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蒂医生的儿子去警察局报警,告诉警察他们家人怀疑卡罗洛是幕后指使者。一名调查员完全无视这个线索,反而抓了两名与受害人毫不相干的人。结果由于没有找到对这两人的不利证据而将他们释放。
尽管缺少警方的支持,格拉蒂医生还是又雇了另一名看守。然后他和家人接二连三收到恐吓信,说他解雇一名像卡罗洛这样的“君子”而雇用一个“卑贱的密探”是不对的。他们威胁,如果不请回卡罗洛,他将面临和他的看守一样的下场——而且“手段会更残忍”。一年之后回顾当时的情形,格拉蒂医生弄清楚了他当时到底是在与谁做斗争。他学会了如何去解释这个新名词:“用黑手党的话来说,窃贼和杀人犯是‘君子’,受害人则是‘卑贱的密探’。”
医生把7封恐吓信拿到警察局。警察向他承诺,将会逮捕卡罗洛、他的养子以及他的同谋。但是调查员——就是那个曾把调查引入歧途的调查员——对此案并不怎么热心。三个礼拜之后,卡罗洛及其养子才被拘押,但是他们在被捕两个小时之后就被释放了,理由是他们与此案无关。格拉蒂开始怀疑那名调查员与罪犯之间有勾结。
在挽救自己生意的抗争中,格拉蒂医生逐渐勾勒出当地黑手党的运作模式。这个黑手党家族以邻村尤迪托为根据地,在一个宗教组织的掩护下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被称为罗萨里奥教父的牧师在村子里掌管着一个名叫“第三方济各会”的帮会。该人曾经当过嘉布遣会〔※原来是一个意大利修道会,始建于1525年。〕修士,表面上做慈善事业,并支持教堂工作。有记录证明,罗萨里奥教父曾在旧波旁政权做过警方密探,同时还是监狱牧师,曾经利用职务之便为犯人传递口信。
但是,罗萨里奥教父并不是黑手党的头领。“第三方济各会”的主席、尤迪托的黑手党头目是安东尼诺·贾莫纳。贾莫纳出生于一个贫民家庭,做苦工出身。贾莫纳获得财富和权力的时机正是西西里岛在并入意大利新政权过程中发动两次革命的时候。1848年和1860年的叛乱给了他表现勇气和赢得重要朋友的机会。1875年,55岁的贾莫纳已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巴勒莫警察局长汇报说,贾莫纳拥有的财产高达15万里拉。警方强烈怀疑贾莫纳处死了几名逃犯,他开始时曾庇护过这几名逃犯。警方认为,他们处在贾莫纳的保护之下,居然胆敢盗窃当地财产,因此贾莫纳必须把他们处死。据人们所知,贾莫纳还曾收到来自科莱奥内附近地区一名罪犯汇给他的一笔钱,罪犯指使贾莫纳代他做秘密生意,而他本人则逃到美国躲避起诉。
格拉蒂医生把安东尼诺·贾莫纳的性格总结为“沉默寡言、趾高气扬、小心谨慎”。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话,因为这两个人是彼此认识的。贾莫纳家族有几个人是格拉蒂医生的病人。况且,格拉蒂医生还曾帮助贾莫纳的弟弟从大腿部取出两颗子弹。
尤迪托黑手党的势力建立在收取柠檬园的保护费上。他们强迫地主雇佣他们的人为管家、看守人和经纪人。他们与车夫、零售商、码头工人结成的关系网使他们可以威胁到一个农场的产品的运输安全。狡猾地运用各种暴力手段,黑手党得以建立小型的企业联合或垄断。一旦果园被控制,黑手党分子就可以随意窃取别人的劳动果实,他们既可以舒服地做收税的寄生虫,也可以人为地以低价把果园买下来。贾莫纳并不是只找格拉蒂医生一个人的麻烦,他精心策划了一场运动,准备带领手下控制整个尤迪托地区的柑橘产业。
既然已经注意到当地警方有黑手党的势力,格拉蒂医生决定直接向调查官报告凶杀案。当警方只退回了7封恐吓信中的6封时——其中恐吓意图最明显的一封“丢失”了,格拉蒂医生更加坚定了与黑手党作斗争的决心。格拉蒂医生从调查官那儿听说,这种“不称职”现象在警局里是常有的事儿。
新的恐吓信又来了:他们给格拉蒂医生一周的时间用一名“君子”来替换他的新看守。但是,得知他的投诉使得那位他怀疑与黑手党有勾结的调查员被免职之后,格拉蒂医生勇气倍增。料定黑手党并不想冒险杀害像他这样有钱、有地位的人,格拉蒂医生决定不理会他们的最后通牒。1875年1月,最后期限刚过,他的新看守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枪击3次。贝尼代托·卡罗洛和另外两名曾经在果园工作的人因涉嫌而被捕。
这次袭击第一次给格拉蒂医生带来好运。那名受伤的看守倒下之前,看到并认出了袭击他的人。起初,他躺在医院,拒绝回答警方的问题。后来,他的体温上升,死亡离他越来越近,他喊人叫来调查官并且声称:向他开枪的人正是被捕的那三个人。
受到调查官的鼓舞,格拉蒂医生亲自照顾受伤的看守,不分日夜地看护他。他随身携带一把左轮手枪,并让妻子、女儿们待在家里。由于不断收到恐吓信,家人的健康开始受到威胁。格拉蒂医生收到警告,他的妻子和女儿可能会在从戏院出来的路上被人刺杀。勒索人清楚地知道格拉蒂医生手里有季票。医生获悉调查官的办公室也安插有黑手党间谍,因为黑手党分子透露他们看到了他呈交的报告的详细内容。然而,最近收到的这几封信流露出一丝的绝望。案子正在准备中,还有证人准备作证,格拉蒂医生抱有的希望越来越大,他坚信贝尼代托·卡罗洛最终将走投无路。
在医生的照料下,受伤的看守恢复地很快,他居然亲自出马来处理此事。他刚能下地走路,便找到安东尼诺·贾莫纳要求和解。他被邀请参加宴会为此庆祝,宴会之后他改了证词,起诉卡罗洛的案子撤销了。
不等和亲戚朋友道别,格拉蒂医生就丢下他的财产和他花了25年才建立起来的一份客户名单,带着家人逃往那不勒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1875年8月给罗马内政部长寄去一份备忘录。他在信中汇报说,尤迪托是一个只有800人的小村庄,仅在1874年一年,据他所知就至少有23人被杀害——受害人包括两名妇女、两名儿童——还有10人受重伤。当局并没有对这些犯罪行为展开调查。该地区争夺柑橘产业控制权的斗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警察机关却依然无动于衷。
内政部长命令巴勒莫警察局长调查此事。一位年轻有为的警官被派去调查格拉蒂一案。结果发现,和前面一名被杀的看守一样,第二名看守也是一位可怕的人物。尽管格拉蒂医生或是不知情或是不愿意承认,他雇的两名看守都有可能是黑手党成员。他有可能在黑手党家族争斗中被利用了。
面对新一轮的调查,尤迪托黑手党拉出了它的关系网。贝尼代托·卡罗洛申请去瑞拉果园打猎。那天与他同行的是巴勒莫上诉法院的法官。安东尼诺·贾莫纳后面跟随了一长串地主和政客。律师准备了陈述,大意是说贾莫纳和他的儿子被起诉,仅仅因为他们“按着自己的方式去生活,使自己免受抢劫或枪击”。最后当局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出警告并加强对嫌疑人的监视。
很明显,格拉蒂医生的问题不仅仅是一群罪犯的过错。问题出现的很大原因是格拉蒂医生不能信任警察、法官甚至他的地主同伴。格拉蒂医生的故事引出了黑手党起源的另一个重要线索。随后大家将会明白,黑手党的起源与一个不值得信任的政府的产生密切相关,而这个政府恰恰就是意大利政府。
保护费、谋杀、领地统治、帮派之间的竞争与勾结、甚至有关“荣誉”准则的暗示:格拉蒂医生的备忘录有足够的线索得出结论:黑手党手法的许多核心要素已经在19世纪70年代初的柠檬园里得到运用。这个案子还提供证据证明了其中最为独特的要素:黑手党的入会仪式。
人会仪式
尽管格拉蒂医生把记录他和安东尼诺·贾莫纳家族的不幸交手的备忘录交给了警方,警方并没有顺藤摸瓜设法将尤迪托的黑手党分子绳之以法。但是,这件案子披露的种种迹象表明,黑手党是个歃血为盟的秘密组织。值得注意的是,安东尼诺·贾莫纳手下的人不仅经历了人会仪式,而且这个仪式和现在黑手党成员需要经历的仪式几乎一模一样。
加斯帕雷·格拉蒂医生1875年把备忘录寄给内政部长时,促使部长要求巴勒莫警察局局长递交一份案情报告。正是在这份报告里,警察局长第一次曝光了黑手党的人会仪式。局长的消息来源是可靠的。正如格拉蒂医生的故事表明的那样,很可能警方本身和黑手党一开始就有着亲密暖昧的关系。
根据警察局长的陈述,19世纪70年代,任何即将加入黑手党组织的“君子”都会被领到一群老板和二老板面前。他们其中一人会刺破这名准黑手党分子的手臂或手指并让他将伤口流出的血涂抹到一幅圣像上。入会者宣誓效忠,圣像燃烧化为灰烬,圣像的毁灭预示着叛徒的悲惨下场。
一名政府特使在去西西里的路上代表部长对警察局长说:“祝贺你啊!现在一个庞大、复杂的调查领域已经为警方打开。”毫无疑问,这位特使如果知道一个世纪后他的“调查领域”依然庞大而又错综复杂,他肯定会大吃一惊。一个世纪之后的1976年,“杀人者”乔瓦尼加入黑手党组织。布鲁斯卡经历的人会仪式和1875年的形式形成鲜明的对照,这种对照也使我们更好地理解了黑手党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秘密结社以及他们又是如何秘密结社的。
这位后来在卡帕奇用炸弹炸死法尔科内法官的人,19岁时就入会了。他的父亲本人就是一位老板,这使得他上升很快。他已经有过第一次杀人的经历。一天,布鲁斯卡被带到乡下的一间房子里,他以为是参加组织的定期宴会。当时许多“君子”都在场,包括最高的老板“矮子”托托·里纳,布鲁斯卡已经称他为教父了。里面的人开始问布鲁斯卡:“你对杀人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对犯罪呢?”这听起来似乎相当奇怪。他已经杀过人了,而他们却问他将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入会仪式在他还不知情时就已经开始了。
有一会儿,其他人聚在屋内,把布鲁斯卡一人留在屋外。过了一会儿,他被叫进屋里,发现他父亲已经回避,而其他匪徒围坐在一个大圆桌周围,上面放着一把手枪、一把匕首,桌子中间还放了一小张圣像。黑手党正式成员开始对布鲁斯卡发问:“如果你被捕入狱,你是否会保持忠诚而不出卖组织?”
“你想加入‘我们的事业’这个组织吗?”
布鲁斯卡渐渐有了信心,他开始热情饱满地回答:“我热爱这种友谊,我热爱犯罪。”
这时一名“君子”抓起他的一根手指用大头针戳破。布鲁斯卡把血涂到圣像上,然后用手捧住圣像让里纳亲自把它点燃。教父说:“如果你背叛‘我们的事业’,你的肉体就会像这幅圣像一样化为灰烬。”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捧住上方的火焰,防止入会人把圣像扔掉。
那天里纳给布鲁斯卡阐明的帮规之一与成员之间互相介绍有关,这一条帮规现在已经被大家所熟知。黑手党成员不允许在向别人介绍自己时说自己是黑手党成员,即使对另一名黑手党成员也不能这样介绍。他们之间必须通过第三人介绍,第三人将其中一人介绍给另外一个人时会说这样的套话:“他是我们的朋友”或“你们俩和我是一样的”。布鲁斯卡的父亲被重新领进屋里表示祝贺的时候,里纳就是向父子两个这样介绍的。
他们向布鲁斯卡解释的介绍规则与1875年警察局长报告中所描述的最初介绍规则有着一些有趣的差别。一个世纪之前,黑手党分子使用的身份验证系统更为复杂,下面这段以“牙疼”开头的对话中就使用了不少的隐语。
A:天哪!我牙疼!(指着一颗上犬齿)
B:我也是。
A:你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B:天使向圣母报喜那天。
A:在哪里?
B:帕索迪·里加诺。
A:那天都有谁在?
B:君子。
A:他们是谁?
B:一号安东尼诺·贾莫纳,二号阿方索·斯帕托拉等。
AL他们是怎样做坏事的?
B:他们抽签,阿方索·斯帕托拉胜出。他拿着一幅圣像,用我的血把它染红,然后把它放在我的掌心,点燃了它。最后他把灰烬撒向空中。
A:他们让你崇拜谁?
B:太阳和月亮。
A:你的神是谁?
B:“空气”。
A:你属于哪个王国?
B:食指。
这里提到的帕索迪·里加诺是巴勒莫郊区的另一个村庄。对话中涉及的“太阳和月亮”、“空气”和“食指”显然是对黑手党分子B所加入的黑手党家族的指称。
这种原始的入会仪式比布鲁斯卡听到的现代版本要繁琐得多,而且也没那么可靠(人们可能会疑惑这两名匪徒是如何知道他们两人谁比谁地位高)。不管怎样,这种奇怪的对话首次证实了关于早期黑手党的一些简单、重要的事实:这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它的成员之间有可能彼此不认识。“黑手党”已经不只是一个孤立的地方帮派,不只是一个仅靠面对面接触的犯罪网络了。
入会仪式似乎证实了一个非常流行的说法,那就是黑手党组织历史悠久。事实上,这种仪式和黑手党的其他方面一样现代。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入会仪式是它从共济会那里借鉴而来的。1820年左右,共济会秘密社团经由那不勒斯从法国传到西西里岛,很快便在波旁王朝充满野心的中产阶级反对者中流行开来。这些社团当然有入会仪式,有的会议室里还挂有血淋淋的匕首,以此儆戒背叛者。一个名为“烧炭党”的共济会派别还以爱国革命为其宗旨。在西西里岛,这种组织有时候发展为政治派系甚至犯罪集团。1830年发表的一份官方报告声称,一个“烧炭党组织”参与操控了当地政府合同的承包。
作为一个独立的秘密组织,采用这种共济会式的仪式给黑手党带来诸多方便。设立一个邪恶的仪式并制订惩罚背叛者的帮规有助于建立互信,因为在这些本来可能会毫不犹豫出卖对方的罪犯之间提高背叛的代价是明智之举。这样的话,对于每个人会成员来说,管理保护费的高风险就降低了。这种仪式或许对管束野心勃勃且又好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