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不及细想,他已是飞跃上前抱紧那个柔软的娇躯转过身去要替她挡住那些致命的利剑。
强悍的怀抱,陌生的温暖,白夜不觉愣怔无措:她唤出的这个叫做惧幻蛊,中蛊的人会看见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画面,人看见自己害怕的东西本能应该是后退防卫,施蛊者便因此得以迫退敌人,所以,她根本没有防备他竟然不退反进,且以这样迅速而强力的动作抱住了自己。
错愕之下,白夜竟然忘记了挣扎:这样的怀抱充满了令人眷恋的安全感,姬伐月的怀虽然令她迷醉,但是,相形之下却似少了一些什么,说不出具体是少了什么,可正是这缺失的难以名状的一点点,竟令她怦然心动。
刘珩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儿,半晌,却未感觉到锋刃加身的痛楚,鼻端的一缕幽香令他蓦地清醒:风儿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况且这香气……
他倏然松开怀抱后退两步——是白夜!
刘珩尴尬无措,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无从启齿,半晌,才讷讷地道:“对不起。”
令人窒息的温暖骤然消散,白夜只觉心头一空,怅然之中听见刘珩的语声,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为什么松手?为什么退开?
刚才还是那么深情霸道,这一刻竟然就如此疏离冷淡。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一样,喜欢了就把女人拉进怀里,厌倦了再一把推开?
被羞辱的怒火化作轻蔑的冷笑,白夜寒声道:“还以为你有多痴情,原来是心里想着风儿,嘴里念着柔绮,怀里还要抱一抱别的女人,对不起这三个字留着去骗你的风儿吧。”言罢转身向着小屋走去:“你这种负心薄幸的人就该死了才好,没的浪费我那么多药。”
刘珩沉默地看着她愤然摔门进屋,眸色复杂。
气恼了半晌,白夜渐渐宁定心绪,才觉得自己这个脾气发得有些莫名其妙:幻蛊施出,中蛊者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做出错误的判断也是理所当然,况且,他抱住自己的时候,嘴里明明唤的是“风儿”,可见得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风儿,并不曾背叛他的爱人,自己一直都是艳羡着那样痴浓的情意,怎么反倒生起气来?
思前想后都是因了自己无故施蛊而起,她未免又自责不安起来,隔着窗户见刘珩默立在料峭寒风之中,想要唤他进来,又觉难以启齿,想要视而不见,却是过意不去……
纠结良久,忽见刘珩抬首向着屋内沉沉一笑,眸光明澈温暖朗若晴阳,转身向着山中走去。
“等一等!”急切中顾不得自矜,白夜顿足掠出房门再次拦到他身前道:“这么急着去找她,难道是怕自己还恋着柔绮?既然忘不了,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自欺欺人?”原本只是想留住他再休养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出口的话就这般刺耳,白夜心里有些后悔,可是,言如覆水,自然无从收回,只得略略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刘珩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并没有反驳什么,似乎也没有生气,语声平淡地道:“白姑娘刚才是向在下施用了幻术么?”
白夜一怔,抬首对上他烁烁的眸,那样直透人心的犀利,仿佛连心灵最角落的隐私都被一览无余,她心头一凛,轻声答道:“是蛊。”
“什么样的蛊?”
“惧幻蛊。”
“惧幻?”刘珩微惑地重复了一下。
“就是……可以让人看见自己心里最害怕的东西。”白夜没有底气地小声解释着。
沉默了一晌,刘珩忽然深深一揖,低声道了句:“多谢。”再度提步,绕过白夜向山中走去。
“嗳……”白夜想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珩却应声驻足,幽幽地道:“柔绮死了,我欠她一条命,还有一辈子的幸福,今生无可报偿,等我死了,在地狱里还她,可是,这一世,我答应风儿要给她幸福,虽然没有做到,但至少也该生死与共。”
白夜怅望他魁伟挺拔的背影:虽只寥寥几句,却有着感人心动的坚决,这是否算得不离不弃情比金坚?这是否就是“生死契阔,与子偕老”?
刘珩一步一步走向山中,唇畔,无声扬起微笑……
第129章 第四十三章 际遇乖张奇蛊乱(中)
冰雨淅淅,轻叩窗棂。
姬伐月自睡梦中迷离半醒:下雨?太好了,今天终于可以不必去山中枯守。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多久没睡懒觉了?
每天早上,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早起,如果他迟了,杨柳风决不会前来相唤,而是自己动身上山,她的伤虽然好了大半,但那么艰远的山路又如何捱得?
姬伐月正朦胧着要再度睡去,忽然听见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骤然惊醒蹙眉:下雨还去!
他拽过长袍起身推窗望去,果见杨柳风已撑开一把纸伞准备向外走。
“天雨路滑,何不歇息一日?”姬伐月扬声中提气飞身凌窗而出,眨眼间翩然挡在她面前。
“公子连日劳苦,奴家深感不安,未若权且歇息一日,奴家自行前去便可。”她柔声慢语神情恳切。
“就算他会回去找你,又何必选在这样的天气?”姬伐月顿了顿,捺下性子柔声道:“你若放心不下,等雨停了我再陪你同去。”
“奴家承惠多矣,公子侠骨高义自然不吝相助,奴家固无以为报,又岂可不知进退一味叨扰?”杨柳风欠身一礼道:“公子美意奴家心领了,若果然恤怜,还请留步。”言罢便退身离去。
姬伐月看着伞下绰约的背影,忽然一字一顿地道:“其实你我都清楚,他根本就无望生还。”
杨柳风忽然停下脚步,却不回身。
心里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占据着,似乎是畅快,又好像是心疼,姬伐月接着道:“我一直没有阻止你自欺欺人,是因为我觉得你自己能够走出来。”
她只是沉默地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回应。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雨声和寒透人心的冰冷窒息。
很久,姬伐月无声一叹,缓缓转到杨柳风面前道:“回去吧。”说着,抬手去接她手中的伞。
羽睫垂掩,遮隔春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人儿却是蓦地握紧了手中的伞柄。
无声的抗拒令琥珀色的瞳人中怒焰一炽。
“他不会死。”杨柳风的语声虽然很轻,却透着令人心疼的坚决。
姬伐月俯视着那不肯透露丝毫情绪的素淡容颜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不会这样折磨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么短的一句话,他竟然说得如此生涩艰难,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根针扎进自己的心里——他想伤的明明是她,为什么却刺痛了自己?
杨柳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偏身企图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姬伐月骤然劈手夺过她手中的纸伞狠狠掷在地上。
杨柳风被带了一个趔趄,努力地稳住身形,慢慢抬首看向天空。
铅灰色的天,沉沉压向大地,冰冷的雨丝如千万钢针攒刺人间。
神色漠然地任由雨水沾满脸庞再无声滑落,她仿佛已经被这无情的冰雨所冻结。
那样空洞到了无情绪的水眸却猝不及防地击散了姬伐月心头的怒意,他疚然痛望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就算他还活着,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对待自己吧?就算他今天真的去了,没看见你,难道还不肯多等一天?”
杨柳风缓缓地低下头来,怅然怔望着院门。
雨,打在身上的每一滴都寒透骨髓,他尚且觉得冷,她又要如何承受?
姬伐月褪下身上的长袍,上前,裹住那柔弱单薄的娇躯,语声微涩地道:“若是着了凉,雨停了你也别想去。”言罢,已是不由分说地抱起杨柳风向她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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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雨沥沥,石林寂寂。
刘珩定定地俯视着那一晚篝火燃烧的地方。
“在看什么?”白夜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却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地方。
“她活着,她来过。”刘珩轻轻地缓缓地回答着,目光却是一刻也舍不得移开地贪婪凝视。
“你怎么知道?”白夜微微不解——怎么看也只是一块毫无端倪的空地。
刘珩抬手指了指道:“包裹没有了,原来该是放在这里的。”那晚的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心头,恍若昨日:
返身冲入剑丛,刘珩本已抱着必死之心——看得出这些人对那个红衣男子似乎颇为忌惮,所以他才会把杨柳风托付给那人,可是,他不能确定紫衣人是否会为了杨柳风而向那人动手,因此唯有只攻不守竭尽全力吸引牵制那些紫衣杀手——他看准了对方一定会优先争取最有把握的胜利,因此他更明白,自己露出的破绽越多,就越能诱使紫衣人全力围攻,至于那个人……如果没有受到很大的威胁,应该会周护风儿脱险吧?
血光,到处是血光。
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风儿,我每一次都在最艰难的时刻离开你,每一次都让你独自去面对那许多未知的困苦,可是,你却不恨我、不怨我,义无反顾地陪我一路颠簸。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无力保护你的安全,无力兑现自己的承诺,更无力给你想要的平凡幸福,但我不后悔与你共度的每一个片刻,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那个遥远的春夜,我还是一样要霸道自私地占有你,只是,会把所有曾经的伤害变为珍惜和疼爱。
有一种人,仿佛是天生的战士,越伤越勇。
每一道深可及骨的伤痕,只是更多地激起刘珩的斗志。
血光里,剑气如虹。
蓦地,无边的剑网骤然消弭,一个手持着四尺来长近半尺宽的大铁剑的男人静静出现在他面前。
拄剑重重地喘息着,刘珩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生平未遇的强大对手。
“你自杀,还是我动手?”楚杀看向他的冷峻双眸中却满是惋惜。
第130章 第四十三章 际遇乖张奇蛊乱(下)
双眸火赤,刘珩傲然一笑道:“我生平只会杀人,不会自杀。”
楚杀难得地笑了笑,道:“我也是。”
刘珩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用自己的剑说。
铁剑虽然巨大沉重,但楚杀却是举重若轻剑势灵动直击刘珩手中的青锋。
强大的剑气扑面袭来,刘珩第一想到的却是:那个红衣人未必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他长啸一声,奋力提气避让,寒光一凛明攻暗守——虽然力量正随着如注的鲜血而悄然流失,但是他却还不能死,他必须拖住这个人,所以,他多活一刻,风儿脱险的机会就大一点——风儿,我能为你做的,永远都只有那么微薄。
呛然声响,刘珩的虎口已被震裂,长剑脱手飞离,他半跪在地,半边身子已经被强大的劲力震得失去了知觉。
看向虚指胸前的大铁剑,刘珩无声一笑,眼前又浮起那双温淡宁和的春水——风儿,我爱你。
楚杀静静地俯视着剑下的笑容,很久,这一剑还是没有刺下去,却忽然开口道:“你死了,她还活着,有一天她会把你丢在脑后,爱上另一个男人。”
刘珩轻叹道:“我倒希望她现在就能忘了我。”
“你不惜性命保她却希望她背叛你?”楚杀微微意外地道。
“真正爱一个人,就会希望她幸福,而不会去计较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楚杀定定地看着剑下的男人,神色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半晌,才轻轻地道了声:“谢谢。”
刘珩没有回应,只是含笑看着刺向胸前的大剑。
铮然声响,一根金丝倏忽骤现,竟然以纤弱绵软荡开了厚重的大剑,白驹过隙的一瞬,刘珩只觉腰间一紧,身躯不由自主地被急速牵退。
黑衣人伸手稳稳接住刘珩坠落的身体,毫无凝滞地回身,金芒开道向外冲杀。
大风堂并非沽名钓誉,紫衣杀手们单打独斗固然实力不济,但此刻势众人多协同呼应,黑衣人纵然武艺高强,却也难以带着刘珩突破重围。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处处与大风堂作对?”楚杀扬声问道。
“你该问问他是什么人,大风堂既然以杀人为业,就该清楚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杀的。”
楚杀拧眉间,黑衣人已发出一声长啸,大风堂的包围瞬间被另一股力量冲突得大乱。
刘珩只听得耳畔阵阵交格之声,却已经无力顾看,任由那个黑衣人带着他起伏腾跃……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珩已经渐渐失去意识,却听到一个人沉声在他耳畔道:“王爷,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有没有命再见到杨柳风,只能看你自己了。”
风儿,我还可以再见到你么?
“她为什么不在这里等你。”安静了半晌,白夜才轻轻问。
为什么?
刘珩缓缓地环顾四周,努力地想从一石一木中分辨出她可能留下的暗示:风儿,告诉我你平安无事,告诉我你在哪里……
然而,凄寒的雨水无情洗刷着万物,没有留下一丝熟稔的痕迹。
魁伟挺拔的背影,却莫名地令白夜感觉到孤独和脆弱:隐忍着伤痛,满怀希望地回到这里,迎接他的却是满目空寂,那个魂萦梦绕的人杳然无迹,他是不是失望?是不是担忧?
那一日白夜最终还是赶上前陪他同行,一方面是放心不下他的伤势,另一方面,她在心底里也很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令男人如此痴迷眷恋生死难忘。
白夜微微失落地叹了口气:想不到竟然无缘得见。
刘珩听见叹息声回过身来,沉声道:“承蒙白姑娘仗义相救,又委屈劳顿照护周全,在下感激不尽,刘某无以为报,但求来日有幸略偿绵薄。”言罢,深深一揖。
“你知道去哪里找她了?”——这该是临别之谢吧?
刘珩直起身道:“虽然还不知道,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找她一天。” 语声虽然很轻,却透着令人心疼的坚决。
白夜看着他朗若晴阳的双眸,眼睛忽然有一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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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初晴,月色清寒,红衣黯淡。
独立院中,姬伐月怔然望着手中的玉蛊:鲜红欲滴的色彩震撼着他的心灵——毫无疑问,玉蛊选择了她,但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样满布鲜血和伤痕的孱弱身躯。
可以吗?在那么伤痛憔悴的心上再狠狠地加上一刀?
姬伐月深深地吸入一口寒冷的空气,又长长地吐出,却未能消弭心头盘踞的郁结,转身提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明天就走吧,离开了,或者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彷徨烦乱。
背后,轻响的门声令他的身形不觉一滞。
“公子?”温淡的语声中略带着一丝意外,接着,轻缓的脚步渐渐移近。
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