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皇帝酒醉微酣,慵懒斜靠在龙椅之上,如背书般絮絮叨叨着。因见众人只顾颔首战兢,又咳了咳嗓子,加重了语气厉声道:
“国有小患,君臣百姓俱该义不容辞。朕今夜在此设筵,不过只是为替国师祭仙筹集区区一百万两……左右求慰上苍乃造福全民之事,众人都是朕一向看重的好商户,自当承起大责。朕已决定,但凡今夜有贡献者,朕便减他税利三年……”
文康皇帝说着,一双丹凤长眸子便向上首潘仁贵不着痕迹扫了扫。
“咳、咳……”潘仁贵会意,暗暗咳了咳嗓子:“是是是,皇上说的对极了!不过只是区区一百万两,爷们扣扣鼻孔就出来了的。既是皇帝妹夫需要银子,我老潘家当仁不让,二十万两!老子我砸锅卖铁都要拿出来……”
潘仁贵将胸脯拍得“砰砰”巨响,这番言词自己可是在家练了好一下午了。因见一旁上官鹤只做低头不语状,当下桃花眼一挑,红唇一勾,硕大桃花扇便又将将戳了过去:
“不比某些人,钱财多的富可敌国,偏还装着耳聋不说话,嘿嘿~~,上官兄你说是不是?”
龙椅上文康皇帝很是满意地笑了笑,抬眼向上官鹤一剜:“上官,两年不见,你如今倒不比仁贵来得体恤朕了,呵呵哈~~”
皇上虽笑着,话里却尽是森寒,上官鹤尴尬抽了抽鼻子,枉了自己昨夜诸般兴奋,早知如此倒不如不来。自潘贵妃得宠后,皇上近些年的苛捐杂税早已是各种名目不断,上官家虽富,一时拿出几十万两却也堪堪是件不易之事。
因见众人齐齐看向自己,想来大头定是要自己掏了,心中虽如割肉般生疼,也只得豁出一口气道:“皇上赎罪,得蒙皇上照拂,上官家才得享荣华至今。草民愿出白银三十万两,外加上等人参一千副……”
“哈哈哈,好!没辜负朕多年爱护,上官爱卿果然最明事理。来人,赐酒一盏!”那厢文康皇帝方才满意点了点头,上官家既出了大头,那剩下的自不在话下。
正要看向旁的商户,一道磁性亮堂嗓音忽从下处响起:“草民陆华虽来京城时日不多,承蒙皇上荣恩,生意做得顺利,这厢也愿出十五万两白银,望早日能解百姓之疾。”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初来乍到的新商陆华,当下几家老商户只得也各个开口报起了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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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老公爹老脸一抽一抽如吞了蝇虫般灰暗,安若兮暗自好笑地端起酒杯,鼻尖却袭来一股浓浓脂粉香,紧跟着一双精光潋滟的桃花眼贴近双眸。
红口白牙,却是久不露头的潘家少爷潘少辰。
“嘿嘿~~娘子~~,娘子你今夜怎的也来了?”
小潘少爷头戴黑色大高帽,下着花色翩翩秋长裳,因见若兮今夜略着淡妆,盈盈粉色,当下也不忌讳男女有别,一摇一摆自找了张凳子贴身坐下:“啧啧~,娘子平日里不着妆便让相公生生掉了三魂。今日一见,莫不是连着七魄都要散了~~乖乖,小手儿怎的这般冰凉~~,来,相公给你捂捂,捂捂就暖和了,唔……”
潘家少爷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尽是委屈,红红小唇嘟着,抓过若兮的手便要贴上脸去。
那番暧昧下作之派让一众夫人们纷纷捂嘴窃笑。安若兮尴尬咳了咳嗓子,因不想惹事,只得暗暗在潘少辰手背处狠狠拧了一把。
“哎哟!”疼得小潘少爷浑身将将一个大激灵,一顶高帽落了地,露出圆溜溜一颗刺猬脑袋,近日天气凉了,那头发却是长出来不少:“娘子怎舍得咬人家?娘子你好狠的心哟~~”
小色坯。安若兮白了一眼,正要调开位置,腰部却又被一股力道狠狠一握,却是潘少辰一双白皙手指堪堪覆了上来:“乖乖~~娘子小心——,地板滑得不紧哪娘子~~”
一股灼热气息贴近耳垂。
“潘大少爷自重,我家夫君在对面看着呢。”安若兮暗暗抬起脚后跟狠狠一踩,却听“咻咻”两声,有黑物齐齐掠过。
“哎呀——那个龟孙子射了爷爷?他妈的给老子站出来!”潘少辰左右屁股被狠狠一弹,疼得牙缝丝丝冷气,低头一看,却是两粒花生米“咕噜咕噜”落了地。
不由向对面亭子一瞅,果然混老三正挑着花生米喂鹦鹉,当下桃花扇子一戳龇牙森森:“好你个混老三,你给本少爷放暗箭?!”
“嘁——,三爷我安安静静坐着喝酒,几时又碍了潘大少爷您的眼?”上官云帆吊儿郎当耸了耸肩,修长手指暗暗戳了戳鹦鹉小肥屁股。
那鹦鹉吃痛,沙着嗓门叫嚷开:“混蛋!碍眼!混蛋!碍眼!”
“放/屁!爷爷分明看见了!”当着一众年轻小媳妇遭了奚落,堂堂潘侯爷家少爷怎能吃下如此哑巴亏?潘少辰白牙森森抓起一把鸡腿就要扔过去:“该死的老鸟,早晚爷爷杀了你炖汤!”
小手腕处却又是一痛,又一粒花生米不知从何处打来,那鸡腿一滑,堪堪滑进了一管宽大袖子中。
“逆子——!丢人现眼,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去!”丢了面子的潘仁贵气得胡子一抽一抽,不知何时也甩着袖子杀将将冲了过来。今夜女人一堆,怎能错过这番好机会?当下揪起自家儿子一片白嫩耳垂就在妇人圈里打起了大转转。
潘家一老一小好色成性在盛京城里那是出了名的,一众妇人慌得四下站起散开,一时间亭下尽是女子尖细嗓门。
“住手!辰儿不得无理,快快和你爹退下!”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威喝,嗓音软润如玉。安若兮抬眼一看,却见潘贵妃带着一名小太监已走到跟前,忙弯腰行礼:“民女见过贵妃娘娘。”
“呵呵,不必多礼。辰儿自小被长辈宠坏,行事乖张惯了,如今年岁渐长倒是越发不知道收敛了。大哥还不快带了他下去!”潘贵妃淡雅笑笑,口中语气却异常严厉,吓得潘仁贵胡子抽抽,赶忙拽了儿子离开。
见二人离开,潘贵妃这才换上一脸和乐,掂过若兮手腕亲昵打量道:“唔~~,倒是个乖巧的小丫头。难怪辰儿百般拒了李老尚书家的千金,心心念念要本宫向皇上求情讨要你。呵呵,本宫早便觉得奇怪,是如何女子竟入了那花花太岁的眼,今夜一见,果然很是讨喜得紧。”
本以为潘贵妃必与那老潘家父子一丘之貉,却不想如此雍容涵养,安若兮忙温雅施礼道:“若兮惶恐。若兮何其有幸,能得贵妃娘娘夸奖。”
“呵呵,想不到小户人家竟也出得如此端端女子,倒也是难得。”潘贵妃和蔼笑着,因见若兮手腕空空无甚首饰,便摘下玉镯道:
“今日无甚可赏,这玲珑玉镯本是西塞进贡,本宫见你手腕细腻白皙,带着正也合适。礼物虽小,但也是本宫一番心意,若不嫌弃便好生带着吧。”
手心被握得温热,一弯暖玉轻轻落进腕中。安若兮不由抬起头来,见潘贵妃眉目弯弯含笑春风,桃花眼里尽是暖意,忙要弯膝谢恩。掌心却被一拖,露出一段藕般肌肤:
“呵呵,若兮不必多礼。本宫喜欢你,这才送你东西……左右皇上也已疲累,今日便到这吧。”
潘贵妃淡淡道着,因见不远处皇上已打起了哈欠瞌睡开,便在小太监牵引下徐徐离开。橙红灯笼下,一弯略微丰满的背影袅袅婀娜,步履轻盈有致,全然看不出是已近中年之纪。
“啧啧~~,真真是一块好镯子,若兮媳妇今日倒是讨了大喜呀,呵呵。”一旁姬夫人不知何时走到身旁,自掂起若兮玉白手腕,因见玉镯晶莹剔透,不由啧啧赞叹。
“若兮不才,承蒙娘娘高看了。”安若兮淡淡一笑,见周围各色嫉妒眼神如刀子般抛来,只觉口中干渴,忙端起桌上一杯清酒喝下。方才放下杯子,便听身后有丫鬟道:“少奶奶,公子吩咐让奴婢带您过去。”
正寻不到借口离开呢,安若兮暗暗心中一暖,上官云轩平日里淡漠不喜言语,却总能在细微之处顾及周全。因抬头见对面亭下上官云轩座位果然空了,便向众人笑笑道了别。
亭外夜风席席,吹得人头晕,想来方才那一杯请酒下肚过猛了。安若兮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因见丫鬟只顾在前头领路不语,倒也不好开口求扶,只得强撑着往前走。
大约是喝多了,体力不支。只觉今夜的路特别长特别黑,待角落处一拐,那领路的丫鬟却忽地失了踪影,暗处拐角尽头倒是有排石屋,隐隐有人声低语,当下便强撑着颤巍巍走上前去。
褐黑色院门“吱嘎”一声开了道缝,安若兮正要开口呼助,却见几名壮汉抬了七八名浑身赤/裸的干瘦女子从里头一摇一摆走出,慌得立刻搡至一旁树后。
“日/他老子的!咱爷们儿都娶不上媳妇了,好端端的娘们却一个个糟蹋在国师手里。什么女人的经血炼成丹药吃了长生不老,我看全是他妈的放/屁!”打头的男子低声唾骂着,声音里尽是恨意。
“啊呸,老陈你他妈少说两句,不想活了么!若让里头听见,今夜等着见阎王吧你!”旁的汉字立刻压低声叱骂,边说便不安地向四面扫了扫:“还好没人,不然有得你好看!……今夜前头皇上摆宴,咱拐这边走。”
女尸浑身赤/裸,下腹还滴滴答答淌着新鲜血迹,有夜风吹过,一股浓浓恶腥,安若兮本就晕得不行,当下只觉胃里汹涌酸涩:“呃~~~”
“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前方汉子似乎听见动静,手中尸体一扔,提了腰上大刀,立时大步将将朝大树走了过来。
“吵什么呢?谁在门边嚷嚷,给老道抓了下酒!”小院窗口猛地探出两颗人头,想来被打断了很是懊恼,语音里尽是不满。
一胖一瘦两颗道士脑袋,那瘦的发须斑白,一双精光下眼四射……
安若兮只觉脊背一凉,慌忙捂住嘴,“唔——”身后忽然袭来一双大手,严严将双唇覆住,当下两眼一黑,瞬间没了意识。
那厢粗野汉子迈着大粗腿一晃一晃已走到树跟前:“妈了巴子的,看老子今夜不放光你的血?!”
“堂堂潘贵妃的亲亲侄儿,潘侯爷家独苗苗的血,你小子也敢放么?……狗奴才!明日便让我皇帝姑父剁了你□下药!”树后草丛里潘少辰抖着裤裆晃着肩膀大摇大摆走出,狠狠白了眼众人骂骂咧咧走了开去。
“该死的,撒泡尿都能遇到王八!”
第56章 旧怀今释
一颗清润药丸滑入口中,酸软的筋骨似乎瞬间舒展开。
安若兮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有情逸气息飘进鼻中。费力挣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被揽在一个宽阔的白色胸膛中:“云轩……”
“呵,第九次……几月不到,小妖精你便这般离不开他了么?”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惯常的戏谑轻笑。
是了,上官云轩今日穿的是自己亲自挑选的湖蓝色秋长裳。
马车“轱辘轱辘”做响,安若兮迷糊间想到方才桂花苑里的一幕,忽然猛地挣扎开:“放我下去!他们杀人……”
唇上却被一只白而修长的大手捂住,抬头一看,却是上官云帆一双隐隐落寞的狐狸眸子定定望着自己。一时只觉脑袋昏重混乱,语无伦次道:“云帆,你……我怎么在这里?……那个魏道长他、他杀人……”
“小妖精,眼睛倒是挺好。”
上官云帆精致薄唇微微咧开一抹冷笑,因见怀中女子一双眸子满是困惑,又不屑道:“告诉你也无妨,省得你再胡乱猜测……西南鬼谷山中两大顽童,胖的早些年投了朝廷,便是你今夜见的妖道国师李混沌;那瘦的呢,自是你家相公的大恩人魏清明是也。这两顽童一邪一正,时闹时和,今夜怕不是又和好如初共饮作乐,不想偏偏让你遇到……
只万万想不到那狗皇帝竟然广骗女子进宫,取经血入药引。哼,难怪天灾四起,如此荒唐便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上官云帆末了的一句话透着狠,安若兮从不知这混老三也能有如此森冷气势。原还以为一直为上官云轩治病的是个吸血大魔头,听此一番解释这才稍稍平复下慌乱的心情。
因见上官云帆一袭白衣飘飘,只顾眯眼凝望自己,不由又些许尴尬:“上官云帆……你怎么会在那里出现?”
“呵,小妖精,你倒还好意思问?那姓潘的偷下了药,找了丫鬟唤你离开,便一路悄悄在后头跟着。方才若不是三爷我恰巧路过,只怕你这会早着了那龌龊种的道……”上官云帆恍过神来,愠怒地剜了若兮一眼,一双狐狸眸子里又添了几许戾气:
“臭小子,尽干些下三烂的事!下次若要再让爷爷撞见,爷当真绑了他。”
云帆白衣上熏着一股好闻的芳草气息,许是方才的药丸起了作用,安若兮只觉神志一清,忙不着痕迹地挣开怀抱坐到旁侧。
因想到前头吃的那一大巴掌,不由嗔怪道:“先前你不是已经绑过他一次吗?……你倒是赚了满床的白银,我却平白挨了老头子一巴掌……”
“呵,安若兮,在你眼里我云三儿几时变得那么下作了?三爷我再如何缺银子,也定然不会拿女人去做挡箭牌!”上官云帆闻言柔和眉目瞬间一暗,狠狠捏住若兮纤细手腕,定定凝视了片刻,却见眼前女子水眸清冽似语还休,只得无奈松了手。
清瘦的肩膀无赖般一耸,自倒靠在车厢座背上:“……也是,左右你如今心里眼里净是二哥,我云帆又算得了什么?你放心,二哥如今既对你这般好,我云帆却也不会再贴着脸去搅扰……你们自去过痛快日子好了。”
车厢内昏暗,有路边灯笼昏黄光影透过帘布一晃一晃闪烁而过。
身旁的男子,明明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那清瘦的身影却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这个分明寂寞清冷却偏偏用百般无所谓不在乎来伪装自己的孤寂男人,倘若不是自己一穿越便嫁给了上官云轩,许是会心动的吧?
想到方才一番言语,安若兮又觉惭愧:“对不起……”
上官云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又似乎未曾听到般翻了个身朝向另一侧。安若兮不由加大了声音:“对不起,总是误会你,麻烦你……”
“该死。闭嘴。”口中的话还未说完,手指却忽被一股力道握住,攀向一张清俊白皙脸颊。
若兮的手指细腻柔滑,一股淡淡馨香气息。上官云帆兀自闭着双目,将那手指紧紧贴向脸颊,从眸子处一直细腻滑落唇边。曾经这个女子,最喜的便是用指间在自己脸上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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