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刀万剐的刑罚在苗寨已多年未见,侩子手握刀的手因紧张而颤抖,萧氏族人则对此翘首以盼。
陆茗强烈的预感,对今日这场刑事隐隐担忧,芸芸也不愿独自一人留在小筑,是以二人今日也同长老会一道列座旁观。
“芸儿,一会儿若真行刑,你闭上眼即可,别怕,为师会一直在你身边。”
芸芸报之一笑,“师父,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不怕。”
一场阴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却无力阻止,于陆茗来说,才是最大的煎熬,但愿此事最终能如他所预料般结尾。
刽子手将第一刀落在李云彰的肩头,熟练的技艺薄薄一削,便掉下一块鲜红的皮肉。鲜血流在那一袂布帛上,与之融为一『色』,颜『色』更是触目惊心。
第二刀刚要落下,一袭鲜红嫁衣的萧柔颂便出现在众人眼前,且步履稳健,神『色』如常。针娘惊呼道,“姑姑!”
“针儿,谢谢你为姑姑做的一切,若你心中仍感念姑姑对你幼时的教养,就不要阻拦姑姑近日要做的一切。”她提着一只酒壶,两只杯盏走上邢台,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出,“云彰,你还欠我一个婚礼,怎么可以就这样撒手而去。”
李云彰笑着接过杯盏,“柔儿,谢谢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
两人交杯尽饮,双双携手对着三王神庙拜了天地,四目相对,仿若世间独有她俩,时间停滞。
在最欢欣的时刻,红衣嫁娘倏地掏出了袖中软剑,当众人皆以为她要手刃仇人时,她却将长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向神庙前的长老会高呼,“蚩尤先族在上,罪民萧柔颂妄信邪术,残害同族皆是一人所为,罪大恶极,今日,罪民甘愿自裁,请众长老为巫王正名,还他清白!”
“姑姑!”
、第七十三章 了结(下)
当针娘想上前时,已阻拦不及,在这一刻,萧柔颂无疑成了李云彰心中最美的女人,不论过往两人间是真情还是假意,从此,他的心里再也去不掉属于她的印记了。
“柔儿···”
针娘恶狠狠地将他从姑姑身边推开,“你这个畜生,你害了我姑姑一次还不够,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萧柔颂使劲最后一分气力摇头,“针儿,我不怨他···你过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同你交待。”她气若游丝地耳语了一句,便闭目而去,面容无比和稳安详,似睡着了一般模样。
“姑姑!”
针娘煞时红了双眼,提起软剑就向李云彰刺去,剑锋即将没入他心口时却被陆茗一把折扇打落,“针娘,你想让你姑姑死不瞑目吗?”
“是他害了姑姑,他应该去地下向姑姑赔罪!”
陆茗睨了眼身旁悲哀的男人,“针娘,你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候,惩罚一个人,并不需要取他的『性』命,反而留下来,才是最痛苦的。”
李云彰苦笑着走下邢台,他虽然活着,只是这一生余下的日子里,恐怕都只能似行尸走肉一般游走世间了。
当陆茗看着血泊中萧柔颂的尸身时,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丝恐惧,疾步走向长老群中的徒儿。
芸芸本非伤春悲秋之人,只是见到这一幕,眼中不自觉沁了满满的泪水,就如同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胸口的疼痛霎时加剧,待陆茗赶至身旁时,她已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嘴边不断有鲜血溢出,染在他的袍角上,陆茗从未像此刻般伤心懊恼,自己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萧柔颂会这样的刚烈决绝,她一死,同蛊所系的芸芸又如何独活。
“师父,你还是骗了我,我就要不成了是不是?”
陆茗紧拥着她,似乎这样就能抓住她渐渐流失的生命,“不会的,师父是神医,我不会让你有事!”
芸芸吃力地攀上他的脖颈,“师父,我想回家了···以后你有了新的徒儿,一定不要凶她了,她会很难过很难过···”
“你要是敢睡,师父日后一定让你的师弟师妹们每天背书,关小黑屋。”
看着两人温情脉脉的样子,萧针娘心头越发恼恨,直想傅芸芸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
陆茗将她抱回慕芸小筑后,将毕生所纂的书册典籍悉数扔出,就要付之一炬时被阿萝拦住,“恩公,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无用之物救不了芸儿,留下来又有何用!”
“谁说芸芸没救了,种了同心蛊之人,若有一方死去,那另一方也只会呈假死状态,你枉为神医,还未救治,便要放弃吗!”
陆茗眸中忽地恢复了神采,匆忙抱起满地书册,直奔『药』室。
七日后,圣巫女重新洗牌大选,经长老会决议,石阿萝成为了苗寨最年轻的巫王。从头至尾都未出现的萧针娘一改往日沉闷之风,身着淡紫『色』的汉家衣裙出现在慕芸小筑前···
、第七十四章 解药
适逢阿萝加冕归来,见着她便来气,“萧针娘!青天白日的,你又想来这里耍什么诡计!”
看着她身后随侍的八名准巫女,针娘有些泛酸,“巫王好大的排场啊,难道这慕芸小筑里所住的人只有你巫王可以探望,旁人就慰问不得了么?”
“我看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阿萝继任巫王之位后不怒自威,说话也气势十足。
“哼,恐怕一会儿你要求着我进去了。”言罢她托起紫檀木盒高呼,“陆先生,针娘给傅姑娘送解『药』来了!”
阿萝拦住她的去路,“你胡说,萧大哥早已告诉我真相了,你根本就没有同心蛊的解『药』!别想在这儿骗人!”
“不错,从前我是没有,可姑姑临终前将解除此蛊的方法告诉了我,难道,你不想救自己的好姐妹了么?”
陆茗一脸疲态地开了中门,“别吵了,带解『药』进来吧。”
萧针娘捧着木盒,趾高气扬,“陆先生,这里是傅姑娘的解『药』,不过要想我为她解毒,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阿萝急道,“恩公,你都不问是什么条件,怎么就随便答应她了!”
他神思默默,“只要她能让芸芸醒过来,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针娘睨了她一眼,“巫王不必多虑,我所说的条件不过是···想让陆先生收我为徒,做她傅芸芸的师姐罢了。”末了将木盒抛向阿萝,“熬煮成汤,让傅芸芸服下,不出一个时辰,她就能醒过来了。”
阿萝不放心地打开木盒,想要先检查『药』品,可看到内里的东西时,吓得险些将木盒失手摔落。
“这是什么鬼东西,哪有这种解『药』的!”
针娘愠怒道,“什么鬼东西?这是我姑姑的心!你以为解除同心蛊是件容易的事吗?要不是姑姑留有遗言,说什么我也不会亲手剜出她的心来救傅芸芸!”
“我···对不起啊针娘,是我错怪你了。”
“巫王的道歉,我一介贱民可受不起,这『药』你们若是不要,我就拿走了!”
陆茗蓦地伸出手将她拽回,“针娘,谢谢你。”
看着他平和的双目,针娘祈盼道,“我现在知道错了,也想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我不会再有奢念了,你还愿意像从前一样,把我当朋友吗?哦不,是好徒弟!”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针娘,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陆茗的首徒,以后你我师徒三人一起,行医天下,济世为怀。”
针娘攥着他的袍角,松了口气,“是!师父!我这就去为小师妹煎『药』!”
见她这般殷勤,阿萝仍有些怀疑,“恩公,你真的觉得针娘从此会变好了吗?我总觉得她想要跟着你,是另有目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她也只是个姑娘家,我相信发生过这一切,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机关算尽了,至少她愿意出手救人,而不是害人了。”
阿萝在心内鼓捣,以芸芸的臭脾气,若是醒来发现自己最讨厌的人一朝竟成了自己的师姐,还不得再气晕过去!
、第七十五章 出谷
傅芸芸好似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的师父又有了许多徒弟,她只能巴巴地在远处观望,成了最不受宠爱的徒儿。
而醒来时,萧针娘对她的一声轻唤,令她头皮发麻。
“师妹,你总算醒了,来,快喝点粥吧,我用嫩鸡煨的,特别可口!”
傅芸芸一脸的莫名其妙,将鸡汤推到一边,“你刚刚叫我什么?”
“师妹啊,师父今早刚收我做了首徒,还说等你醒了,要带我们回江南祭祖呢!”
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啊,怎么好像一切都变了,萧针娘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对自己这么好,还有,师父为什么突然要收她为徒,还要祭祖?自己入门的时候都没说要带她回去祭祖呢!
正当她满脑子疑问时,陆茗一副大厨模样,端出来一碗香喷喷的热汤,那味道正是自己熟悉的野兔羹。芸芸再顾不得多想,翻身下床,一屁股便坐在了小几前,抄起汤勺就要往嘴里送。
手边忽地一疼,只见师父微怒道,“进了师门这么久,还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你是最小的,师父和师姐都没动筷,岂能僭越!”言罢温柔地盛了碗兔羹递与萧针娘。
“谢谢师父!”
傅芸芸气不打一出来,将汤勺一推,“哼,不吃就不吃,我到阿萝那吃茶果去!”
“石家丫头如今身为巫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理你这扯闲篇的。”
巫王?阿萝?她怎么都没办法将这两个人合在一处,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只是脾气再硬也抵不过腹内的馋虫,芸芸想了想,还是乖乖地回到小几前,一边舀着所剩无几的兔羹,一边怨毒地瞪着萧针娘。
从前吃饭都只有自己与师父两人,而今多出一个人来,令芸芸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针娘一副关爱模样看着她,“师妹,可是衣裳穿久了,惹上跳蚤了么,回头我给你洗洗?”
你身上才有跳蚤呢,傅芸芸憋着满肚子气,敢怒而不敢言。
“为师吃完了,最后吃完的洗碗,别忘了明日一早启程出谷。”
萧针娘也随后放下筷子,故意将碗盏推向芸芸,“那就有劳师妹了,这个时辰,正好去后院听师父抚琴呢!”
这一日,芸芸不知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晚上躺在榻上,芸芸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今后的悲惨遭遇,肯定会在穿小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哦,让我死了吧!”
次日天方破晓,芸芸便被针娘叫醒,扔给她三个包袱,“这是行李,师父说了,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要是你搞不定,就不用跟来了!”
如此一来的结果是,一对养眼的师徒潇洒地走在前头,蓬头垢面的苦『逼』芸芸背出三个包袱,苦行僧般在后头追赶着,“师父,等等我!”
幸而石阿萝带着一众族人侯在出谷闸口处,为三人准备了一驾十分宽敞的马车,“恩公,车内已备下了我苗寨的『药』材,干粮和一些盘缠,本座代表全族子民祝恩公一路顺风!”转而又背对着众人对芸芸使了个眼『色』,近期小声道,“我给你准备了好多茶果,还有外边没有的小玩意,要是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记着,不论将来发生何事,苗寨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第七十六章 我的王夫
芸芸搂住她的肩,“嗯嗯,阿萝,我会想你的,也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王夫。忘了告诉你,其实有个人一直在你身边保护着你,可不要错过了哦!”
目送着车驾渐渐隐入林中,阿萝不由在心中玩味道,“一直在身边保护我,会是谁呢?”
念及此,她不觉想到了长蕨帘洞中的那名少年。自从当上巫王之后,每天前呼后拥,她已经许久没有自由地享受时光了,今天,她突然想给自己放个大假,不然十年,二十年这样沉闷下去,恐怕自己永远也嫁不出去了。
“本座想自己走走,都别跟着我了,回去吧!”
阿萝卸下乌青的外袍,『露』出里头的鲜亮罗裙,似彩蝶儿般飞奔向林中,直到跑地极累了,方临溪而坐,掬起一汪清泉扑面。
泛着涟漪的水光中倒映出一名身着锦『色』衣袍的俊朗男子,正在她身后微微笑着,阿萝急忙转头,却又不见了他的身影 。
“原来只是镜花水月···”
她正垂头丧气,脚下忽地一轻,整个人已被带离了地面,踏枝凌空飞起,“是你!”
抱着自己的锦袍男子原来就是帘洞中的萧家哥哥,和煦的阳光照在他面上,映衬地他肤『色』白皙,周身似闪着金光一般。
“你的脸?”
萧玄璟对她邪邪一笑,“你喜欢吗?”
阿萝娇羞地低下头,手边一滑,险些摔下去。
“抱紧我!”
直到一处杜鹃花海,两人才翩翩落地。他将双后负在身后,“还记得这里吗?”
阿萝努力回想着,花丛中忽地钻出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孩手中拿着一方红『色』绢帕,女娃追着喊道,“你还我盖头,你揭了我的盖头以后就要娶我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自己什么时候似乎也说过。玄璟取出怀中玉玦,“这块玉玦,你一半,我一半,长大之后,我会带着它来娶你,可别弄丢了!”
阿萝眸中一亮,“你···就是和我指腹为婚的那个小男孩?”
他凝视着姑娘的一双美目,“怎么,你不喜欢吗?现在要退货,可已经来不及了。”
“不!我喜欢!”不知怎地,阿萝竟情不自禁喊出了这样一句话,自己是被他蛊『惑』了么。他牵起她的手,紧紧贴上自己的脸颊,“那么,我可以走后门,成为钦点的王夫了么?”
“若是在今年的赶秋节前,我没有碰到比你还好看的男子,就只好将就将就喽!”
玄璟将她按倒在花海中,“还要将就?你忘了洞中的那一夜,你我已那般坦诚相对了吗?若是传扬出去,我看族中还有哪个男人敢做你的王夫。”
“你这个伪君子,真坏!”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君子,我是个小人,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你的小人。”
当秋日的第一缕晨曦照进山坳花海时,玄璟搂着怀中娇喘嘘嘘的美人道,“阿萝,假如陆大夫没能将我的怪病治好,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阿萝轻抚着他光洁的胸膛,“那日在洞中,你没有恢复本来面貌,我不也没嫌弃你,我的王夫···”
、第七十七章 醋坛子
苗寨外的这片密林,满载了师徒俩初识的回忆。芸芸钻出马车,有感而发道,“师父,你说今晚我们会不会遇到那个赶尸人呢?”
车内的陆茗端坐着闭目养神,并没有理她的打算。针娘倒出一小杯清茶奉上,“师父,这一路还不知道要颠簸多久,先喝杯茶解解乏吧!”
“恩,还是你懂事。”
芸芸坐在车前,胸中闷闷,都是这个假装温柔的萧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