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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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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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喜早被他森森的眸光吓得瑟瑟而抖,此刻又听见“天大的麻烦”五字,顿时张皇失措,连连叩首,直叫“大人饶命”。
杜重山也是六神无主,提袍跪地道:“还请方大人垂怜相救,我杜家老小结草衔环没齿以报!”
方瑾略显不耐地轻叹一声道:“该想的法子我也都替你们想了,要不要照着做,反正还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至于能不能救得了,可只有凭造化了。没办法,谁让你们惹的是那两个人?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其中一个,是本官我都不敢惹、也不想惹的人。”
杜重山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惨白,抖着唇还想问那刘如磬的来历,方瑾却已淡淡地道:“事已至此,姻伯与其痴缠在那二人的身份上,不如好好求求承喜,毕竟,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他的嘴里。”抬眸见杜重山仍旧迟疑无措,他遂挑眉道:“本官有些话想单独问一问杜辉,未知姻伯可否行个方便?”话虽是相询,语气里却是丝毫不容反对。
杜重山看了一眼杜辉,只得起身带上承喜唯唯告退出堂。
待二人掩门离去,杜辉才上前两步躬身道:“未知大人何事可容小人稍效犬马?”
第63章 第二十一章 言危意险耐沉吟(中)
方瑾却不答话,上下审视了一番,见他依旧沉稳不惊,眸底已有了丝赞赏之色,这才缓缓开口道:“就说说本官想听的话吧。”
杜辉小眼中精光一闪,略加思索方才娓娓言道:“这一男一女最初只是在官道上偶遇的,看起来似是自北向南而行,那个刘如磬对马匹的调养驾轻就熟,随口说来如数家珍,小人见他二人气度不凡,又念及家老爷嗜爱良驹却苦于无人善加打理,因此才出言相请,那个刘如磬似是甚为清傲,于银钱之事好象并不在意,不过,对他的娘子倒是甚为疼爱珍宠,小人将月钱开到了每月五两,他才应下这份差事。”
方瑾微哂地道:“五两纹银请一个马倌?你出手倒还真是不小呵。”
杜辉欠身含笑接着道:“不过,小人看得出来,他绝不是为了这区区五两纹银动心,而他的娘子非但了无喜色,眉宇之间反是诸多不安,仿佛她丈夫并非谋了个天大的美差,倒是受了什么冤屈耻辱一般。”说着,他停声觑向方瑾。
见方瑾略显释然地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说,杜辉才接着道:“小人当时就觉得十分纳罕,于是,便暗自留心。回府之后略作安排,便命承福领他二人前去马厩,因这园中道路复杂花石繁多,故而担心他们贪看妄动,小人还刻意关照了承福严加管束,以免这二人迷路走失,可是,承福事后回禀说,这两个人对府中的景致毫无惊羡赞叹之色,只目不斜视地一路相随,倒似司空见惯一般。”
方瑾沉沉颔首道:“那夫妇二人如何称呼对方?”
杜辉一怔,蹙眉想了想,终是摇首道:“他们二人之间说话的声音很轻,听不见如何称呼,到了府中之后,那女子深居简出,甚少与家下往来,就是每日前去膳房领饭,也只自称是如磬家的。”
方瑾“哦”了一声,仿佛微微有些失望。
杜辉沉思片刻,忽然扬眉道:“小人想起来了,那个女子好象叫……叫风儿。”
“风儿!”
方瑾尚未开言,侍立一旁的彤墨却已是脱口低呼出声,接到方瑾略带责备的目光,彤墨才赶忙垂首躬身掩去眸中的讶异。
杜辉小眼烁烁早已尽收眼底,却是依旧声音平稳地道:“是,非但如此,那女子似与如今的县令陆大人还是旧识。”
“何以见得?”方瑾转眸看向他,目光中满是复杂莫测之色。
杜辉欠身道:“那日堂审过后,陆大人拿着赔偿的银钱给他夫妻二人,走上前去看见那女子起身便失声相唤,手中的银两也掉落在地,当时,小人尚未走出衙堂大门,记得他唤的正是‘风儿’二字,故而推断此乃那女子之名。”
方瑾点了点头,起身踱到他面前道:“他们相认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这个……”杜辉低眉道:“陆大人叫过那一声便再未开言,适时,已然吩咐退堂,小人不过是走得稍慢才恰巧听见了,所以自忖他们必是旧识,虽然心头疑惑,却也不便徘徊滞留,因此并未听到后面的话。”
方瑾沉吟一刻,正待转身回座,杜辉却又忽然小声道:“不过,小人听说,当天散衙后,陆大人便将这二人带回府中,言谈神情颇为热络。这夫妻二人在陆府一住便是十来日,后来,才不知是被安置在了何处。”
方瑾审视了杜辉半晌,蓦地森然一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又懂得把握时机,难怪能够调动几家的主子替你奔波前程,若本官所料不错,杜隐峰呈报京畿的弹劾奏章怕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杜辉急忙肃衣跪地道:“小人不敢。”
“不敢?”方瑾毫不掩饰地冷笑讥诮道:“依本官看,你不仅胆大包天筹谋千里,还破釜沉舟志在必得!”
杜辉只是沉默地垂首膝地,不反驳,也不辩解,神情固然恭谨,却并不慌乱。
方瑾灼灼逼视着他的身影寒声道:“聪明是好事,本官一向欣赏聪明人,可是,若聪明得过了头,难免会祸己殃人一败涂地。”
缄默须臾,杜辉才沉声道:“所谓一枝独秀不如满园春色,大人睿慧矜雅股肱栋梁,虽则已是风光一时,奈何新主初临诸事乖张,大人固然可以应付自如进退无虞,然朝堂之上盘根错节,青云新贵自然是步步踌躇,虽未必孤掌难鸣,但得多几个知冷知热尽心尽力的人代劳琐事,总胜似事必躬亲,也好腾出精神筹谋大业,将来位极人臣才是指日可待。”
方瑾闻言骤然朗声大笑,走回桌边坐下,冷冷地道:“你虽句句有理,只可惜卖主求荣之辈未知何人敢与为盟。”
杜辉脸无愧色沉稳如故,侃侃回道:“人之一字,本就是互为扶持,今日得助,他日施助,世事沉浮难料,况且险中求胜与卖主求荣实为殊途,杜辉乃是知恩图报之人,决非苟且负义之徒,所谓良禽择木,小人虽不堪以贤良自居,然对大人却是仰慕已久,若能得效鞍马,此生无憾。”言罢,俯首深叩不起。
方瑾看着他跪叩的身影只是静静地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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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霞漫天,绯红如血。
林暖霞总算是将陆念风又哄得睡了,命陈妈在里屋好生看着,自己却在堂屋之内如坐针毡,不过强捺着心头的惶惧忧思,免得杨柳风和刘珩再出言相劝罢了,只是,眸底的泪光却已控制不住渐渐浮上眼眶。
一阵急促的脚步惊散了堂屋里的沉闷和不安,林暖霞忍不住站起身来望向院门。
小晴喘吁吁地飞跑进来,一脸焦急地冲进堂屋,顾不上调匀气息便急声道:“夫人,衙役们说,钦差大人申初便回驿馆了,老爷随后就急匆匆地离开衙门往家来了。”
林暖霞诧异道:“这怎么可能?”她忽然抓住犹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晴道:“那你路上有没有看见老爷?”
小晴边喘着边摇头道:“我听了这话,回来的路上还特地留意了,并没有看见老爷的影子。”
“那你有没有沿路找人问问,看谁见过老爷没有?他穿着官服,很好认的。”林暖霞情急之下眼眶一红,泪水终于是忍不住簌簌滑落。
第64章 第二十一章 言危意险耐沉吟(下)
小晴一怔,嗫嚅道:“没……没有。”
“你……”林暖霞欲待出言责备,但看着她发髻散乱额角冒汗,兀自重重急喘的堪怜模样,终于不忍说出口来,神色一黯,撇过脸去拭泪。
杨柳风一边替小晴揉背顺气,一边柔声道:“林姐姐不必担心,既然缙英已平安离开县衙,那便是说并未受到什么责难,或者,他忽然想起办一件重要的事情,或者,是顺道走访亲友,故而耽搁了归程。”
林暖霞连连摇首道:“我们来到阳夏还不到半年,缙英又素不喜与人虚应客套,平日里也只知在衙中忙碌,哪里结交得到什么朋友?若说亲戚,那就更没有了。”
刘珩闻言骤然心头一震,不觉动容转眸向杨柳风看去,正见她停手抬睫看向自己,盈盈春水之中,已是灵犀相印,于彼此的眸底深处看到了一丝感佩。
正相凝望间,林暖霞却已拭泪转身向外走去,杨柳风忙趋前道:“林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林暖霞脚步一顿,强自忍泪道:“我去找找看……他出门的时候还发着高烧……”语音一颤,她抬帕捂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再度提步欲行,却已被杨柳风挽住手臂,拦到她身前道:“林姐姐留步,缙英申初离衙,此刻已是酉初,相距一个多时辰只怕……”
正说着,便被一阵促重凌乱的脚步声打断,接着,“咣当”一声,虚掩着的院门已被撞开,陆缙英衣冠狼狈脚步踉跄地冲进院中,却是不知怎么脚下一绊,仆跌在院中。
“相公!”林暖霞哭叫一声急忙飞扑上前相扶,但见陆缙英面如白纸汗透衣襟,却仍旧边急喘着边道:“夫人,快叫小晴和陈妈去找找王爷和风儿……”
林暖霞闻言亦知他是出得衙门便径直去找刘珩和杨柳风了,不想扑了个空,才回转家中,她又是好气又是心疼,含泪嗔道:“刘大哥和风儿妹妹都在咱们家中,还要去哪里寻找?”
陆缙英虚饿了一天,又是病着,加之来回奔波,早已是头晕眼花虚弱不支,此刻,他闻言四顾,果然见二人缓缓走来,竟顾不得招呼,边挣扎着起身边急道:“二位快些收拾东西离开阳夏,明日朝廷钦差要重审此案,王爷和风儿还是不要与之相见为宜。”
杨柳风微笑不答,却是推了推愣怔一旁的小晴道:“快去请大夫替你家老爷诊脉。”
小晴恍然应声,忙忙地跑了出去。
刘珩则是含笑上前相扶道:“缙英不必思虑过甚,此案我与风儿并无过错,便是朝廷故人相见亦无不可。”说着,帮林暖霞一起扶陆缙英向堂内而去
陆缙英还待相劝,刘珩已是接着道:“况且,刘珩生而不懂畏缩退避,便有什么宿结纠葛,也必迎刃承当,岂有牵累旁人之理?”
“可是,公堂之上……”陆缙英踌躇着该当如何措辞:一则,刘珩已为布衣,而方瑾却与杜家休戚相关,他公堂之上到底做何打算尚不得而知,若刻意刁难屈枉,岂非令刘珩平白受辱于人?二则,杨柳风身怀六甲,最近身子虽然调补得宜,但胎像却反渐不如前,她与刘珩伉俪情浓,倘或衙堂之上有所差错而致胎儿受损,自己来日还有何面目相对?思前想后,终是始于自己当初的意气用事,若非擅自翻案两罪并惩,又何至今日涛起轩然惊扰这一对神仙眷侣?念及至此,陆缙英已是深疚垂首。
杨柳风柔声轻语道:“公堂之上,陆大人若交不出涉案人等,岂非要领监管不利之罪?”
陆缙英忙接口道:“风儿和王爷乃是本案原告,缙英并无监管之责。”
“既为本案原告,陆大人又是秉公而断,于法无悖,于理相合,又何惧公堂一行?”杨柳风笑靥宁和语音婉娩地道:“若贸然趋避,倒似有亏于人一般。”
“风儿言之有理。”刘珩已是含笑道:“况且,刘珩既从身布衣自当遵礼守矩,公堂之上进退言行审慎克制乃是分之所属,岂会有所怨怼?缙英宽心便是。”
陆缙英心头所虑尽被窥破,又见二人虽然容色和缓,心意却是坚决,他不由长叹一声,蓦地提袍跪地道:“王爷和风儿的一片顾护之心缙英感激涕泠,但今日之事乃是缙英咎由自取,若非当初一意卤莽擅自翻案,岂会扰及二位遁世清隐?缙英甘领僭越擅专之罪毫无怨言,可若因此而致二位有失,缙英必会抱愧终生。”
刘珩上前搀扶道:“缙英何必自谴如此?疾恶如仇并非错事,爱民若子何来罪责?况且,公堂之上,众目之下,便是天子躬亲也当依律循法,岂有公然枉断之理?”他运力于臂强行将其扶起道:“缙英不必介怀过甚,身子不适还要好生将养为宜。”
陆缙英还待再劝,小晴已是引着洪亦仁匆匆回来,刘珩遂不容分说同众人一起扶了陆缙英进屋诊脉,陆缙英见有外人在,也不便赘言,只得缄唇候诊。
他原是受了风寒,如今奔波来回出得一身热汗,竟也发散了不少,只是,整整一日水米未沾又惊急劳累,身体不免虚乏。
洪亦仁开了方子交与小晴去抓药,又叮嘱了要好生休息,才领了医资而去。
陆缙英待洪亦仁离去还欲再行劝说,早被众人强扶上榻,作好作歹地摁着睡下。
林暖霞见他并无大碍,总算是舒展了几分颜色,忙接过陈妈手中朦胧欲醒的陆念风,吩咐赶紧去做晚饭。
草草吃罢,刘珩与杨柳风相携告辞,林暖霞心里挂着陆缙英,也就并未虚留,只吩咐小晴帮着一起雇来软轿,看着他们出了城门再回。
如此一来,已近戌正,明月东升,小径幽幽。
轿内轿外的两个人儿各自沉默无声,寂静中只闻得轿子起伏的咯吱声和轿夫沉重的脚步与呼吸。
刚过十五,冰轮明亮。
刘珩边走边凝视着低垂的轿帘:里面那个柔淡如水的人儿心中在想着什么?不得知——无论什么样的风浪,那双水眸总是宁静无波,绝不会如林暖霞那般惶然泪下,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什么都击不垮她的心。
无声凝睇着轿帘,刘珩的心头忽然有那么一丝的失落:林暖霞哭着扑上前去扶住陆缙英的时候,他的心底竟没来由地升起一抹羡慕——淡定如她、沉稳如她、自制如她,若面临同样的情境定然不会如此失控,她只会安静从容地处理好一切,不令他忧心,不给他牵绊。
初见时,以为她是水,温柔缭绕随波逐流,却原来,她只是风,骜然来去不容羁绊。
初见时,以为她是藤,缠绵相偎曲折凭心,却原来,她只是竹,柔韧顽强屈而不折。
曾经如此欣赏爱惜着的温婉倔强,今日却忽然给了刘珩不期的挫败感:多想好好地呵护她,不是现在这样的呵护,而是在她忧伤流泪的时候哄她开颜,在她惶惧无措的时候给她安慰,在她焦虑不安的时候借她宽厚的怀抱……只是,对于她,这样的机会似乎太少太少了。
风儿,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为了我,放下所有的矜持和自制,不顾一切地慌乱哭泣?
刘珩自嘲地摇了摇头:明知她已身心尽付,为何总还有那么多不足?一生一世恬淡快乐不好么?为什么却想着要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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