笑间,风仪如此炫目而熟悉。
她的目光在面前人的脸上轻轻扫过,后面的护卫气喘吁吁地追来,她只侧首斜了一眼,微微一笑。
“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她轻轻地吐字,眉宇神色间突至圣洁而冷艳,她的衣发在夜风中轻扬,她昂头迎着风笑。
“你们不认得我,也该认得我的招数,就凭你们,能拦得住,杀得了我?”
她话语既出,招数已现,如电,如惊风,如猎豹!
、第六十六章
一时间;陆雪弃占据上风。
她的招数过于强悍霸道,几乎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玉石俱焚般决绝,无可顾忌,无可畏惧。
可是那些护卫也是顶尖的高手;他们一时退避;并不意味着输。他们在观察;然后越观察;越惊心。
大祭司。乌姜月光的传说。纯正的东夏话。如此美的姿仪。她的身份几乎不言而喻;每个人骤然明白;她为何如此重要;如此不可伤害。
可与让她逃走比;打伤她虽是下下策;但毕竟不是不可交代。所以一时间众人缠围着她,乃至陆雪弃强冲出重围,复又被围攻住。
陆雪弃虽受了伤,但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在乾贞帝面前她知道她不是对手,才不做反抗,她等得就是乾贞帝将她交给别人,再伺机出手。
她入宫也是做了很充分的准备,预先服了些药,故而乾贞帝的迎梦散虽发挥了作用,却是很快被解开,而束缚她的布带子,在她清醒的状态下,于她来讲,解开简直易如反掌。
她与这些护卫一拼,求的是快狠准,而不是纠缠。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体力可以去缠斗消耗,故而陆雪弃见侍卫们想用拖延战术,当下下了杀手!
杀招一出,人人惊悚自卫,自是想快些制住她,只要不死,擒住了也总是交代。
于是战况突然惨烈了起来。
陆雪弃以一种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的态势,挑开豁口,冲了出去!后面的人一声惊呼,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
然后哨子声,脚步声,纷纷响起,整个院子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开始处处机关!
将陆雪弃围在中间,陆雪弃的衣乱了,发散了,姿态倔强,但是败象已露。领首的人说道,“陆姑娘,陛下严令,您玉体珍重,还是勿作垂死挣扎了!”
陆雪弃歪头看了看,却是笑了。她笑的那样子,颇有几分女孩子带着纳闷的纯真,配着她俊颜素衣,倒也有种灵透的清丽柔美。
她狐疑道,“逃不出去么?怕我逃,早就布了机关了?”
为首的道,“陆姑娘,陛下为了你,费尽心机,这所院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机关重重,勿说是您,便是陛下自己,凭勇力硬闯,也是闯不过。”
陆雪弃道,“凭勇力不行,难道要凭智谋心计?”
论学识术数,无人能敌大祭司。为首的突然一凛,行礼道,“陆姑娘勿再为难属下,不然,属下得罪了!”
晃动斑驳的光影,打落在陆雪弃的头顶上。陆雪弃突然仰起头,弯唇一笑,“不劳诸位得罪,我闯不出去,也怪不得谁,不能生,便毋宁死吧!”
她竟是要自寻短见,众人大骇,齐齐欲出手阻止,却猛地听到一声高亢激烈而又悲凉空旷的狼嗥!
随着这一声狼嗥,竟是一片如潮如海,卷天漫地,浩荡不绝的应和,一时间奔跑声,嘶鸣声,直惊天动地风云变色而来。
众人大骇。这声息动作,竟让人有一种天塌地陷日月无光的窒息。那整齐的,肆烈的,凶戾的步伐与气息,直有种金戈铁马杀气腾腾刀剑加身的错觉。
这声势动作,于这并不算偏僻的京城一隅,实有惊世骇俗天崩地裂之震撼。于深夜中汹涌而来,所向披靡,这般的规格级别,不是雪狼王那般简单,该是那视之为神,几百年不得一见的火狼王!
谁敢动用火狼王!哪里的御狼天人有这等本事!
一时间陆雪弃也是被震撼的。在那几乎被煮沸的天地间,人突然都显得如此渺小。
狼群来了,嗥叫着,奔跑着,陆雪弃听得懂它们的语言。
她突然热泪,横流。
一人惊慌地道,“不好了!狼群冲过来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骇,顿时乱道,“怎么办!”“怎么办!”
可是狼群奔跑的速度是极为可怕骇人的,一时间踏土而至,撕咬,冲撞,闯入重围。
护卫彻底乱了,拔出武器疯狂对抗。陆雪弃站在最中心,一时茫然地看着人狼激战!
然后一道人形的影子,电闪般倏而而至,一把抓了陆雪弃,又倏而而远去,天地间顿响起一声清越震天地的嗥叫。
转眼之间,无一狼恋战,几乎是突然间,群狼调转方向,骤然撤退,声势汹涌措手不及地离奔而去。
转瞬间如做了一场梦,月光,灯光,残损的院落,狼籍的机关,或狼或人的尸体,空荡荡的院子,没了陆雪弃的行迹。
护卫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了,如此荒诞,惊魂夺魄。好像那炙热凶残的气息犹在耳边,好像那狼牙茹血的质感犹在手底,好像那地动山摇的行迹尚未远去。
一切这么快,这么突然,掳走陆雪弃,撤得干净,撤得利落,撤得令人不可思议。
好半天才有人道,“愣着什么,快去禀告陛下!”
谢止胥冷然对临安王道,“齐恒打晕将他押入大牢的侍卫,返回大殿中,为了保护陛下?还是威逼陛下?”
临安王一时没说话。谢止胥扭头问地下的侍卫道,“他说,他是奉临安王爷之令,是吧?”
那侍卫也明白了这其中要害,事情不简单,一时犹疑,没敢吭气。谢止胥冷笑道,“是也不是?”
那侍卫一紧张害怕,说道,“平原王爷是这样说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
临安王却是笑了,对谢止胥道,“谢世伯是想说什么?”
谢止胥冷哼一声,扫了一眼齐恒道,“今夜你们兄弟,一个在宫外横行动兵,一个在宫内挟制君王,意欲何为,罪行昭昭!”
临安王没说话,却是笑意深浓。他看了众士族一眼,对乾贞帝躬身道,“手足相残,祸起萧墙,让夏皇陛下见笑。”
乾贞帝也是笑,“政见不合,有所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王爷无需客气。”
临安王回视众士族道,“阿恒挟持父皇干什么,为何不逼父皇下道旨?我和众位回宫干什么,为何不拘禁各位,趁势逼宫?”
说完微微一笑,“便是如今,京城全部的兵力武装,尽在我手,陆定然曹峰备兵待令,我一声令下,仍是可发兵逼宫。便是阿恒,”他的目光看向齐恒,轻声道,“他要挟持父皇,还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众位便是如今齐聚这大殿,我若真想做,哪一样便做不成?”
他的语音到最后,虽然轻柔,却也渐冷,他面上的笑容依旧如春风和煦,从众人的脸上静静地扫过,发声道,“还是众位以为,抓住什么把柄,就可以将我和阿恒诛杀治罪,你们真以为,凭你们这点人,这点私兵,站在这大殿上,就能号令京城?”
临安王此话一出,士族皆变色。
如若,临安王真的要反,他即便在这大殿之上,也一样可以反。撕破了脸,刀兵相见,他们绝不是对手。成王败寇,临安王给他们安上一个里通外国的理由,而率兵擒王,一样名正言顺。
想至此,众士族突然冷汗涔涔而下。造反这种事,从来比的不是道理,而是实力啊!
临安王复又很好脾气地说了一句,“父皇把军政大权,尽付我手,我还逼宫谋反,是想怎样?嗯?”
他问完众士族,回身在安兴帝面前跪下,叩首道,“儿臣冤枉,父皇明鉴!”
一时间,众人的眼都集聚在安兴帝的脸上。
安兴帝那一刻的表情,很静,可是复杂。其实临安王说的已经足够明白,他要反,齐恒要劫持皇帝,此时此地,一样可以。而且这绝不是威胁。而且这绝不是只给那些士族们说的。
安兴帝自然懂。而且他有点心痛。
被自己的儿子这般威胁,话说到这个份上,每个人都无路可退。
此时此刻固然难以面对,但更加难以面对的,是过了今夜之后,父子还要相处聚首。
他不知道乾贞帝会从暗道里出来,他不知道,乾贞帝除了索要一个女人,还想端掉他心爱的儿子临安王。
他也是乾贞帝出场后才渐渐明白的,明白自己上了乾贞帝的当,明白上了自己手下的士族的当!
即便临安王不说出那些威胁的话,他自然也知道该怎么说的。可难道在渊儿的心目中,自己这个父皇,竟是要害他废掉他吗?
安兴帝一苦笑,他陡然便想起,渊儿了悟事态的那一刹那,对他这个父皇是何等的失望和心痛!正如渊儿刚刚的强硬无情,将他刺痛刺伤!
强抑着胸口的剧痛,安兴帝抬头对众士族道,“各位爱卿误会了,确是朕令渊儿布兵护卫迎接夏皇陛下入京的!至于阿恒,”安兴帝顿了一下,声浅而语塞,“父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