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她怎么了?她还活着么?”萧栖迟上前,看着沈江蓠的脸,连声发问。
沈江蓠心中更闷,怒气从小腹陡然窜至五脏,不禁一声冷笑,语气尖刻:“她是谁?谁是她?陛为了何人如此失仪?说话这般没头没脑!”
萧栖迟本就满腔担心,胸中怒火更被沈江蓠这态度点燃,横了眉,凶了语气:“你心知肚明!一个小小宫女能碍着你什么!你别推三阻四,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萧栖迟脸上明白无误的担心和对沈江蓠的怀疑像激射而出的毒针。
沈江蓠怒火更胜,口不择言:“怎么,你担心我杀了她?!”
萧栖迟直直望着沈江蓠,并未否认。
这态度让沈江蓠如坠冰窖。怎么,在你眼中,我便是一个如此蛇蝎心肠的人?
萧栖迟缓缓开口:“我从未说过,但不表示不知道表哥一家命案着实蹊跷。”
沈江蓠如同软肋被人狠狠捏住,愤怒气焰再撑不住伤心失望的寒凉。人说关心则乱,此刻萧栖迟对另一个女人的关心在她眼前赤*裸裸地展开。关心到甚至以为自己会杀了她?!
冷得如同霜雪浸透,冷得骨头都在哆嗦打颤。
她昂起头,盯着萧栖迟的眼睛:“陛下是天下之君,若是怀疑我行为不轨,移送法办就是,用不着在这儿猜谜!我是这后宫之主,惩处一个宫女有何不妥?值得陛下如此大发雷霆,关心护卫?便是陛下有心过问,但这乃我后宫之事,无可奉告。有我掌后宫一日,任何人休想越雷池一步!若陛下不满,只管褫了封印,摘去凤冠便是!”
萧栖迟被沈江蓠这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本就担心害怕,现在又惹了一腔怒火。他冷笑连连,连手心都凉透了。转身拂袖而去。
而沈江蓠瘫坐在榻上,强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太阳穴似被铁箍箍住,一阵一阵地发紧。还以为他不过是略动了心思,还以为他们真的不过是聊聊天而已。现在看来,她在他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不是一时兴起,不是随随便便,不是玩一玩而已。真真切切的,有地位,有分量。
季扬不告而别的那一幕在萧栖迟心里沉渣泛起。
那一段时间,他疯了一样地找季扬。甚至飞到伦敦去敲她家的门。又托朋友、同学传话。那时候,他甚至想,哪怕不结婚了,一辈子与季扬维持男女朋友的关系。
痛过,也怕过的。
那时候,心缩成小小的一团,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为什么这样的伤口会被重新撕开?让他看见,那一直隐藏的,难以愈合的疤。
他当然深爱着沈江蓠,亦记得二人之间患难与共,温存缱绻。可是季扬,那是曾经刻在心里的人。那是他无法抹杀的过往。明知不应该,明知愧于妻子,去仍忍不住在楚逸莲身上看一看回忆的影子。
他是错了。可沈江蓠为何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康明宫里亮起了灯。第一次,帝后分宫而居。
——————
丞相之位仍旧空悬。陶谨的调查之事进行得有条不紊,证据越来越充分。萧栖迟的态度亦很明显,这一局胜了便是大功。丞相之位非陶谨莫属。
散朝后,用了早饭。百官各回衙门理事。陶谨如很多次一样,走进御书房陈事。
殿里的宫人像往常一样恭肃,只是,似乎这两次都未曾见过魏公公。龙脑香的味道从香炉里传出来,有一种奇异的镇静作用。这香,是异域进贡的至宝,唯皇宫独有。
陶谨陈上一摞卷宗,开口的时候却觉得嘴角干涩。他微微舔了一下嘴唇,说道:“棠州生铁查出大量亏空。实产四十万斤,却有二十万斤通过水路偷偷运进了京里。盐帐对不上,全国各州加起来,有数十万两的亏空。”
“都是沈江节去巡查时做的假账。”
陶谨的声音有一种极力克制后的平稳:“皇后虽与沈江节不常见面。但是在南苑处娘娘常召见沈江蔓,更有书信往来。朝中一些官员常在若水斋集会。集会的名单在此。”
呈上名单时,陶谨垂着头,也许是恭谨,也许是心虚。
萧栖迟想起从前一件小事。好多年前了,他第一次去若水斋见沈江蓠。那时候若水斋已在京中声名鹊起,他还以为这书斋是沈江蓠的产业,便恭维着笑赞了一句。可是,沈江蓠却摇头否认了。
陶谨微微抬起头,仰视着龙座上的帝王,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道:“臣不敢隐瞒,所得证据皆已呈上。这桩桩件件所指……”他顿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口,只补了一句:“一切待陛下裁夺。”
他又低下头去,眼睛微微闭了一下。龙脑香里似乎突然多了一丝血腥味。他惊恐地睁眼朝四周谨慎一望,见无异常,才悄悄舒了口气。
修竹院的血案了结得十分迅速。被抓的下人成了替罪羔羊,斩立决。重伤的追随了已经死去的,再也无法开口。
整个事件无一活口。只有陶启义全身而退。他被陶谨锁在后院的屋子里,严加看守。
萧栖迟望着陶谨。这是追随他打过天下的忠直之臣,是他的肱骨,是他撑起江山的脊梁。
第109章 各自为阵
灭了灯,月光从窗格里一块一块落在地上。萧栖迟躺在床上;丝绸里衣与锦被顺滑得像沈江蓠的头发。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第一次见面。在沈府的花园里;不知为何沈江蓠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时,他还以为这就是对自己有意呢。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都是他与沈江蓠一起走过的。只是;即便现在想来,他仍是并不完全清楚她行事的用意。
她扶植自己,她争县主;她还经商挣钱。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与古代闺秀完全相悖。反而更像一个男人,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筑起属于自己的坚固堡垒。在一条不断往上的权力之路奋勇前进。他一再地想,若是没有这段情,若是二人不曾成亲,沈江蓠会走到一个什么位置才肯停下?
她最终看上的,是这九五至尊的龙座么?
想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罢。帝王暴毙,幼主登基,年轻而擅权的太后自此临朝听政。这在历史上并不鲜见。权势理当催生野心,更何况,从最初,她就不是一个毫无野心的人。
他自己,是怎样站上这位置?他从前看过多少貌合神离却被权力捆绑在一起的夫妻?就连他的父母,为了利益与前途,明明形同陌路,却始终不肯离婚。所谓感情,终将在权力的铁蹄下慢慢腐朽。
话说帝王之家最无情。权力太重,利益太深,感情便日渐稀薄。
有了问鼎天下的权势,她是不是就不再恐惧或不安?
他相信沈江蓠么?当然是相信的。相信她对儿子的关爱,相信她对自己的一腔深情,也相信她对天下的野心。
萧栖迟的嘴角渐渐扯开,竟然弯出了一丝笑容。
他自然记不起第一次见面时沈江蓠穿什么衣裳。他只记得那是他穿越到古代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大家闺秀。年纪虽小,却有着现代人没有的温婉柔顺。虽然后来与其他闺秀相比,沈江蓠的目光总显得若有所思,周身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锋利气质。
后来,萧家军全军覆没。他在府中,如受灭顶之灾。袍泽之情,战场烽烟,铁血下的情谊像穿腹而过的锐刺。那一晚,如果不是沈江蓠,他会像溺水的人,在痛苦与恐惧中慢慢阖上充血的眼。他在她清瘦的肩上找到支撑下去的锐气和坚韧。至今,他仍记得那种味道。
她终归,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有着他最欣赏的品质。
——————
足足半月,萧栖迟未曾踏足凤藻宫。
宫里上下流言四起。连听琴和写意都急得上火,在沈江蓠跟前劝道:“娘娘何苦认真与陛下置气?毕竟是天子,总比常人更要面子。以陛下对娘娘的情常,只要娘娘服个软,陛下有了台阶可下,不就万事大吉?”
沈江蓠明白她们的担心。自己虽是皇后,到底依附于九五至尊的天子。伴君如伴虎这话她不是没听过。
可是,他们的两情相悦,他的忠贞诺言,他情真意切,说:“惟尔一人,足矣,幸矣。”言犹在耳。她不愿意因为他身份的改变,就从此在两人关系里做卑躬屈膝的那一个。
尽管流言纷扰,沈江蓠却巍然不动。每日里照常处理宫中事务,或去南苑理帐。最让她不舒服的是萧栖迟将小皇子带去了康明宫,好几日都不见回来。
那日正要从南苑出来回凤藻宫,穿过一道门洞,再下几极台阶,便是往常凤辇候驾之处。她在前走着,身后跟了一队宫人。所幸宫中规矩甚严,无一人随便说话。她才听见一声远远的呼唤。
“母……后……”
童稚的带着奶味的声音。
沈江蓠惊喜回头,一边回头一边还在心里想莫不是思子太过,才两岁多的萧仪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一回头,却真的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小身影。
沈江蓠喜得赶紧跑上前,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又四处看了看,着急问到:“跟你的人呢?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
巴掌大的小脸上表情却丰富得很。先是洋洋自得:“儿臣来看母后。儿臣想母后。”接着表情又转为委屈:“母后不看望儿臣……好多天……”
沈江蓠心中一软,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子,也故意委屈道:“那你怎么不来看母后?”
小皇子着急了:“我来了……走了……”他伸出胖胖的手指指着前面:“好远……父皇不让来的……”
沈江蓠心中咯噔一声。这不是萧栖迟的行事风格。他没理由阻止母子相见才是……
小皇子伏在沈江蓠怀里,满意地蹬蹬小腿,又吸吸鼻子。他动得欢快,却苦了沈江蓠。两岁多的小皇子着实是个结实的小胖墩,抱在怀里,好似沉甸甸一坨铁。
沈江蓠捏了捏他脸上的肉,笑道:“还是这么多肉。”
小皇子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嘟起嘴,一扭头,不看沈江蓠。
“走,跟母后回宫。”沈江蓠将小皇子抱上凤辇,安置他在自己身边坐好,一手紧紧搂着,才令起驾。
数日未见,在沈江蓠想来,小皇子便是数日未曾吃东西一般。连声吩咐小厨房捡小皇子喜欢吃的做了满满一大桌。
她抱着他在桌边坐着,先是夹菜,夹一夹,又皱着眉说道:“照顾你的人也太不经心了,给你穿这么多,看,一头的汗。”
萧仪果断点点头,嚷嚷着:“热,热……吃那个……”
听琴赶紧上前布菜。
沈江蓠看小皇子吃饭看得太过认真,自己碗里的东西反而未动分毫。
吃了饭,她又叫人备水收拾,是打算留萧仪住下了。其实皇子、公主本是不同生母一起住的,但是因为只有这一个皇子,年纪又小,当初萧栖迟特准了留萧仪在凤藻宫住的。
不想,洗澡的水尚未烧好,萧栖迟身边信任大太监李公公却带着皇上口谕来了。着皇子萧仪回昭瑄宫面圣。
沈江蓠气得双手犯冷。什么面圣借口!不过是不让儿子跟自己歇宿罢了!肚子里一把冷火烧得旁边的小皇子都看出不对劲来,略微惊恐地望着自己母后。
这事情真的太不对了!
沈江蓠强压心头怒火,蹲下去,将小皇子搂在怀中,轻轻说道:“你是男子汉,又是皇子,理当比世人都坚强。去昭瑄宫一个人住就很坚强。”她贴了贴萧仪的脸,掰开他紧紧扣着自己的手,交给了李公公。
凤藻宫上下一时噤若寒蝉。
沈江蓠转身向里,放下床帐,和衣上床。
没多久,听琴听到一声召唤,赶紧进去。沈江蓠掀开床帐一角,一把拉住她:“端杯水来。”手上却有一个纸团。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琴悄悄接过,便出去断水。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往常是沈江蓠光明正大拿封信给她,叫她转交给小厨房的采买。而采买会再转交何人,她便不得而知,也从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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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谨现在对朱于赋家的偏厅已经颇为熟悉。就连墙上挂的那副吴道子是赝品都叫他给看了出来。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缓缓说到:“陛下已经对皇后起疑,而且正在部署打击计划……”
朱于赋正凝神听着,等了半晌却不见陶谨继续往下说。他不满地看了陶谨一眼:“计划是什么,想来陶大人已经知晓。”
陶谨点点头,却说道:“下官既然已经参与到这事情之中,便不得不为自己考虑。我如今该做的都做了,却连帮谁做事都不清楚。若是朱大人,您能安心么?再说,帝后反目本就是这计划里关键的一环。朱大人,除非见到幕后真人,知道下官是在为谁卖命,否则恕难开口。”
说完,陶谨拱了拱拳,一脸严正。
朱于赋暗恨一声。这功劳他本想据为己有的,没想到这陶谨如此狡猾!他压住不满,说道:“陶大人放心,老夫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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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回信用了三天,厚厚一封,压在菜篮子里带进宫的。
皇宫里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面生的太监越来越多,宫门守卫越来越严。只有南苑酒店掌柜的分外高兴,喜滋滋地说:“最近店里客人越来越多,还都舍得花钱。小人想着请几个会唱曲的姑娘来,保证生意更加红火。”
沈江蓠不知道她的凤藻宫是否已被别有用心的眼睛盯上,但她不得不小心。
信是半夜里在床上打开看的。
事无巨细,极为详细地写了近一个月来朝堂上的所有流言。
大理寺派人去了陕州和棠州,抓了一批当地官员。传言说此次贪污受贿都是沈江节主使。
御史进言,然而沈江节地位稳固。背后似有势力支持。传闻为皇后。
陕州亏空似为生铁,传言已流入京城。
皇宫侍卫似有变动,但具体不明。
士子中有人做女帝文章,追忆竟朝往事。
……
沈江蓠曼斯条理地折好信纸,压在枕头下。这枕头还是春天时她自己亲自晒干了花瓣制成的。彼时,萧栖迟很喜欢的。那现在,你是怀疑我弄权,还是怀疑我要谋反?
丝绸的锦被,再厚重繁复,接触肌肤时,总是凉的。
你说,情意千斤可抵得上权力一浮毛?
——————
龙脑的香味从珠帘后若有若无地飘出来。陶谨对这种味道很熟悉。只是没想到,在皇宫以外的地方也能闻到。
朱于赋掀开帘子。
陶谨垂着的头不自禁往里一望,又迅速垂下。他的脚步显得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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