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在我脑海中浮现,他既傲慢且又无礼,我不喜欢他,不过,我发现自己常为他找理由。他的父母不爱他,呃,他们也不爱泰玛莉丝。我觉得他们俩兄妹之间还真相似,都认为所有人的都该顺著他们意。
杜利恩先生也常硬闯进来扰乱我的思绪,有时我甚至会梦到他,通常都是模糊不清,没什么意义的梦,不过,由于这些梦使我有不明确的恐惧感,所以还是很庆幸能及时醒来。
哈普葛林的生活引发了我天生的好奇心,于是我常往莲家小屋的方向走去,佛萝拉似乎很喜欢看到我,每当我说:「午安」时,她的脸马上就开心地亮了起来。我尽量找藉口路经她们的小屋当然不是下课后,因为我得回家吃莉莉准备的午餐,通常我都是下午去。
我通常都直接走到屋后,若看到佛萝拉坐在老地方,我便会说:「午安」。通常她都会回答我;除非有时她不想见到我,那她就会把头转开,而我则会静静地离去。一般来说,她都会邀我进去。不久我更发现,露西在家时,就是我不受欢迎的时候。我很快就明白,露西并不想让她妹妹和我交谈,而佛萝拉也知道这一点卜事实上,佛萝拉挺机敏的,她一方面想和我说话,另一方面却又不想得罪露西,因此只要露西不在家,她就会邀我进去。
那天下午我路经莲家时,她招我进去,我们一起坐在长凳上,她投给我的笑容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
她谈了一会儿。我虽然不能完全了解她所说的内容,不过,她很高兴我来陪她。
话题重心是那个洋娃娃,不过她不只一次地提起矮桑树,并一直坚持那里什么也没有。
然后她突然说这孩子今天下午有些烦躁,可能是风的关系。天寒了,而且他有点鼻塞。
「我最好抱他进去。」她说。
她站起来,我也跟著起身准备和她道别,但,她却摇摇头。
「不……你也一起来。」她指著小屋。
我迟疑著,不知是否该进去,露西是绝对不在屋子里的,而我也不再坚持,毕竟,我是应邀而入的。
她推著婴儿车朝后门走去,而我则跟在她旁边,然后我们进到厨房。
她轻轻地将娃娃从婴儿车里抱出来,说:「好了,没事了,只是有点小感冒。佛萝拉奶妈知道他想到婴儿床上睡,那里比较舒服。」
和在外面比起来,这一切在屋内看起来更不可思议,我兴奋地跟著她上楼去。
那儿有个婴儿房及两间卧室,这个小屋比一般的小屋大多了,我推测露西和佛萝拉各睡一个卧房,而婴儿室当然是这个婴儿睡的。
我们进入婴儿房,她轻柔地把洋娃娃放在婴儿床上,然后转向我。
「小天使,这下他可舒服了。」
每当她将洋娃娃当成活生生的人一样讨论时,我总是觉得好糗。
我说:「这婴儿室真漂亮。」
她的脸高兴地亮了起来,之后不久,她的脸上又有一丝不解的神态掠过。
「这和我们以前的那间不一样。」现在她看起来有点怕,石墙上有七只鸟坐在上面,看起来像从书上撕下来,装框裱上去的。
图下有一行题字,我向前跨一步,念到:「七是秘密。」然后,我大叫:「我的天!这是七鹊词!」
她热情地点点头,显然已忘了这间婴儿房和圣奥比邸园的那间不同。
「你喜欢吗?」她问。
「这一定是七鹊歌,我以前学过。内容是什么呢?我想,我应该还记得。」
「一悲,二喜,三女,四男,五银,六金,七是秘密……」
我在念时,她一直看著我的嘴,然后结束时和我一起念:「……不能说。」
「没错,就是这样,我没忘。」我说。
「这是露西题的。」她轻轻地爱抚著画框。
「这也是她裱的框,对吧?」
她点点头,说:「七是秘密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她边说边摇头。「绝对……绝对不能,这是小鸟说的。」
我仔细地看这幅画,然后说:「这些鸟看起来挺邪恶的。」
「因为那是秘密的关系。喔,他醒来了。」她走到婴儿床边,把娃娃抱起来。
这房间看起来很诡异,所以我很渴望能更了解她,把隐藏在这团迷雾背后的真象查明。我怀疑如果有一天她发现,那娃娃只不过是个洋娃娃:且她心目中的婴儿如今已是个大人了,不知她是否会因此而清醒,恢复正常。
不久,我突然很想离开这里,我听到自己说:「我想我该走了,我会自己走出去。」
就在我下楼同时,楼下传来一阵声响,我恐惧地想著:刚刚一直没听到有人进来啊!
「佛萝拉!」是露西的声音,她走出来看见我正要下去,脸上吃惊的表情显而易见。
「我刚刚和佛萝拉在楼上待了一会儿。」我结结巴巴地说。
「哦……她邀你上去的吧?」
我犹豫著。
「她……带我到婴儿室去。」
露西看起来挺生气的,接下来大厅内出现了一个男人克里斯派圣奥比。
「这位是卡汀汉小姐的侄女,佛萝拉请她进来的。」露西说道。
他朝著我的方向点头。
「我要走了。」我说。
露西带我走到前门,然后我快速地离开。
这真是个奇怪的下午!我无法不想到那七只鹊鸟,它们看起来很不吉祥,露西显然是将它从书上剪下来,裱成框送给佛萝拉的,它是不是用来提醒她,有些秘密是绝对不能说的?佛萝拉的心智像个孩子一样,也许对某些事印象特别深刻:也许书上的那幅画曾是她童年时的最爱,因此露西把画裱框送给她。
大致说来,这是个很有趣的经验,我边想边往家里的方向跑。
几天后,我无意间发现到苏菲姨妈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山梨之屋里有个通往苏菲姨妈卧室的小房间,以前那曾是更衣室,如今变成小书房。
我有些琐事想找她聊,莉莉告诉我:她在书房整理抽屉。于是我便上去找她,我敲她的房门,但没有回应,所以便把门打开,探一探。
书房的门没关。
「苏菲姨妈!」我喊道。
她走出来,站在门口。
她神色异然,我从没看过她这么忧伤,且睫毛上还有泪珠在上面闪烁著。
「怎么了!」我问道。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喔……没事,没事,年纪一大人也变儍了,我正在写信给一个老朋友。」
「抱歉打扰您了,莉莉说你可能在整理抽屉。」
「没错,我是这么告诉她的。进来吧!亲爱的,有些事是该你知道的。」
我进去书房里。
「坐下来。我正写信给你父亲。」她说。
「我父亲?」
「我们常常通信,我年轻时……就和他很熟了。」
「他在哪里?」
「埃及。如今他已完全离开军队生活了,长久以来我们一直以书信连络。」她用那不确定的眼光看著我,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她接下来说:「是我先和你父亲认识的……比你母亲早,在一个宴会里认识的,我们马上成了好朋友。他受邀到西达大宅时,你母亲正好放假回到家里来,那时她才18岁,长得又相当漂亮:于是,他便深深地爱上了她。」
「但,他离开她!」
「那是后来。他不是那种适合定下来的人,他喜欢浅酌一番……不太多,但常常喝:爱赌博且又花心,是那种不太正经的那种人。后来,在你一岁时他们就分手了离婚:那时他还另外有个女人,后来他们结婚了,不过结果好像也不大好。」
「他听起来好像很不可靠的样子。」
「他太迷人了。」
「原来如此。你还和他有连络。」
「对,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你是说,当初他有可能会选择你,而不是我母亲?」
她的笑容里藏有一丝遗憾的神情。
「很明显地,他宁可娶你母亲。」
「你差点就成了我母亲。」我说。
「如果这样,那你就不会和现在一样了:而我们俩谁也不想改变现况,不是吗?」
她又恢复本性……开始取笑我。
「我也不知道,也许如此一来,我就不会这么毫无特色了。」
「哦,胡说!你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而我才是毫无特色的那一个。」
「我不相信。」
「别再提特色之类的话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父亲常写信给我问你的现况:如果想让你和泰玛莉丝,及瑞琪儿一起上学的话,我可能无法负担,不过他打算支助你的教育经费,所以几个月后你就可以到学校去了。」
「他真好。」我说。
「这件事还得再安排:不过,有他的帮助应该会容易些。」
「他是我父亲,理该如此。」
「他从离开后就没看过你了。但是,佛莱迪,其实是你母亲不让他回来看你的,如今或许……」
「你是说,他想回来?」
「现在还看不出迹象,不过,搞不好他会。」
「写信给他,不会让你更忧伤吗?」
「人们有时候是很多愁善感的,我常常想起那些年轻的日子。」
「他娶我母亲时,你一定非常不快乐。」
她默默地没回答,而我则用手环著她。
「抱歉,我真希望他娶的是你!」我哭著说。「这样我们就会过得快快乐乐的,而他也不会离开。」
她摇著头说:「他不是能定下来的那种人,他会受不了。」她的唇柔柔地往上扬,微笑地说:「如今你是我的了……把我当成你的母亲,我的侄女……他的女儿。对我而言,这样就够了。」
「告诉我后,你是不是觉得好过些?」我问。
「好太多了,我很高兴你都知道了。」她向我保证。「有关上帝给的恩典,我们俩可有得数了。」
我想我是数不完了,尤其当我拿自己的命运和瑞琪儿比时。我常把自己放在际遇相似的人身上比较,我跑来投靠我姨妈,而她则跑向她的姨妈和姨丈。我一直明白自己有多幸福,但从没再多想,直到后来我发现一些有关端琪儿的事。
我一直知道她很害怕,但她从不承认,也很少谈到大钟宅的生活;不过,我觉得那幢房子不单纯。
我们俩之间的友谊比和泰玛莉丝的,远远地好上好几倍。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而她也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一样看待。
她常来山梨之屋,我们总是坐在花园里聊天:有时我觉得她想向我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我注意到,当我们开心地笑著时,只要一提起大钟宅,她的态度马上有了转变:我也无法漠视每当我和她道别时,她的眼神是那么地勉强、不愿。她不想回到那个家。
有一天,当我们在花园里时,我问她:「大钟宅怎么样?到底好不好?」
她全身僵硬,久久不语。然后突然大叫:「哦,佛莱迪!我好害怕。」
「怎么回事?」我问。
「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就是怕。」
「是不是你姨丈?」
「其实他是个好人,常常谈起上帝……和亚伯拉罕之类的圣经人物,把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正常事……都冠上重大的罪名。我想他真的是个大好人。」
「好人应该关心、照顾别人,而不是把他们吓得半死。」
「当喜姐姨妈买了一把发钗时,他说那是罪恶:那个发钗很美,配在她发上,使她看起来特别不一样:我觉得很漂亮,但他却很生气地说:『虚荣,这都是虚荣心在作祟。你看起来像个老妓女!』可怜的喜姐姨妈,她吓得脸色发白,好沮丧:他举手便把那发钗挥掉,像圣经愤怒的先知般,他简直不是人……不像我们这些正常人。」
「我的苏菲姨妈心地善良,也很亲切,我认为这比只懂得学亚伯拉罕每天谈圣经的人好多了。况且,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顾,想把他牺牲送给上帝呢!苏菲姨妈是不会为了博得上帝的好感而这么做的。」
「你很幸运有苏菲姨妈这么好的人,真希望她是我的姨妈:不过我的姨丈也是个好人,我们每天都要祈祷,且祷告文很长,我跪得膝盖好酸;因为他是那么的好,所以他认为我们都很坏,必须求得主的谅解,否则会下地狱,这样听起来倒挺有理的。」
「那么他一定能上天堂。」
「当然了,他常和上帝说话。不过,不是这样……」
「是什么?」
「是他看我的眼神,他摸我的方式:他说我是诱惑女神,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摇著头。
「我尽量不要单独……和他一起。」
「我了解你的感受。」
「有时候……呃,有天晚上我在床上睡觉时,他进到我房间,我醒来看到他站在床边看著我。」
我突然全身冶得发抖,我完全能了解她的感受。
「他对我说:『你有没有祷告?』我说:『有,姨丈。』他马上说:『起床再祷告一次。』他让我跪在地上,双眼一直盯著我看,然后他开始说一些奇怪的祷告文:他求主能救救他,让他不受魔鬼的诱惑, 『喔,主啊!我在抗拒,您很清楚恶魔想引我步入罪恶之途,我努力地克制自己。』他说了类似这样的话。然后他伸出手来摸我,我以为他要扯下我的睡衣,我吓得推开他就跑,跑出去时看到喜坦姨妈正好在门外,我紧紧地靠著她,而她则一直说:『没关系,没事了。』」
「那,他呢?」
「我把脸遮住,没看到:他一定离开房间,走了。当我抬起头来,他已不见了。」
「后来呢?」
「喜坦姨妈一直说:没事了。她带我回房,但我会怕,所以她只好和我一起睡,并保证她绝不会离我而去。她整晚都在那里。早上她告诉我那只是场恶梦,我姨丈会梦游:『最好别提到这件事,否则他会生气。』她说。所以我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现在。而且她说:『你最好把门锁起来以防他又起来梦游,这样一来谁也进不去,你会睡得比较好。』她把口袋里的锁钥拿给我看。我一直把它放在身边,并确定晚上睡觉前没忘了锁门。」
「我真希望你能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哎,我也希望能如此。有一次……他就在……门外想把门打开;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站在那儿注意地听:他开始祷告,不断地责骂恶魔把他看成圣人般,让他受尽煎熬。他说,他知道我是上帝派来的小鬼,想试试看我能否禁得起诱惑。他半哭地喊著:他会受到谴责,恶魔会要他付出代价。他走后我还是睡不著,虽然门已紧紧地上了锁,还是不敢睡。」
「哦,瑞琪儿,我真高兴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我说。
「告诉你后,我已觉得好多了。」她看著那把锁钥然后把它放回口袋。
「我有这个。」她说。
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非常了解当他进去她房间时,她心里所有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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