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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抬腿跨过一片腐朽的棺材板子,无心在一处坑里发现了一只圆圆的红萝卜。迁坟的规矩处处不同,也许此地的习俗就要在旧坟坑里留个萝卜。无心看着萝卜,下意识的想要捡起来吃。然而拿着苹果的手指动了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今非昔比,不能像只野兽似的见什么吃什么了。
一大步跳过坟坑,无心又咬了一口苹果。正打算找块石头坐下来歇一歇时,他眼前一亮,却见到一只鬼魂从暗处仓皇飘出。那鬼魂个老人家的模样,衣着穿戴堪称古色古香,显然已经死得有年头了。这样的老鬼都该有些本领,不知为何会被人撵成兔子。无心正要看个究竟,哪知一堆沙子背后忽然金光一闪,那老鬼嚎了一声,登时消失无踪。
无心含着一口苹果张了嘴,不知道沙堆后方埋伏着何方神圣,对于老鬼居然能够说吃就吃。蹑手蹑脚的向前迈了一步,他发现沙堆后方像着了火似的,金光越来越盛,光芒之中一个大脑袋猛然向上一窜,无心登时傻了眼——骨神!
骨神飘在沙堆之后,也没想到自己刚一亮相就能遇见熟面孔。此刻逃来得及,不过未免偏于丢人现眼。蒙着一层光晕越升越高,他故态重萌的向左一转眼珠,又向右一转眼珠。看清无心单枪匹马了,他居高临下的探了头,声音很柔和的说道:“小巫师,你好呀!”
无心弯腰捡起了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石,随时预备着给自己放血。和初次相见时相比,骨神的形象朴素了许多,起码不再朝阳似的发出一身刺眼光芒。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石头,他颇有底气的问道:“你还没死?”
骨神咧嘴一笑,笑出一口方方正正的大白牙:“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死?”
无心上下打量着他,有感而发的说道:“你很厉害嘛,不会真和白琉璃有关系吧?”
骨神倏忽间飘到了他的眼前:“你想不想知道我和白琉璃的关系?”
无心连忙点头:“想!”
骨神在半空中盘腿坐好了,然后俯身对他说道:“其实,白琉璃我儿子!”
话音落下,他笑微微的俯视着无心。眼看无心惊讶的睁大眼睛了,他忽然扬起双手狠狠一拍膝盖,同时仰天长笑:“哈哈哈,我骗你的!”
随着他双手的起落,周遭的土木砂石瞬间暴起,如同遭了龙卷风一样急速盘旋飞升,劈头盖脸的尽数砸向了无心。不过一刹那的工夫,骨神消失在半空中,地面则多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小垃圾山。
天地恢复黑暗寂静,只偶尔有风掠地而过。不知过了多久,垃圾山顶忽然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手本攥成了拳头,直直的在风中伸了片刻,手指一松,攥在掌中的石头滑落到了垃圾山上。小臂像蛇一样动了动,那只手开始搬运压在山巅的一小块水泥板。及至水泥板被掀开了,无心在一团铁丝之中抬起了头。
一根手指粗的钢条扎进了他的左眼,鲜血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流,一直流到了下巴尖。抬手握住钢条,他用力向外一拽。钢条被他拔出来了,上面穿着他的眼珠。没了眼珠的眼窝空空荡荡,显得眼眶很大很深。无心把钢条横着送到嘴边,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眼珠。晃着脑袋一抽钢条,他把自己的眼珠咽进了肚子里。
闭了眼睛歇了歇,他挣扎着继续向外爬。垃圾山随着他的活动渐渐瓦解,他最终蠕动着得了自由,从头到脚已经灰蒙蒙的肮脏成了一色。另一只手里的苹果早没了,手背上的皮也被蹭掉了厚厚一层,露出了几根雪白的掌骨。
艰难的站起了身,无心怒不可遏的睁大了完好的右眼。骨神实在太过分了,他现在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见史高飞和史丹凤。
周身的剧痛让他战栗不止,他一边抹着脸上的血,一边随着直觉跑向前方——今夜他饶不了骨神!反正骨神能看见他,他也一样能看见骨神,双方势均力敌,非常适合决一死战。
骨神躲在坑边一座空板房里面,极力想要隐藏自己身上的金色光芒。他没想到无心居然没死——再高明的巫师也**凡胎,他没料到无心会个例外。
外面响着无心的脚步声音,远一阵近一阵的,表明他正在疯跑。骨神上次在度假村里已经伤了元气,如今没有力量痛打落水狗,只能缩成一团小太阳暂避风头。如此避了良久,脚步声音却不知何时消失了。骨神听了又听,始终只能听到风声。忍不住把个脑袋穿墙而出,毕竟耳听为虚,他想要眼见为实。哪知伸头这么一看,他虽然个鬼,竟然也吓了一跳。
他看到无心趴在了坑底正中央,一个脑袋正在往土里钻。长条条的身体如蛇一样盘旋扭曲,末了他竟向地下扎入了一米多深。短暂的停顿过后,他开始缓缓的向上退。最后双膝跪地直起了身,他的头脸全被泥土糊住了,两只手却捧了一只小陶坛。低头和陶坛贴了贴脸,他仿佛怔了一下,随即大头冲下的重新入了土,把陶坛又送回了地下。
最后将出入的孔洞填埋了,他起身爬出大坑,低着头往远走,一边走又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苹果,个边走边吃的样子。
骨神缩回了脑袋,认为自己逃过了一劫。
无心没有地方可去。等到吃完了一个苹果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走回了写字楼下。城郊荒凉,连路灯都隔三差五才亮一盏。无心的左眼窝还在针扎火燎的疼着,有心找个地方躲几天,可两只脚钉在路面上,他真舍不得离开史高飞。
十分钟后,他上四楼进了家门。屋子里一片漆黑,该睡的都睡了,只有史高飞的房间开着门。史高飞盘腿坐在床垫上,听见门响,连忙伸了腿找拖鞋:“宝宝,你回来了?”
无心钻进了卫生间里:“爸……你睡你的,我要上厕所。”
史高飞答应一声,转身爬到床垫子上展开棉被。无心关严了门,打开电灯细看自己——脸真没法看了,左眼的眼皮都被被钢条扎豁了。
他窸窸窣窣的洗漱了一番,然后用贴身的衬衣包住了脑袋,只露出一只右眼。手背的伤一时处理不及了,他索性不管,又把脏衣服全扔进了一只大盆里。
无声无息的回了房,他钻进了被窝里。史高飞朦朦胧胧的看着他,十分好奇:“你怎么了?”
无心背对着他躺下了,不知道明天如何见人,又恨骨神恨得要死:“爸,我受伤了。现在……现在看起来不大像地球人,我怕你见了会怕。”
史高飞连忙欠身要去看他:“受了什么伤?让我看看!”
无心犹豫了一下,仰面朝天的抬手解开了头上的衬衫:“爸,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还可以再长一只眼珠,长好之后就和原来一样了。”
史高飞看清了无心的空眼窝,登时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鼻孔和嘴巴一起张大了。
无心面对着他这副见了鬼的神情,心中几乎怕了:“爸,眼珠那么小,长起来很快的,一个礼拜就够了。你别怕我,大不了我这一个礼拜躲起来不见你。还有……爸你多给我一点东西吃,我吃得多就会长得快。你别不要我,也别告诉姐,好不好?”
史高飞依旧瞪着他不言语。
无心真恐慌了:“爸,原来我做毛毛虫的时候你都不嫌弃我,现在我只少了一个眼珠而已,总比毛毛虫强吧?我已经在工地找到闹鬼的线索了,我们又可以赚到钱了。我不要钱,我把钱全给你和姐,好不好?”
史高飞气息一颤,终于有了反应——他没头没脑的死死抱住无心,张着大嘴嚎道:“嗷……我的宝宝啊……哪个狗养的欺负了你……爸爸要去杀了他……”
无心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急得小声说道:“你别嚷,再嚷全屋子的人都醒了……求你别哭了……你藏到被窝里哭行不行?
219、潘多拉的罐子
史丹凤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无心长了满头满脸的白毛,又变回了一只非人非猴的怪物,并且还满屋里乱窜着咬人。一头冷汗的睁了眼睛,她掀开棉被坐起身,捂着胸口喘了半天的粗气。
佳琪起得早,下楼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给众人做早餐。白大千也上了楼,四个人相聚在空无一物的客厅里,各自坐了个小板凳吃吃喝喝。史丹凤天生一个好坯子,又用有限的几样化妆品将自己美化了一番,引得白大千不住的细端详她。史丹凤倒不把他往眼里放,只环顾了面前三人的面孔之后,开口问史高飞道:“无心呢?”
史高飞本来生着单薄清晰的双眼皮,如今却双目红肿,连双眼皮都肿没了:“他生病了,不想吃饭。”
此言一出,听众集体纳罕,万没想到无心还会有“不想吃饭”的时候。纳罕完毕,白大千开口问道:“不昨夜在外冻着了?”
史高飞垂着眼皮,闷头闷脑的“嗯”了一声。
史丹凤放下手里的豆浆和煎饼果子,进房取了一盒感冒药。回来把感冒药递向了史高飞,她犹犹豫豫的问道:“他……能吃药吗?”
史高飞并不接药,只声音很响的吸了吸鼻子,个欲哭无泪的模样。
因为无心始终不肯露面,而且又被史高飞描述成了重病患者,所以白大千的三人小队只好精简成了两人。史高飞夜里已经受了无心的指点,如今鹦鹉学舌一般把无心的话尽数转述给了白大千。白大千心里略略有了数,正巧他的大客户又打来电话,恭而敬之的螞蟻論壇轉發催促他尽早动手,扭转工地的乾坤。于他勉强摆出大师的派头,带着史高飞出发了。
白大千一去不复返,留下史丹凤一个人看守公司。中午她上了楼,见佳琪蹲在史高飞的房门前,正把耳朵往门板上贴。莫名其妙的站住了,史丹凤小声问道:“佳琪,干什么呢?”
佳琪抬起了头,声音比史丹凤更小:“姐姐,我听电视呢。哥哥说了,宝宝病了,怕吵怕闹,这一个礼拜都不许我进屋看电视了。我说我不吵不闹,我只看电视。哥哥说只看电视也不行。”
史丹凤听得啼笑皆非,凑到门旁侧耳听了听,房内一个男声侃侃而谈,正电视机在播放午间新闻。
抬手敲了敲房门,史丹凤问道:“无心,你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
电视机忽然没了声音,无心的回答则半晌过后才传出来的:“我不饿,我不吃。”
史丹凤早上就存了疑心,如今听他依然“不吃”,越发感觉不对劲。用力推了推门,她提高了调门:“无心,你开门,让我看看你。”
房中彻底安静了,直过了好几分钟,无心才又结结巴巴的作了回答:“我……我睡了。”
史丹凤常年和家人斗智斗勇,自然有办法对付无心的消极抵抗。先找个借口把佳琪支走了,她在外面虚张声势:“无心,这种破门我一脚就能踹倒。你自己开,还我给你开?”
无心听闻此言,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左眼窝里新生的嫩肉随之抽筋似的一蹦一蹦。手足无措的在床垫子上爬了一圈,他无计可施,只得起身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小心翼翼的露出右眼,他惶恐的望着史丹凤:“姐,我真的要睡了。”
史丹凤笑面虎似的对他嘘寒问暖:“你真没事?”
不等无心回答,她一晃薄薄的肩膀,已然侧身挤入了门缝。无心猝不及防的向后一退,门户算彻底失了守。慌忙用手捂住面孔,他在史丹凤面前低头缩肩的蹲成了一小团。史丹凤见他并没有变成怪物,先松了一口气,顺手关严了房门。
也在无心面前蹲下了,她伸手去拽对方的腕子:“手怎么了?让我看看。”
无心听天由命的松懈了身体。一只手被史丹凤摊平到了她的膝盖上,手背上明显缺了一大块皮肤,然而也并没有结痂。一层薄薄的粉色肉膜覆盖了白色的纤细指骨,薄膜不算平整,依稀可见表面生了几根七长八短的白毛。
史丹凤又去拉他另一只手,拉了一下没拉动,第二下她用了力气,一把扯下了无心挡在眼前的手掌。无心闭了眼睛,低声说道:“姐,我昨夜在外面受了伤,左眼……没了。”
史丹凤瞪着眼睛看他:“没了?”
无心立刻补充了一句:“还能再长出来——我不会变残废的。”
史丹凤伸手抬起无心的下巴,让他仰脸面对自己。无心始终闭着眼睛不肯睁,于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拨开了无心的左眼眼皮。左眼眼皮凹陷着的,拨开之后空无一物,只在眼窝底部隐约有嫩肉鼓凸。
史丹凤屏住呼吸,半晌过后才松了气又松了手:“你可吓死人了。昨天夜里我就梦见你变成了猴儿,没想到梦的还挺准,你这模样比猴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怎么受的伤?自己不小心,还被人打了?你说你要只小猫小狗就好了,偏偏长成了个人模样。既然像个人,就得把你当人看待。唉,你知不知道疼?应该知道吧?厨房有鸡蛋,我给你做碗蛋炒饭?给小飞当姐姐我上辈子做了孽。小飞干什么不好非要刨地?刨出来个什么不好非要刨出来个你?算我胆大,当初没让你活活吓死,现在你又来吓我一跳。你说你到底不螞蟻論壇轉發被人打了?这地方这么荒凉,小飞就不该让你夜里出门……”
史丹凤语无伦次的长篇大论,把话说得东一句西一句,仿佛也要发疯。最后她又问了无心一句:“疼不疼?”
无心点了点头:“疼。”
史丹凤叹了口气,起身之前又在他头上摸了一把:“烦死人了。”
史丹凤心乱如麻的去厨房做蛋炒饭。用电磁炉炒出热腾腾的一大锅,她先给自己和佳琪盛出了两碗,然后把锅端进了无心房中。史丹凤有一手好厨艺,做蛋炒饭时能用一只鸡蛋炒出十只鸡蛋的盛况,看着满锅金黄,其实全假象。然而今天她没有施展厨艺,把鸡蛋老老实实的炒成一大块藏到米饭下,她全给了无心。
无心来得蹊跷,伤得恐怖,让她生出了一种惶惶然的伤悲,仿佛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