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楚向宁忽然顿悟了一些事。
医生说,选择性失忆,其实是对人生中某些苦难的逃避。妈妈忘记了爸爸的死,忘记了哥哥入狱,同时也忘记这个最小的儿子。其实,他一直都忽略了,自己,恰恰是妈妈苦难的开始——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他的出生,给这个无忧无虑的家庭,带来了第一丝阴影。
自己最想回到的从前,是爸爸健在,哥哥平安,妈妈快乐的从前。而妈妈最想回到的从前……原来是与爸爸、哥哥一起的,美满的从前。
楚向宁慢慢后退,独自离开了难得快乐的疗养院。一路上他止不住在想,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每一个善良或邪恶的行为,都必然有其因果。凭着多年的相处,杜俊华对自己、对妈妈的心,应该是真的。可是,他又分明抄袭了爸爸的作品。如果真证明了爸爸的死与杜俊华的故意延误时机有关,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和感受到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理,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罗劲松的公司楼下。楚向宁抬头一看罗氏的巨大招牌,不觉苦笑着摇摇头。
他想着,既然来了,就上去坐坐吧。便大摇大摆上了楼。罗家公司里的人,全都认识楚向宁,他平时进进出出,随意得很。可今天却有些蹊跷,秘书小姐竟将他拦了下来,号称罗总在见客户,让他先在外面坐着等等。他依言到沙发里坐下,秘书小姐很识相地送上了饮料和不知哪里搞来的零食。然后像模像样地接通经理室的电话通报说:“罗总,楚二……向宁来了,在外面等。嗯……嗯……好的罗总。”随后抬头对一直看着她打电话的楚向宁报以礼貌一笑。
约莫只一分钟光景,从罗劲松办公室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那人瞄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楚向宁,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后摇摆而去,撒下一路浓郁的香水味。
楚向宁好奇地看过去,觉得有几分稀奇,明明一个大男人,竟化了淡妆,头发也上了发胶,抓得十分有型。最夸张的是,他穿的裤子窄而瘦,从背后看去,似乎每走一步都在很妖娆地扭着屁股。
等那人走远,楚向宁俯身捡起了他无意间掉落的名片,上面印着的名字,属于一间在这城市里赫赫有名的酒吧,而这男子的职位,美其名曰——公关。
楚向宁睁大眼睛,定定看了一阵,点头阴笑:好你个罗劲松,隐藏得真深!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遇袭 正如眼光锐利、心细如尘的楚二胖所推测那样,刚刚走出房间、脸上写满风尘气的妖娆男子,是知名同志夜店的。
这人叫阿耀,是罗劲松某次去朋友的家庭派对结识的。那个朋友是个有名的浪荡公子,男女通吃、荤素不吝,每次聚会都搞得十分癫狂,喝酒、嗑药、滥交,什么出格玩什么。
罗劲松可不是个无所顾忌的人,他还有“二胖守护人”这个光荣的重任担负于肩,断不会放纵堕落去的。因此那种场合只逢场作戏应酬了几次,就不再出席了。与阿耀,也只寥寥数面之缘。谁知竟给他盯上了。
今天阿耀找上门来,罗劲松也很意外。并不记得有给过他名片,却连公司地址都搞到了手。不得不说,能在欢场中如鱼得水的人,自是有些本领的。
阿耀只说,与罗先生认识一场,今天路过,顺便来打个招呼,希望罗先生以后带朋友多去捧他的场。
虽说是不请自来,倒也没什么惹人厌的举动,罗劲松也不好表现出明显的嫌恶,只淡淡地说,有机会吧。
谁知就这个时候,秘书小姐拨进内线,说楚向宁来了。罗劲松当下懵了,汗差点下来,语无伦次地催促阿耀说:“公务繁忙!恕不远送!慢走慢走!”
对于罗劲松一反常态的慌乱神色,阿耀疑惑了一下,随后识趣地道别走了。留下罗劲松一个惊魂未定又暗自嘀咕:紧张个什么劲儿啊?按说二胖是我弟弟,我交个把朋友,他也不能够说什么呀,可是,怎么瞬间有种偷腥被老婆捉奸的奇怪感觉呢?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正别扭着,楚向宁进来了。一边往里走,一边嬉皮笑脸地冲罗劲松挤眉弄眼。罗劲松心虚地说:“长针眼啦!眼睛大也不带这么炫耀的!”
楚向宁故意拉着长声说:“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才长针眼呢。糟了,刚才……哎呀,眼睛好疼啊!”
罗劲松被他挤兑得愈发尴尬:“吃什么脏东西啦!还是二神附体了?”
楚向宁神秘一笑:“你知道的,我呢,喜欢咸味儿的东西,又最喜欢吃巧克力。以前我一直以为,巧克力只有甜的,遗憾了好久。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巧克力也有咸的,害我白白浪费了许多大好光阴。现在开始,我要好好品尝一下了。”
罗劲松被他半明半暗的话搞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似乎明白吧,又怕理解错了,正不知如何回应,楚向宁却转移了话题:“劲松,今天我去看我妈了,花儿哥也在那。我看见他们俩在唱歌,那情景……那情景真是太妙了,光看着都觉得幸福温馨。”
罗劲松不明所以:“怎么?嫉妒啦?”
楚向宁笑着叹了口气:“记得以前老来我们家布道的那个史神父吗?就满脸老年斑的那个,他常说,人人生而都是有罪的。我今天忽然有点儿明白了。以前我总觉得老天不公,凭什么我们家好好的,爸爸和哥就会搞成那样!现在想想,每个人的结局,还不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总有一步是错了的。”
罗劲松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上去摸摸楚向宁的额头:“怎么了这是?没发烧啊!受什么刺激啦,还是……你知道什么了?”他怕楚向宁得知事件的真相。
楚向宁反问:“知道什么?”
罗劲松赶紧遮掩:“要不怎么你今天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呢?”
楚向宁释然地笑笑:“就是发发感慨。今天看到我妈和花儿哥在一起唱歌时,神采飞扬、无忧无虑的,我竟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想来我的出生,给她带来好多困扰吧。”
罗劲松听着,忍不住上去揉了揉楚向宁的头发,觉得不过瘾,又大力拉了拉其弹性十足的脸蛋。楚向宁侧头就是一嘴,在罗劲松手上咬出一排整齐牙印,这下两人都轻松了。
老实了一会,楚向宁问:“等下你有什么安排?”
罗劲松指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给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添砖加瓦!”
楚向宁撅撅上嘴唇,做了个鬼脸:“要不去吃饭吧?”
罗劲松嘿嘿一笑:“‘吃’果然是你人生的永恒主题。等我把这点东西处理完吧。”随后埋头认真工作起来。
楚向宁百无聊赖,左看看,右翻翻,拿起水晶镇纸,举在阳光下照着罗劲松晃了一通,又抽出金笔,在罗劲松的记事簿上画了个猪头,再站到罗劲松背后,将他的头发梳理成中分。气得罗劲松哭笑不得。
在楚向宁锲而不舍、循序渐进的捣蛋中,罗劲松总算是磕磕绊绊完成了工作。立刻抓住楚向宁按在沙发里,用扒裤子的残忍手段狠狠报复了一顿。而后一大一小两个人模狗样地走出经理室,前去就餐。
罗劲松问楚向宁想吃什么,楚向宁说:“来一整头猪!”
罗劲松下巴差点没掉了:“大临到底是多刻薄你啊?跟从旧社会来的似的。”
楚向宁苦着脸说:“天天炖补品,什么红花啦田七啦鸽子啦,嘴巴淡得都出鸟了!”
两人来到地下停车场,楚向宁忽然想起背包落在公司里了。罗劲松让他先上去拿,自己取了车在大门口接他。
楚向宁轻快地向电梯走去,嘴里哼着歌。在拐角处,与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擦肩而过,不小心撞了对方肩膀一下,楚向宁急忙弯腰道歉,那人却毫不理会地低头疾走。楚向宁走出两步,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先是那人的眼神,普通人要看什么的时候,头会随着眼神一起转过去,而那个人是低下头,斜眼看人。其次那人边走边有意无意压低帽檐,仿佛是故意不给人看到他的脸。
楚向宁隐约有些担忧,不知道为什么,罗劲松的身影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或许有些疑心过重吧,但他还是打定主意回去看看。
返身快步闪过墙角,那人果然笔直向罗劲松走去。此刻罗劲松正一手扶在车门上,背身打着电话:“阿本,我去吃饭,完了直接回家。等下没什么事,你早点……”
那人渐渐靠近,原本插在衣袋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在他的手中,赫然有什么东西寒光闪闪,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认准目标,向罗劲松袭去。
眼见情势危急,楚向宁冲上前去,随手拎起旁边的不锈钢指示牌,对着那人大力挥了过去。那人淬不及防,头颈处重重挨了一下,身体向前一个趔趄,刀子脱了手,却没倒下。那人伸手抹了一把后脑,全是血,脸色陡然一变,回身一脚,重重踹在楚向宁肚子上。楚向宁毫无招架之力,被踹得直挺挺飞出两三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人气红了眼,弯腰捡起匕首向楚向宁刺来。这时罗劲松也回过神,飞身扑来,将那人压倒在地,两人翻滚扭打着,各自占不到便宜。好在刚刚正与罗劲松通话的阿本发觉了电话里声音不对,急急带人赶了下来,那人见势不利,虚晃一拳,摆脱罗劲松,匆忙逃走。
罗劲松顾不得浑身灰土,立刻爬起来去看楚向宁,将他轻轻扶起:“怎么样?伤着哪啦?”
楚向宁指着左侧肋下哼哼唧唧道:“这里……疼。”
罗劲松赶紧拉起他的恤检视,那里方才被踹了一脚,已经淤青了。小心按了按,楚向宁表示只是肉疼,应该没有内伤和骨折。
罗劲松埋怨道:“你说你也是,怎么又回来啦!”
楚向宁气不打一处来:“我……要是……不来,你就……撂这了。”
罗劲松见他喘得厉害,一下下帮他按摩着胸口。好一阵,楚向宁总算呼吸平顺了,虽然脸色依旧有点不好,但说话已经流畅了。他担忧地追问:“你这又是惹到谁了?招人家下这么狠的手?”
罗劲松低头沉思一阵,表情鲜有的严肃:“没惹到人。十有八|九,是挡了别人的路。”又自言自语道,“看来大临说的没错,这里头的水,果然很深。”
楚向宁见他神色有异,不免忧心忡忡:“劲松,我总觉得有些发慌,你可别出什么事。”
罗劲松拍拍他的头:“没事,有了这一出,我会加倍小心。”
虽然楚向宁一再坚持没什么问题,但罗劲松总不放心,还是去了医院。周身检查一遍,最后只是给手肘的擦伤敷上了一块纱布。至于腰上的瘀伤,医生打发他们自己去买瓶红花油擦擦。
这样一折腾,已是深夜,大餐是吃不到了,只能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包猪排三明治充饥。罗劲松苦中作乐地说:“不要小看这块猪排,也是浓缩了整头猪的精华!”
楚向宁不屑一顾:“放太久了,咬起来比你还牙碜。”
回去的路上,罗劲松开车,楚向宁倚在旁边闭目养神。
罗劲松偶尔用余光看看他,发现他眉头微微皱着,想必受伤的地方还有些疼吧。于是减缓车速,力求车子开得平稳一些。楚向宁累了,没什么话。罗劲松也默默想着心事。
从小到大,与楚向宁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不断浮现。罗劲松忽然发觉,那小子对他的态度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又耐人寻味。无论对季临还是杜俊华,楚向宁都极有礼貌地称一声“哥”只有对自己,虽然两人之间相差八岁,却总固执地直呼“劲松”,这恐怕……不仅仅是对他的娇惯使然吧?
两人相处,楚向宁对他是呼来喝去、毫无避忌的。但每每遭遇险境,楚向宁又总是舍了性命来保护他,这到底是怎样的情愫呢?
若许多年来,自己对二胖,真的就只是愧疚和感恩吗?为什么总想着他,几个小时没有他的消息,就会惦记着他此刻在说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叫二胖的家伙,已经深深融汇在自己的生活之中,一刻也不能缺失了。
劲松
一路开到季临家楼下,罗劲松将车子稳稳停住,见楚向宁毫无动静,以为他睡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唤醒,楚向宁自己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问:“到了?”
罗劲松点点头:“可不是,猪头。”
楚向宁看看他:“那我上去了。”却坐着没动。
罗劲松温柔地拨拨他头发,而后轻挥了挥手:“去吧。”
“那我上去了。”楚向宁缓慢地开门下车,“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自己出入要当心。”
罗劲松也紧跟着下了车,站在那一侧门边:“我看着你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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