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在朝中最忌畏的人正是宗爱。
宗爱依旧掩口而笑,翘着兰花指道:“娘娘如今可是宗爱的衣食父母。如不是因为手上有事情,宗爱哪敢怠慢。”
冯丽只是回看了他一眼。瞳仁里却空洞呆滞,宗爱在心中暗叹冯丽到底是初次动手杀人,神情极不协调,这让他觉得这就像场闹剧,以他的聪慧机敏,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心里有苦忠,否则她又怎么会不顾身体而陷入此刻的忐忑中?
“吃吧。”当冯丽亲手将大虾夹进他碗里时,宗爱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了,虽然他早已服过解砒霜的药,但这场闹剧却不禁让他心酸,本以为她天真烂漫,本以为她不会堕入宫闱斗争的泥沼,但他错了,今天是她亲自动手杀他,一面是对她深深的失望,一面又同情于她受人摆步,不禁在心中嗤笑自己千百次,当时他让她入宫,就应当知道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将她推到这里的。
宗爱叹了口气,抬起筷子,以他的阅历,面对这种尔虞我诈完全可以从容不迫、不露生色,只是今天,宗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伤心,竟比当年得知宇文盛希嫁作王爷妇时更难过,到底自己还是对冯丽有了非份之想,否则今天不会难过得迟疑于筷尖的虾。
“怎么?常侍不喜欢吃虾吗?”冯丽问他。
“没有。”宗爱低头轻摇,艰难的夹起虾,他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吃下,他要让她感到失去他的滋味,亦或许是想成全她,让她那讳默至深的苦衷得以释怀。
冯丽瞟着他与虾一点点靠近,心里闪过的是往日二人的斗趣、贫嘴,想到那日宗爱打横将她抱起,想到这一路来宗爱对自己种种的好,心下不禁难过,以至于身体都已擅抖了起来。
“别吃了。”最终,她还是挥手打下了他快到嘴边的虾。
“冯丽!”宗爱先是一惊,诧异的眼中突而放出喜色,转而又嬉皮笑脸的问道:“怎么?舍不得让我吃这虾?”
“对!”冯丽一时不知所措,以怒叹掩视心虚,只瞪着宗爱道:“本宫想起这虾每一只都是不远千里运来的珍品,才不要给你吃!”
宗爱缓缓放下筷,脸上是掩都掩不住的欢喜。
只是此刻的冯丽两行泪夺而出。
“唉哟我的小祖宗,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宗爱还不清楚?此刻却只能缓着她的心痛,这让宗爱更加明白她当时是下了多大决心才能动手杀他,可最后她还是没能逃过心中的善良。
“滚!”冯丽怒道,她不想解释,更不想面对。
“诺。”宗爱屈身退出了偏殿,他明白她此刻的心定是被那不愿告人的苦衷煎熬,所以人守在门外,隔着门缝细细端详,毕竟担心她的孕体。
第六十七章 早产
冯丽泪如雨注,一面恨自己心慈手软,一面因为没杀宗爱而庆幸,只是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以后的路,深深惧怕于自己真实身份被人知道。
门外的宗爱越看越纠心,生怕她气坏了身体,所以忙命宫女盛了碗饭来,不一会儿他又进了锦华小筑。
“不是让你滚吗?”冯丽忙拭泪。
“娘娘,老奴给您送饭来的,要是皇上知道娘娘不进食,恐怕又要担心了。”宗爱这是在提醒冯丽注意身体。
冯丽泣泣收了泪,起身才觉浑身如柳絮一样绵绵无力,只得轻声唤宗爱扶着她,宗爱才挨她的身,就感到她身子在微微颤抖 ,忙命人传太医。
不觉又是天色将晚,与军机要臣商议完国事的拓跋焘也归来,进殿见宗爱和太医都服侍在冯丽床前,急步上前。
“爱妃今日可好?”见她面色苍白,拓跋焘坐到床头握着她的手问。
冯丽微微点头,强装出一副安好的神情。
拓跋焘皱眉,转头用责问的目光审视宗爱和太医。
王太医不知实情,又怎敢瞒报病情,急忙跪地道:“娘娘受惊,怕是动了胎气。”
冯丽忙道:“胡说!本宫只是今天多吃了几口饭,心里不舒服,哪来的受惊之说?”
王太医再不敢言语,拓跋焘转而看向宗爱,宗爱只是垂头不语。
“你们都下去吧!”拓跋焘挥手。
“今日朕得到燕国进谏的锦书。”拓跋焘将冯丽搂入怀中。
“什么锦书?”冯丽却如惊弓之鸟坐身而起。
拓跋焘安抚她,贺兰汶俊送来靖国王府旧部的画像,燕王的三个女儿,没有一个像冯丽。
“燕王为你备了满月礼。”拓跋焘看得出这些日子她的惊慌失措。
“是这样啊。”冯丽绵绵躺下,眼神却涣散呆滞,她是如此惧怕,怕哪日从燕国传来她是太子语女儿的消息。
拓跋焘轻抚着她的脸。其实他想告诉她他跟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公主,但此刻她的身体盈弱如此,哪怕只是细如绸丝的打击她也受不得了,所以他只是轻抚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身子。
谁知冯丽却轻轻饮泣。
拓跋焘为她拭泪,终忍不住对她说:“朕很担心爱妃你,能告诉朕为什么伤心吗?”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别的企图。”冯丽钻到他怀里,尽量多的去讨一些温暖。
“朕知道了。”得到拓跋焘的允诺。冯丽才得以略略安心,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是夜,冯丽却梦见宗爱被自己杀了。而拓跋焘飞奔着进来,一脸的冷冽,说他知道了一切,已命人在昆州杀掉了她的父母。
梦到这里,冯丽猛然惊醒。浑身冷汗。
“娘娘您怎么了?”说话的是宗爱,他时常近身夜侍在冯丽床侧。
“宗爱。”听到他的声音,冯丽才知是一场梦,略松了一口气,却感到下腹不适:“痛。”
宗爱一骨碌就从榻上翻起,奔到冯丽床前问道:“娘娘哪里痛?”
很快锦华小筑就灯火通明。王太医就住在侧院,他进了厢房,把了脉。看了症状,急忙命人准备热水。
宗爱见是要生的阵势,慌了神,向王太医确认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早产。”王太医话还没落,披着锦黄裘衣的拓跋焘已经大步迈进了厢房。
“怎么会这样?”他边问边就奔到冯丽床前。
“皇上。”只见冯丽面色苍白。表情因疼痛而扭屈。
“爱妃,你一定会好好的。”拓跋焘捧着她的脸颊道。
“请皇上先回避吧。”王太医见事已齐备。便要开始为冯丽接生。
“朕的爱妃为什么会早产?”临出厢房,拓跋焘又问了王太医一句。
王太医回头看了看正被侍候宫女包围着的冯丽,收了收惊慌的神情,低头小声对拓跋焘道:“恕臣直言,娘娘脉像紊乱,是心神惊惧所致。”
拓跋焘也看了看冯丽,踱步出了厢房,心中更是疑虑重重。
她为了什么事惊?为了什么事惧?竟以至于让她不顾腹中孩儿?
拓跋焘似有所感,她远不止不是北燕公主这么简单。听到厢房里冯丽的惨叫声,拓跋焘心中又怜又怒,怕她熬不过这一关,又,又怨她至自己和孩子的身子于不顾,怨她始终不肯向他坦白。
宗爱听到王太医的话,心里更是难过,他知道,冯丽没有杀他,却因为心中的苦衷而心神不宁,最终导致了早产。
“皇上请安心。”正是子夜时分,如意见拓跋焘矗然守在寒冷的厢房外,上前劝他先去休息。
“朕是要等的。”拓跋焘仰望着廊檐外静静落下的鹅毛大雪,叹息着挥手道。
一众下人便跪在他身前。
“今天下午冯丽都做了什么?”拓跋焘问宗爱。
宗爱环顾了一下其他下人,拓跋焘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命如意等全退了下去。
“皇上,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宗爱并没有想要推脱什么,只如实道:“一早娘娘还好好的,所以下午老奴才放心的到宫中处理一些事务,后来娘娘让如意送了福桔给老奴。回来时又让老奴尝尝胶东郡送来的鲜虾,谁知虾到老奴嘴边又被她打了下来,之后就命老奴滚出锦华小筑。”
拓跋焘怎么会不知道虾与桔子不能同吃:“你是说她想杀你?”
宗爱叩头道:“老奴不敢枉自揣测娘娘心意,却怜悯于娘娘伤心欲绝,所以一直守在门外,没敢离开半步,一直伺候娘娘到刚才。”
“伤心欲绝?”拓跋焘浓眉紧皱,转身长叹了一口气,无论再怎么伤心,她也不应当不顾忌腹中的孩子,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比她的丈夫和亲生骨肉还重要?原来她宁愿选择挺而走险也不愿选择信任他,拓跋焘心里突生了一阵怒意。
“皇上,事到如今,老奴难辞其咎。”宗爱又叩了头。
拓跋焘嗔怒道:“这事要是与你有关,你有几个头都不够杀!你还是好好祈祷他们母子平安吧!”
第六十八章 残胎
冯丽的惨吟从厢房里一阵阵传出来,拓跋焘长身玉立在廊檐下,双拳紧握,一只垂于腰际,一只紧扣在廊柱上。
看这下人们进进出出,异常的忙碌,拓跋焘心里也是乱无头絮,他答应过她不再追查,平素里用行动表现出对她毋庸置疑的信任,但今天她却为了莫名的原因而早产,她越是隐瞒他就越是看得出她所隐瞒的事情不简单,人与人最怕的就是互不信任。
“给朕进去问问!”他转眼看到正跪在园里雪地上的宗爱,喝令道,虽然她不信任他,但他还是一心的祈祷着她们母子平安。
宗爱立即起身,却忘了双腿在雪地跪得僵冷麻木,一个踉跄差点又扑翻。
“小心点,朕可没有心思再关心你!”拓跋焘楞他一眼。
宗爱回以奴笑,心里也寄挂冯丽得紧,急急的闪进了厢房。
接着宗爱面有慌色的跑了出来。
“怎么了?”拓跋焘迎头便问。
“生了。”宗爱跪地便道。
“怎么哭声都没有,你再去看清楚。”拓跋焘道。
宗爱急急叩头道:“皇上,娘娘确实生了。”
宗爱抬头,拓跋焘早就催步迈进了厢房,宗爱亲眼看着拓跋焘的脚一跨门坎内里就传来孩子的娇弱柔嫩的哭声,他也不起身追进去,只跪在原地任泪水模糊了双眼,想到晚饭时冯丽因为不杀他而彷徨失措的样子,想到他刚刚看见那全身青紫没有双手的孩子,仿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宗爱。
“皇上。”拓跋焘刚一揎开帘珠,所有下人就丢了手头忙得不可开交的事儿,齐齐跪地行礼。
“都起来。”拓跋焘只应了一声,径直往冯丽床榻上去。
跪着的下人们却一个也不敢起身。
拓跋焘顿觉其中有异,忙奔到冯丽床边。见她虽是精疲力竭,但一双晶莹漂亮的眼睛闪着幸福的光芒看着他,想来并无大碍。
于是拓跋焘转身去看那个生下来久未哭泣的孩子。
接过襁褓中的孩子,拓跋焘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孩子脸口青紫,异常瘦小,拓跋焘抱着孩子便觉得上身有异,往锦被里一探,竟没有双臂,先前王太医的“胎孽”之说完完全全的应验在了这孩子身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拓跋焘心中升起,但当他转身看见床上虚弱的冯丽时,想到的却是她此时的身子是经不起任何打击的。于是将孩子递给王太医说:“你好生照顾朕的皇子,让娘娘好好休息。”
冯丽刚才娩出孩子,还没来不及看一眼,见王太医要带走孩子,用尽力的撑起头轻喃了一声:“让我看看他。”
王太医看了看拓跋焘。不知道该不该给身为母亲的冯丽看看这肢体不全的孩子。拓跋焘挥手示意他退下。
冯丽听到孩子哭声时, 悬了七个月的心安了一半,自己总算是生了个活生生的孩子,但她始终想亲眼看看孩子,只有他周身安然了,她才得以安心。于是愤不顾身的跃了起来,想要下床去抱孩子。
“希儿!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拓跋焘坐到床边抓住冯丽的双肩将她拉回床上。
冯丽哪肯依,只挣着要起身:“早产的孩子很弱小。让我好好看着他!”
拓跋焘依旧按了她在床上,爱妻早产、孩子肢体不全,这一夜他也经受了太多的起落 ,看冯丽此时不停挣着要看孩子,想来她也感应到孩子有异。拓跋焘挥手遣走所有下人,抱起床上的冯丽:“希儿。有朕在,一切都会好的。”
冯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抱走,也听不进拓跋焘的话,只挥手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拓跋焘浓眉紧皱道:“他会好好的。”
冯丽听到这话,更感到不妥,立刻惊尖道:“我不管!我一定要看他!”
拓跋焘按着她道:“你才生产完,再动会血崩的。”
冯丽听了,怔了怔身子,喃喃道:“皇上,让我看看孩子,我只是想看他是不是好好的。”
拓跋焘眸子一黯,问:“你怎么会知道他不是好好的?”
冯丽像被掐中了心口软处,翻身起来道:“我是他母亲,难道连看看他的权力都没有吗?”
拓跋焘揽了她道:“孩子早产,需要太医精心诊治,现在抱来抱去的,对他反而不好。”
冯丽泪如雨注,反身拥住拓跋焘道:“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无疑在向拓跋焘说出早产是事出有因,于是拓跋焘抚着她的长发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朕只想你以后好好的,我们一家人以后好好的。”
冯丽听到他这样的话,明白他定是知道了一些东西,心里更是惶恐 ,浑身颤抖了起来,只冷冷道:“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
拓跋焘浓眉一锁,将她拉起问道:“朕不查你,你却如惊弓之鸟,不安于宫中也就罢了,如今还害得自己形容枯萎,你到底是怎么了?”
冯丽从他怀中挣出,冷然笑道:“果然是我错了!”
她反身躺下,再不理会拓跋焘。
“朕刚才说了,一切都不重要。”尽管如此,拓跋焘还是守在床边安慰她道:“朕什么都能原谅你,包括你不信任朕。”
冯丽热泪洗面,自知理愧 ,的确,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提防他。
拓跋焘轻抚她的头发,千言万语道不出口,直到二人都安静下来了许久,他才俯身轻吻她的发丝道:“朕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冯丽起身将他抱住。
那夜,拓跋焘一直守在锦华小筑直到天明,朝也顾不得上,守在床边待冯丽安然睡去,才又去看了孩子。
冯丽心里也是暖暖的,梦里却看到拓跋焘与父亲兵戎相见,猛 然醒来,见拓跋焘还在凝神看她。
忙拉了他的手确认道:“你不会离开我吧。”
拓跋焘轻抚她惨白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