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话,柳逸没有开口提及左虓,情岫也未主动询问,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忽然消失,无人关心。
“咻咻,”柳逸牵着情岫走着,突然说道:“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永远没有最好的那个人,也没有十全十美。”
情岫不懂他为何由此一言,“嗯”了一下。
“就如你养的松鼠、白鹤,还有梅花鹿和黑熊,都是你的宠物,你喜欢它们,却也一视同仁。因为松鼠机敏,白鹤速捷,小鹿温顺,黑熊力大……每个都不相同,各有千秋,你说不上哪个最好,因为它们都是不一样的。”
情岫否认:“可是我最喜欢松松,对它也最好。”
柳逸道:“那是因为它是你最先驯养的宠物,陪你多年,感情自然深厚些。人对自己喜欢的第一样东西总是特别难忘,但这样东西并非不可代替,在你的心里,舍不得的其实是当初的感觉,而非东西本身。”
“所以,”他顿了一顿,回过头来看着情岫,“人亦如此,你懂么?你以为你喜欢一个人,可是过了几十年,那个人的面容早已淡忘,记忆犹新的只是当年怦然心动的感觉。人这一生,来来往往遇见多少人呐,最初遇见的那个,不一定会是最好,也不一定会是最适合。”
情岫听懂了他的暗指,辩解道:“可万一他就是最好的那怎么办?岂不是就这样白白错过……”
“不会的。”柳逸断然否定了,拍拍她的手,“目光放长远些,你还有以后。”
情岫眼眶一涩,低下头咬着唇,道:“现在都抓不住,谈什么以后。”
柳逸牵着她继续走,不歇步伐。
“十六岁的出谷之期就快到了,到时候我给你讲个故事。”
情岫伤怀的情绪仿佛很快淡去,几日过去,她起居如常,面色无异,又恢复成了那个不被忧虑所扰的小姑娘。
辛晴起先还抱有担忧,见状笑叹:“到底是年轻好,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就忘了。相公你说是不是?”
柳逸不语,一笑付之。
这夜,一场暴雨不期而至,狰狞闪电撕破夜幕,响雷惊天。
情岫从小就怕雷雨天,躲在房里缩在床角,紧紧用被子捂住头,吓得浑身颤栗。
又是咔嚓巨响,地面都震动起来,情岫忍不住尖叫起来。
“哐”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门口矗立一人,通身湿透,一身泥泞,头发也掩住了面容,彷如在雨夜中外出勾魂的索命鬼。
情岫透过被褥缝隙,借着闪电亮光瞄到一眼,差点吓死过去,惊呼救命。
“叔叔!婶婶!有鬼啊——”
“你才是鬼!”
来人闻声气得半死,一抹脸就冲进去,掀开被子从床上捞出情岫,揪着她手腕,咬牙说道:
“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一闭眼就满脑子都是你!你个小禽兽起来,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嫩黄老碧已多时,騃紫痴红略万枝。始有报春三两朵,春深犹自不曾知。——《嘲报春花》杨万里
矮油,说过这本是欢乐文的,亲妈怎么舍得他们分开太久嘛?~(@^_^@)~
、第十四章 打芭蕉,雨夜逃
纵使来人浑身满脸都是泥,可情岫还是从那双毫不逊于星辰的黑亮眼睛认出了他。
“九虎相公!”
她张开双臂就搂上他脖子,喜悦难掩,抱住人使劲蹭。
左虓拍拍她的背:“得了得了,别撒娇了。我这一身污泥,自个儿都嫌腻,你也不怕弄脏衣裳……”
情岫不肯撒手:“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我嘛……”左虓咧嘴一笑,夜里露出一口白牙,“我回家去看了看。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来回之间不过一小会儿,可你这里却是过了好几日。怎么,等急了?”
“嗯。我找不到你,心里面可担心了,又难过……”情岫委屈地说着,嘴巴撅得老高。
“来,让我瞧瞧你瘦了没。”左虓捧起她脸看了看,打趣道:“瞧瞧,眼睛都哭肿了,红彤彤跟兔子似的,可惜这嘴巴还没变三瓣儿,否则我便喂你草吃。”
“去!”情岫嗔着打左虓一下,“你才是兔子,揪你耳朵!”
说着她就要去拧左虓耳朵,左虓连忙躲闪,嬉笑呵呵。
“好了好了,别闹了。”
玩耍一阵左虓敛起笑意,按住情岫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小禽兽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就现在。”
情岫望了眼依旧电闪雷鸣的夜空,道:“等雨停了再走行不行?我还要给叔叔婶婶说一声。”
左虓却端出不容否决的架势,随手扯来桌布塞在她手里,催道:“有什么想带的就带上,我们就现在走!快点儿快点儿!”
他一个劲儿搡着情岫,催促她行动。情岫懵懵懂懂,糊里糊涂点头。
“哦……”
左虓一边警惕地看着门外,一边在房里踱来踱去,焦急不已。过了小半刻,他看见情岫打开箱子在收拾衣裳,便再也等不及了,过去三两下裹起包袱就拽她出门。
“行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甭带了,回去我送你更多。”
言毕他就拽着情岫手腕冲出了门,可还是晚了一步,被柳逸和辛晴堵在了院子中央。
辛晴捏着鞭子,怒目而视:“你要带咻咻去哪儿?!”
柳逸则依然表情淡淡,嘴唇轻启:“我生平最恶出尔反尔之人,你既违约在前,也怪不得我手不留情。”
左虓把情岫掩在身后,据理力争:“我并非是要骗她害她,我只是舍不得留她一人在此。再者我二人既已成婚,我带人回去拜见公婆又有何不妥?还望两位网开一面,遂我心愿。”
柳逸斩钉截铁:“她不能跟你走。且不说你如今回去自身难保,即便你将来袭爵继业,享尽荣华,咻咻也不可能如这般与你在一起。”
“为何不可?”左虓不甘心,放低身段恳求,“您若恐我日后待她不好,我回去便以正妻之礼娶她,三书六聘、八抬大轿一样不少。我还可以立字为证,保她后半生富贵无虞。”
“富贵无虞?”柳逸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稀罕?”
辛晴是个急性子,看不得两人谈判磨磨唧唧,鞭子一抻便打了上去:“少跟他废话!收拾了再说!”
劲风袭来,左虓急忙侧身一躲,鞭子挨着他鼻尖直直划下,落到地上惊起水花点点。
情岫探出身子,想去拦辛晴:“婶婶有话好好说!不要打相公!”
辛晴趁机一把揪住情岫肩头,把人扔到柳逸怀里:“看好这丫头,不许她捣乱!”
柳逸抱住情岫避到一边屋檐下。左虓见状忍无可忍,扬眉问:“前辈是要与在下兵戎相见了?”
辛晴臂膀一挥,铁鞭落下:“话不投机半句多!”
“恕晚辈冒犯!”
左虓事到如今也不隐忍,长剑出手先挡了一回,很快反守为攻,招招指向辛晴要害。辛晴一时之间未料他竟如此爆发,有些应接不暇,连连后退,最后她退到墙角,抬腿后抵墙根稳住身子,双手横鞭挡住左虓剑锋,与他对峙起来。
辛晴怒气冲天,道:“好你个装模作样的狼崽子!原来平日里都是装着病怏怏的,就等着伺机咬老娘一口,是吧!”
左虓寒笑两声:“岂敢?在下是孝敬长辈,不愿与您交手,否则刀剑无眼,伤了您老人家就不好了。”
“老?”辛晴被他一激更是火冒三丈,“你可听过姜还是老的辣!”
她后腿奋起一蹬,借力向前扑去。左虓见人直直冲自己而来,劈剑一砍,鞭子却把剑身缠了起来,两人又再度僵持起来。
左虓口上绝不让步,讽道:“我只知道宝刀已老,不及新剑出鞘锋芒!”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情岫在柳逸的怀里拼命挣扎,喊得声嘶:“住手!停下!”
左虓和辛晴充耳不闻,激战甚酣,哗哗水流淌过剑锋,分不清是雨是汗。
情岫无法,只得回头去求柳逸:“叔叔,你劝劝婶婶好不好?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别伤了相公,求你了……”
柳逸不作回应,一味紧紧抿住嘴唇,盯着缠斗的两人不肯挪眼。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轰隆”巨响,有如惊雷炸地。伴着惊天动地的声音,熊熊火光骤然亮起。
受此惊扰,左虓和辛晴不约而同停了手,抬眼对望,皆是满脸疑惑。
不过转眼,厮杀呐喊声迭迭,喧闹彻谷。
“先生!先生!”
同村的李木匠踏着雨水跑来,神色凝肃:“有人马闯进来了!来者不善!”
柳逸稳重的表情终于染上一丝愤然,猛地看向左虓:“你带人来?!”
“我是一个人来的。”
左虓果断否认,接着收剑在手,挽起袖子:“我找不到出入的路,只好从崖顶慢慢爬下,中途还在半腰过了一夜,谁知被滚下来的石头打伤好几处,不信你们看。”
辛晴捞起他手臂一看 ,果然有道道擦痕。
可辛晴怀疑不减:“那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要知道这里十多年都没外人进来过,独独你一来就出事了!”
左虓百口莫辩,着急喊道:“你别赖我头上行不?崖上是三国交界之地,来往人口纷杂,一时有人误闯也是可能的。就说前两日我上去,还碰见了南楚的商队,用马驮着好些硝石要去贩卖……”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动一下,众人脚下都晃了晃。
柳逸低吼一声:“不好!是火药!”
须臾之间,柳逸已经大概猜出前因后果。眼看归期已至,那边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居然找上了这里来,赶尽杀绝。
时间紧迫,来人不及细细筹谋,又摸不清谷底状况,所以要用火药炸出一条路来,力求快战快决。只是平白无故巨响惹人生疑,这才选在了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至于左虓,应该不是他通风报信,否则他何必费尽心思要带情岫离开?一剑杀了她岂不更省事?
火光越来越亮,看样子是有什么被烧起来了,火势正在迅速蔓延,杂乱繁多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柳逸果断把情岫推给左虓。
“先带她躲起来!”
左虓也不罗嗦,牵起情岫就往树林那边跑。而柳逸则和辛晴向着入侵者的方向迎了过去。
雨打芭蕉叶啪啪,左虓带着情岫一路狂奔,穿过树林之后方才停下歇了口气。
“九虎相公,我……”情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断断续续说道:“我、我想回去看看、叔叔……”
左虓回头看了眼烧得通红的村落,坚决不允:“不行,你叔叔叫你跟着我,不许回去。”
情岫担心不已:“可是那边烧得这样厉害,我怕他们出事。”
“没事。”
左虓揽过人亲了她额头一下,安慰道:“他既把你交给我,必有脱身的把握,你回去反而是个拖累。听话,先跟我走,待到安全了再回来寻他们。”
情岫一听也有理,主动牵起他手:“走吧,我们去洞里躲一躲。”
左虓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口问:“小禽兽,附近哪儿有茉莉花?”
茉莉花?
情岫微怔,凝眉想了想,抬手指道:“那边山上长了些野茉莉,说起来这几日好像开了。”
“走,我们就往那边去。”
左虓按着她指的方向,带着人一路前行,在灌木丛中左右穿梭,都快把情岫绕晕了。
“九虎相公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山洞不在这边。”
“嘘……我知道。”
左虓数着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向右转去,嘴里念念有词:“前七十六,右五十二……”
雨夜路滑不好行走,兜兜转转许久,左虓终于听见了唰唰流水声,登时心头大喜。
“到了!”
此处有一小瀑布,泉水自上方山涧流出,飞流直下,下方一眼深潭。左虓此刻确定这里便是与外界相连的暗道所在,潭底有洞通往外面,与谷外河流相连。
那日他虽被蒙了眼睛,可闻到了茉莉花的味道,且在心头默记下了步伐,是故今天只要找准了方向,就能寻到出入之路。
大雨使得潭水暴涨,黑夜幽幽,一池水看起来深不可测。
“小禽兽,怕不怕?”
左虓牵着情岫,站在潭边回头问她。
情岫紧紧捏住他的手掌,道:“跟着相公,我才不怕。”
“乖宝贝儿。”左虓笑着夸了一句,继而搂住情岫腰间:“那我们走吧。”
噗通噗通,两人一同跃入潭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杀出重围了,酒壶加油↖(^ω^)↗
、第十五章 梨园班,露惊艳
一月之后,东晋京郊。
两辆普通的大马车停在官道旁边,上面摞着不少木头箱子。一群走江湖讨营生的汉子围坐在老树底下,端着茶碗喝水解渴。
左虓短衣布裤,头上还包了块褐色头巾,脸颊晒得黑黑的,混在一干人当中,丝毫也不显眼。
这是个走南闯北的戏班子,兼有杂耍艺人,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十来个,可谓鱼龙混杂。班主在半路捡到一对夫妇,悯其可怜便收了进来,正是乔装的左虓和情岫。
左虓谎称家乡受灾田地被毁,所以要去上京投奔亲戚,幸好他以前时常在外游历,是故一口东晋边城的口音倒也瞒过了众人。至于情岫,妇道人家自是不便经常露面,左虓又把她藏得好,除了班主和几个女眷之外几乎没人见过她。
不知不觉已经是五月多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一行人顶着烈日赶路半晌早就又饥又渴,班主吩咐左虓去车上卸下水壶,泡上一大壶茶晾凉了分给众人。
一个黑脸壮汉坐在树荫下,扯开衣领子露出毛茸茸的胸口,骂骂咧咧:“瘦猴死哪儿去了?还不给老子滚过来扇风!”
话音一落,从边上草丛里钻出个贼眉鼠眼的精瘦男子,提着裤腰带忙不迭跑过来。
“来了来了!豹哥您找我?小的刚才是在方便,嘿嘿……”
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白他一眼 ,嗤道:“就你小子装怪!来,给爷弄点儿风响凉快凉快!”
“好嘞!”瘦猴找来个草帽,捏在手里给这壮汉扇风,一边扇还一边赔着笑脸问:“豹哥怎么样?舒坦些没?”
男子惬意舒了口气,懒洋洋哼了声:“嗯……”
这人名叫王豹,是班子里舞刀弄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人,长得五大三粗。他仗着有些功夫在身,一贯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成日作威作福的,连班主也没奈何,明里都要让他几分,暗地里不忘嘱咐别人少去招惹他。
百无聊赖休息之际,王豹跟着身边的小喽啰说着混话,时不时爆发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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