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视为刁难,便是被当做不用心、不负责任。寄望未来的情,即为临渴掘井,或者临时抱佛脚,反正来不及了。现在的情况,最好依“理”来应变。因为理会变动,具有弹性,可以因时制宜,产生合理的效果。
中国式管理的总体目标,在求“时中”,就是“时时都合理”的意思。时间变动,理也跟着改变,所以随时应变,可以解释为“随着时间而合理应变”,成为中国式管理的“权变”的特色。
依理应变必须掌握下述三个要点:
第一,依理应变绝对不是求新求变。中国人从易经的道理当中发现:“变的结果,有80%是不好的;只有20%堪称变得良好”。我们常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便是人生离不开“变”,而变的结果十有八九不好,因此时常不如意。求新求变偏重“变”的一面,实际上是一种偏道思想。我们必须将“变”和“不变”合起来想,从二合一中把二看成三,找出一条“不可不变,不可乱变”的合理应变途径,而不是一心一意求新求变,终久造成乱变。
第二,依理应变要以“不变”为根本的思考点。本立而道生,只有站在“不变”的立场来思考“变”的可能,才能变到合理的地步。凡事先想“不变”,而不是先想“变”。如果不变很好,请问为什么要变?不变很好的情况下,一定要变,不就是乱变?不变不好时,当然要变。这时候再来设想怎样变法,通常比较容易持经达变,也就是依据不变的原则,来做此时此地合理的应变。站在“不变”的立场来“变”,以不变为根本的思考点:能不变的部分,即不变;不能不变的部分,再来合理求变。苟非如此,多半会产生乱变的恶果。
第三,理本身就是变动的,所以应变之时,必须先找出当前的理,而不是依照前例来处理。依理应变,大家都会讲。问题是所依何“理”,这才重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谁有理?何况理随时空而变动,时间不同,理也跟着不相同。一般人之所以舍理就法,宁愿一切依法行事,便是不喜欢动脑筋,又怕负责任,或者不善于思考,惟恐找错了理,所呈现的一种无奈。有些人习惯于依例办理,按照先例依样画葫芦,实际上也是找不出此时此地的合理点,才不得不依赖先前的案例,以推卸自己的责任。
第三章 管理的三大主轴第四节 依理应变以求时刻都合理(2)
以人为主,才有办法依理应变。若是以事为主,那就只好依法办理了。因为人有脑筋,可以思索、判断,而事一旦离开了人,便变得刻板而呆定,缺乏变化。其实这正是美国式管理应变力较差,而中国式管理比较具有变动性的主要原因。同时也是美国式管理法治大于人治,中国式管理人治大于法治的根本差异所在。
以人为主,还必须因道结合,才便于依理应变。如果以人为主,而这些为主的人,却各有各的理念,根本缺乏交集,而且不能相容,请问,怎么能够找出共同的理?如何寻觅出大家都能够接受的因应方案?
只有理念相同,英雄所见略同,彼此具有共识,然后在大同小异的意见中,建立大家的“时中”,才能够顺利地依理应变,做到大家都能够接受的地步。
严格说起来,合理不合理,不过是一种理想性的假定。因为理本身含有相当程度的矛盾性,天底下很少不含矛盾的事物,有阴也有阳,才合乎阴阳之道。矛盾性的发展,在尚未表面化之前,不容易看得清楚,也不容易想得明白。一旦表面化,有时候已经相当僵化,不容易加以化解。所谓见仁见智,也可能是有些人看出矛盾的潜在性,有些人根本看不出来;有些人看出阴的部分,有些人却只看到阳的部分,因而争执不休,各有各的见地。最麻烦的,往往是愈知道得不多的人,愈固执自己的意见,以致自以为是,而认为自己择善固执。
中国式管理之所以将管理与伦理结合在一起,便是看出依理应变,非注重伦理不能收到合理的效果。当今民主潮流,忽视伦理的存在,年轻人不懂事,反而说话比较大声。衡情论理,不但浅薄化而且庸俗化,可见一斑。年轻的大学教授居然在媒体上公开宣称道德良心已经起不了作用,而主持人也居于平衡报导的立场,一再邀约其登台献丑,即为理不易明的一种恶果。
组织重视伦理,大家面对问题的时候,才能够平静地互相尊重,深入地观察和分析,把握到问题的真实性,而不致仅从问题的表面来反应。看得真实的人,往往是曲高和寡的少数,说出来能够听得真切,而又得以及时响应的并不多。以致除非受到相当的尊重,大多不愿意明白地说出来。民主最大的缺失,即在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浪费一大堆资源,说一些没有用的废话,自己总认为很热闹,很有作为,甚至很有贡献,实际上却增加成本,造成进步的阻碍,导致管理的失效,而不自知。
民主必须加上伦理,以民主伦理代替民主法治,在变动快速的环境中,才能够凭良心依理应变,求得此时此地最为合理的时中,这是研究比较管理的时候,应该明辨的主要项目。如果不能确立此一前提要件,那么空谈依理应变,充其量只能获得品质较差、多数表决的策略,不值得识者一笑,也难以真正管理合理化。
第三章 管理的三大主轴第五节 志同道合才能合理应变(1)
企业的规模再大,也不过是少数人的结合。行政组织再庞大,真正可以左右大局的,只有那极少数的首脑人物。要求合理应变,其实只有一个十分简单的要诀,可以说放诸世界而皆准,突破时空的限制,那就是我们常说的:亲贤臣而远小人。也就是自古流传迄今,代代都被一再重复强调的:亲贤远佞。
诸葛孔明对后主刘阿斗的建议,在出师表上说得十分清楚:“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
唐朝名相魏征说过:“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进,小人尽退。”国之将亡,则妖孽把持朝政,君子遭受排斥,忠良尽遭谗害,岂有不灭亡的道理?
志同道合,是组织的首要条件。乌合之众,就算看起来乌压压一大堆人头,而各怀鬼胎,各有不同的利害标准。稍有风吹草动,即如鸟兽般散去,不算是组织。
组织文化,便是组织成员所赖以结合聚集的“道”所表现出来的某些独特的花样。各种组织,各有不同的道。所以同道,并不限定于正道。邪道结合,同样是志同道合,却显然与正道相违背。
这里所说的道,当然专指正道而言。什么叫做正道?就是一切依天理,凭良心所走出来的途径,所做出来的决策,以及所坚持贯彻出来的成果。
依孔子的标准:“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大凡善良的人,都表示欢迎、喜欢它,而那些为非作歹的坏人,都表示厌恶、不喜欢它,这就是正道。特别要加以注意的是,善良的人,大多比较谦虚、客气,不好意思抢着表达自己的意见。若非时机合适、获得相当的尊重,不容易听到他们的声音。而巧言令色的小人,最擅长以小忠、小信、小慧来凸显自己,抓住机会,就要做秀。常常呼朋结党,造成虚假的声势,以达到营私舞弊的目的。公开讨论、接受Call-In,实在和亲贤远佞背道而驰。特别是主持人的水准普遍低落的社会,贤者袖手旁观,不贤者滔滔不绝,更是难以改变的可笑事实,当年殷高宗求传说、周文王访姜子牙、刘备三顾孔明,都不是现代这种民主作风所能够如愿的。
千人诺诺不如一人谔谔,人多未必意见就好。流行的道不一定是正道,而传统更不代表故旧得必须丢弃。可见民主只是政界人士无可奈何的一种口号,企业管理民主化则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行不通的东西。
创业之初,以志同道合的少数人为伙伴。组织扩大之际,以组织文化来吸引闻风而来的同道。这样的组织,必能欣欣向荣,不断茁壮成长。
刘备在三顾孔明之前,已经拥有天下无敌的大将关羽和张飞,然而奔走半生,仍然创业不遂,到处流浪,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他把这种不顺利的遭遇,归之于天意,说是“命途多舛,所以至此”。经过水镜先生的指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不得其才,缺乏决策的经纶济世之才。这才引起他的强烈求才欲望,诚心诚意地三顾茅庐,把孔明请下山来协助,终于完成鼎足三立的大业。跻身排名前三大,并留下一段求才的佳话。
志同道合的积极表现,在于能够委曲求全地达成一致的协议,找出合理的应变措施。
第三章 管理的三大主轴第五节 志同道合才能合理应变(2)
由于水镜先生的启发,刘备警觉到决策人才是各类人才中的关键人物。他决心三顾孔明,以实际行动来宣示他礼聘高明的决心。但是,同样志同道合的关羽和张飞,在心理上并没有同样的觉醒。以至第一顾时,两人都有些不耐烦;第二顾时,张飞开始发脾气;到了第三次拜访时,关张二人都极为不高兴。如果刘备不能及时制止,或者根本制止不了,甚至采用民主的多数表决,这一段访才佳话,大概就半途而废了。诸葛孔明也用不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分天下的故事,也无从说起了。刘备毕竟具有大哥的威望,而关张二人也富于伦理的素养,终于三位一体,打动了孔明的心,慨然应允。
刘备、关羽和张飞桃园三结义,是最好的组织形态。三人共同塑造组织文化,这才吸引赵云、黄忠等人才,乐于投入。这些志同道合的人,造成了蜀国,名列第三大。创造出当时的大变局,则是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士,适时合理应变,所缔造的丰硕果实。
但是,从三顾孔明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三结义的兄弟,对同一事件的看法,也相当分歧。在刘备心目中,孔明是安天下的奇才;而在关羽心中,孔明不过徒有虚名;张飞更把孔明看成一般村夫。员工不了解干部的心思,干部不明白老板的想法,乃是常见的事实。
管理需要伦理的配合,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格外分明。刘备适时制止两位弟弟的无理,合理地应变,顺利地完成不寻常的求才举动。组织内有人能够拍板定案,才有决策之可言。若是纷纷扰扰,七嘴八舌,今天决定明天还可以翻案,哪里有什么应变的力量?拍板定案的决策者,拥有最后裁决权。在志同道合的组织成员中,是不可或缺的首脑。
老板可以自己充当决策者,也可以委由他人来代为决策。刘备请到孔明以后,自己认为如鱼得水,把一切决策权,都委之于他。曹操就不一样,他自己决定,从不假手他人。他所信任的人,如郭嘉、程昱,不过充当可靠的助手,从来没有决策权。
曹操的个人英雄主义,和刘备的集团参与作风,都是志同道合的组织,可以采取的应变方式。但是,在一般人心中,刘备的能力虽然看似不智不勇,却能够借众人才的力量,表现出真智和大勇。就连自视甚高、骄傲成性的曹操,在刘备十分倒霉的日子里,也看出“当今世上的英雄,仅你我二人而已”。
志同道合只是合理应变的基础,重视伦理,建立共识,才能够在遇到变动时,寻找出合理的平衡点。
中国式管理的三大特色:以人为主、因道结合、依理应变。不但可以因人而异、因道而异,而且同样的人员和理念,还能够因时因地而合理调整,以求制宜。
组织如此,成员个人也不例外。这又牵涉到另一个重大的配合问题:在动态中求取平衡,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第三章 管理的三大主轴第六节 人人都合理地阳奉阴违(1)
上司与部属之间,要求“一团和气”,却必须提防“一事无成”。上下和谐相处,凡事打哈哈,有意见不好意思说出来,遇到问题能躲即躲,躲不过彼此推、拖、拉,能处理到什么样的地步,都把着“虽然不满意,勉强能接受”的心态,成为典型的和稀泥,是中国式管理的恶瘤,必须妥为预防,或者及早去除。
部属凡事唯唯诺诺,一切遵照上级的规定办事,是十足的奴才,迟早连累主管,祸及组织,伤害大家的和气。乖乖牌、听话、没有意见的部属,不受上司器重。有意见,马上就表示出来,称为顶撞。喜欢顶撞上司的部属,不用算八字,一字横死,迟早死于非命,而且不会太久。因为上司承受不了,面子太难看,终久要翻脸无情,下毒手。职位越高,这种可能性越大。
中国式管理的特色之一,在以人为主。于是上司、部属这种人与人间的关系,显得特别重要。和直属上司处不好,哪怕有天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出来。上司运用“应该让他做的事情,偏偏不让他做”的“冰冻策略”,一下子就把部属变成“急冻人”,所有能力冰冻起来,还能有什么作为?再依据工作说明书(职掌表)的最后一条“其他”,“把不应该给他做的事情指派给他”,让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若不自动辞职,便要忍受煎熬,轻轻松松地把部属赶走或逼疯。对上司百依百顺的部属,命运也十分坎坷。上司不但把他当做奴才,高兴怎样指使,便随意加以调遣。部属稍有抗拒,上司就痛加斥责,毫不留情。本来嘛,对奴才何必讲究礼貌?更不需要将心比心,为他设想。
这时候中国人“把二看成三”的智慧,充分派上用场。部属应该在“顶撞”所造成的“叛逆”罪状,和“听话”所形成的“奴才”命运之中,走出第三条路来。既不当叛逆,又不做奴才,那该怎样办呢?说起来相当可笑,合理地阳奉阴违,不就是中庸
之道吗?
上司所说的,永远都对,有意见很可能被当做叛逆。曹操当年亲征孙权,某日天气晴朗,风平浪静,大宴诸侯于船上。高兴之余,曹操感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扬州判史刘馥劝说:“大军相当之际,将士用命之时,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曹操大怒,当场将刘馥刺死。虽然第二天懊悔不已,一条命已经呜呼哀哉。类似的情况,自古迄今,一直未有改变。
现在不能杀人,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