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被他一问,沉默良久。
“呵呵……”她也忽然笑了,自嘲摇摇头,“长远以前就常说你心细如发,这等把戏自然是瞒不过你的。实话告诉你,是朕把咻咻藏了起来。”
古篱径直问:“为什么?”
女皇微微一叹:“是朕太宠她了,遴选帝婿也由着她胡闹。本来选一个自己中意的男子也无可厚非,但朕还是放心不下。就怕所托非人,最后伤了她。咻咻性子更像长远,既心软又念旧,所谓当局者迷,她看不清谁才是最好的……所以国师,此番是朕设的一个比试,意在考验你等能力。谁能最先找到咻咻带她回来,谁便是我南楚驸马。”
古篱心领神会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我会带她回来。”
细碎哗哗声响起,大殿耳房垂着的珠帘被人撩起,辛晴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口气笃定:“以国师的本事一定会最先找到公主,看来他赢定了。”
女皇不以为然:“未必。朕说的是带咻咻回来,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带不带得走又是一回事。”说罢她问:“东西柳逸备好了么?叫他来,朕有事吩咐他去办。”
……
左虓和沐乘风勾肩搭背出了皇宫,找了个僻静茶寮坐下来,随便喊了壶茶水。
“话说,”左虓摸摸下巴,倒是不急不躁的样子,“那个萧氏是以前的凤君?被女皇抄家灭族的那个?”
沐乘风端起茶准备抿一口,送到唇边又嫌弃地把杯子放下,说:“是。四年前萧子何逼宫失败,女皇赐他自尽,然后下令诛杀萧氏乱党。那次清洗过后,萧氏后人就没留下几个了,活下来的都在边疆做苦役。”
“这样说来……抓我家小媳妇儿的人是千里迢迢从边疆跑回来的?”
左虓拿手肘拐了拐沐乘风,“喂我说死木头你不觉得奇怪?按理说女皇对萧氏如此忌惮,肯定在边境也放了不少眼线,没道理犯人跑了也不知道啊!再说了,大都禁卫森严,小禽兽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掳去了,青天白日的,难不成那些侍卫都是摆设!还有还有,你说这些乱党绑了人肯定是要威胁女皇啊,可为啥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我看女皇貌似也没多伤心,换做我娘,哭都哭死了,哪儿还能这么镇定……”
沐乘风想了想,道:“一国之君自然喜怒不形于色。至于你说的那些……叛乱过去四年,萧氏此举可能谋划已久,所以才能得逞。”
左虓挥挥手,抛了颗花生米进嘴里:“我看不像,早不绑晚不绑,偏偏选帝婿的时候就绑了,哪儿有这么巧。我倒觉得是女皇故意试探我们,许是她晓得了什么也不一定……所以才要为难一下我们,选女婿嘛,当然要挑个文韬武略机智勇猛的才好。哪儿能像我家小媳妇儿,尽搞些煮饭绣花的比试,传出去都贻笑大方!赢了也觉得没面子。”
“你这些聪明若一早用在正途上,也不会搞成今日的模样。”沐乘风不知是夸是贬地说了他一句,亦觉其言之有理,问:“若是真如你所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大都城地广人稠,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加上女皇有意设局,要查到公主踪迹恐怕不易。”
“查什么查?有人带我们去。”
左虓眉梢一挑,月眸灼灼志在必得:“走走走,找我家媳妇儿去,找到了直接打包带回来拜堂成亲!”
远离大都皇宫的京郊,岫山山脚。
这里有座道观,还有座青砖老宅。老宅三房一院,里面有处凉亭,此时尚未立春,亭边枯草黄疏,却也有零星绿点儿冒了出来。
老宅深房,陈旧古朴的家什,厚厚的青色幕帷之后,有人幽幽转醒,微喃一声。
“唔……”
情岫醒来便发觉自己身处陌生房间,脑袋还有些昏昏发沉,四肢无甚力气。
她揉揉太阳穴,依稀记得出了公主府后上了马车,临走还和左虓说了两句话,然后车夫驾马离开,很快就入了宫。女皇尚在大殿,她进了偏殿等候,那里一切如常,只是紫玉香炉里焚了一种不曾闻过的香,芬芳浓郁,她就有些犯困,于是去榻上小憩一会儿……
再睁眼,就在此处了。
情岫起身之后想要出门一探究竟,却发现房门被关得死死,外面一把铁将军把守,撞在门环上铛铛铛的。
“有没有人呐?有没有人?开开门!开开门……浅,草。微!露;整、理”
她拍打着房门喊了半晌,嗓子都哑了也无人应声,于是又转身去推窗户,谁知也被封死了推不开。最后只得不甘放弃,坐回椅子上生闷气。
“是谁那么讨厌把人家关起来……”
情岫托着腮满脸不悦,没一会儿便口渴了想找水喝。说也奇怪,她虽是被“软禁”在了此处,但房内茶水果点都不缺,甚至还是她素来喜欢的口味。先喝了杯茶解渴,她随即在这方小屋转了一圈,走到屋角的书架处。
书香墨味交杂,其中还隐含了些许陈年霉湿的味道,看得出来此处许久没有人住了。但是书架上又一尘不染,想来是有人常常打扫。甚至连一侧书桌上摆放的那本书册还是原来模样,翻开到其中某一页,情岫过去探首一看,上书一诗。
“栏杆閒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傍。”
小楷娟秀,却又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笔锋中带了些许张扬遒劲。情岫情不自禁被这样的诗词吸引,手指缓缓拂过墨字,轻声念了出来。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傍……好痴的女子呵。”
桌角上有一方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秀而多姿,水润莹厚。砚台边沿被人雕刻成一枝梅花的模样,繁花落落,几点朱砂散落其上。
情岫抚上了砚台,觉得它位置摆得有些远了,于是去挪了挪。
岂料砚台像是被沾在了桌上一样,搬也搬不动,情岫使了好大的劲也未能移动它分毫,倒是身后的“哗啦”了一声。
情岫一回眸,只见墙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道狭窄裂缝,刚巧容一人进去。
她愣了一愣,随即弯眉一笑。
“原来有密道出去呀!”
情岫急忙侧身钻进了密道。暗道狭窄,两侧石壁倾轧,她侧着身体走了好一阵方才看见前方折射过来些许光线,于是加快了步伐,终于摆脱了逼仄的窒息感。
眼睛不适应这样霎时的明亮,情岫眯眯眼,抬起手搭在眼帘上,缓了片刻方才慢慢看清四周。
一间石室,冷幽幽毫无人气,白光是由墙壁上镶嵌的数百颗夜明珠发出,泠光清冷,虽然明亮却独独没有烛火般的人间气息,就像是仙池幻境那样不真实。
石室中央摆着一具透明棺木,透过厚厚的水晶片,情岫看见里面躺着一位男子。尸身未腐,容颜依旧。仍是那风华绝代的样子。
梅长远。
作者有话要说:学校的毕业答辩突然提前了,最近会很忙,大概会改成隔日更。不过这本也要完结了,还有三四章吧!
第七四章 拈花笑,酒言欢
情岫看见棺椁里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可又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最后鼓起勇气慢慢靠近过去。
好熟悉的一张脸。
情岫看着那双紧阖的凤眸,眼梢微微上挑,还有他的眉毛,也和自己一样眉尾略略上扬,彰显出一抹风流之色。丹唇高鼻,俊美极了。
她不觉摸了摸自己眉角,想起女皇总是抚着此处,幽然叹息。
“咻咻,你好像长远。”
五分承母五分承父。她是楚灵熙和梅长远的女儿,她像他们。
“您是父亲对么?”
情岫伏在棺椁之上,用手指隔空描摹着梅长远的轮廓,透过冰凉厚重的水晶,她仿佛摸到底下之人柔软温暖的肌肤。
第一次相见她便认出了他,她并不害怕独自面对一个亡去近二十年的尸体。
“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您了呢……有生之年还能相见,真好。”
情岫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像小女儿撒娇那般对梅长远说道:“小时候您一定抱过我对吧?看,我现在个子长得高高的,也很重,九虎相公老说我吃太多变成了小胖子……呵呵,那我还是不要您抱了,免得把您累坏了。”
她把脸靠在离梅长远最近的地方,喃喃道:“那我们就说说话……”
“母亲在宫内为您立了座坟,我一直以为您是葬在那里的,我都不知道你住在这儿。曾经我还偷偷带团圆去了坟冢,叫她给您磕头。”
“哦对了,您大概还不知道团圆是谁。团圆是我生的宝宝,已经快四岁了,她既聪明又乖巧,下回我带她来这里见您。”
“您独自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定很孤单吧……”
“其实我从小到大也很孤独,没有父母,也没有同龄的玩伴……还好我遇见了九虎相公,如果没有他,我永远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我只想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样,相公疼爱儿女听话,我不想当公主也不想做女皇……父亲,您其实也愿意我平平淡淡的对不对?”
“……”
笔直大道之上,一人一马掠过地面,白衣翩然,黄尘飞扬。
古篱出宫就策马出了大都城,径直奔往岫山。
他不仅心细如发,他还擅于洞察人心。他跟在女皇身边十余年,对她的心思了解大半,揣摩得清清楚楚。
藏人处当然要选隐蔽之地,可又不能是人多口杂的地方,而且还要易于掌控。情岫失踪不过小半日,断不可能离京走远。思来想去,唯有一地符合猜测——岫山道观。
这里是女皇独有情结的地方,也是他难以忘怀的地方。
因为这里曾经住着那个人。
梅长远。
多年不来此地,道观外的柏树已经长到数丈之高,甚至越过了围墙屋檐,郁郁直上飞入云际。
古篱有一瞬的恍惚。原来一晃二十年,那颗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柏竟然成长为参天大树,而自己也已步入不惑。梅长远,故去也有那么久了。
那么久了……
“师弟。”
愣怔中古篱忘记下马,一道平淡地呼唤拉回他的思绪。他放眼看去,道观门口站着柳逸。
北风簌簌,柳逸静静站在那里,飒飒青衫和柏树翠绿如出一辙。他一向温雅的面容竟然也挂上冷漠,淡淡瞥了眼古篱,开口问:
“为什么要来?”
古篱翻身下马,白软衣袂滑过空中,犹如一朵云浮。
他不介柳逸的态度,微微含笑:“我来接咻咻。”
那张阴柔面庞带着浅笑,看起来温柔而美好,但谁又知道他其实心冷如铁,就连时光这般锋利无情的刻刀也未曾在上面烙下痕迹。唯一标志着年华逝去的,只有鬓边几缕华发,乍一看,还以为是落雪飞上了青丝。
有人曾说,霜华覆头,也算白首。
“那一年,梅师兄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也站在这里。”
往事娓娓道来,柳逸幽幽说:“那日大雪把观前的树都压折了,我出门扫雪,老远就见着梅师兄牵着一个孩子慢慢走回来。”
漂亮的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模样,面庞精致衣衫褴褛,足下一双不合脚的麂靴,新簇鞋面看得出来是才买的,身上也披着宽大的裘衣,长曳拖地。
彼时的柳逸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梅长远虽然年岁稍长,也未及冠。
“这是……”柳逸看见人不禁一怔,抬眉问向梅长远。
梅长远凤目含笑,用手揉了揉男孩儿头顶,道:“咱们的小师弟。”
梅长远劝说他们的师傅收小男孩儿为徒,老人爱好风雅,弟子姓名也要取诸如梅柳等雅致的名号,所以他给男孩儿取名篱,取傲菊之意。
古篱是梅长远捡回来的,也几乎是由他一手带大的。衣食住行,处处有梅师兄帮他打理为他操心,从未有人对他这么好。
梅长远温和良善,不是因为自身高贵而对低贱卑微产生了怜悯,而是发自内心的柔情似水。他会在寒冬腊月给穷人家送去冬衣炭火,他会在洪涝旱灾收留饥民、熬粥施药,他每每遇见卖身葬母之类的可怜人,都忍不住赠银相助。即使他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江湖骗子,可他还是说“宁纵勿枉”。
甚至,他还能通鸟兽之灵,能与百兽飞禽言谈。每当他在山脚吹响口哨,群鸟飞来,羽毛五彩锦绣,织就超过凤凰当空的胜景。
每每见此情景,古篱都会被震撼。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胜过梅长远,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比他还完美。
那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对于梅长远和柳逸来说不过是同门之谊,再多就是兄弟之情。可对于古篱,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他心中早有了一尊神像,风华绝代无人可及。
“师弟,过来我教你驯鸟。”
“吹响这个骨笛,鸟儿便会来了。”
“不同的笛音会引来不同的鸟儿,有时是画眉有时是黄雀……”
“笛子送你罢,好好练。”
手中骨笛已经被摩挲得不见丝毫粗粝,宛如一管羊脂白玉,就像梅长远一样温润。可惜赠笛的那人自从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日同样是皑皑大雪,梅长远说去后山踏雪赏梅,清晨出去直至黄昏方回,归来时手拈红梅唇角含笑,眼里闪耀着从未见过的激情。
古篱端来温酒给梅长远暖身,他小口啜着甜露,眼含憧憬。
“你拈花浅笑,我把酒言欢……长相厮守,大抵如此罢。”
此言一出,古篱当时便僵住了,犹如漫漫大雪落满全身,可心中那团火焰,却跳得恣意狂放。
长相……厮守?
心跳噗通快要迸出这具躯体,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体内这般热烈的涌动。
等他平复心绪回首想问个究竟,梅长远已经在醉意微醺下沉沉睡去。
有些东西不去触碰便罢,若是不慎撕裂一道小口,里面的东西哗哗流出,再也不复从前。
可惜,这些都是一厢情愿而已,数日后雪停了,古篱方才领悟梅长远当日所言是为了谁。
“师弟,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和师傅。”
梅长远临走前,纵然心有眷念,还是敌不过陷入情网的炽热,毅然追随女皇而去。他不厌其烦嘱咐柳逸和古篱,道别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
柳逸脸色稍显凝重,也再三叮嘱他入了宫小心,只有古篱一言不发,漠然看他远去。
阔别之后,古篱把自己沉浸在繁冗复杂的古书术数当中,凭他的聪慧很快便让老师傅再无可教,只赞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是座下最聪慧的弟子。
只是,老者驾鹤西去前也说:“你们三个各有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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