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拉回复原本的声调,而男孩则仔细地听著,并还不时地点著头。然后他转向我们,说:「跟我走。」他带我们到一辆以两只驴子拉的马车前。「我来安排。」马克拉说。
「到海曼先生那儿去吗?」我问。
他点著头,说:「我来安排。」他指示我们进去马车里面休息。
「我们不能留行李在这里不顾就走了。」泰玛莉丝说。
就在那时,那个孩子带著我们的行李出现了,他把行李放下后便指著后面。
马克拉点著头,转向我们咧嘴而笑。「我来放。」他说。
「我们不用帮忙吗?」路卡问。
「如果你跟他们走,准会和我们走散的。」泰玛莉丝指出。「这一切都很奇怪,而且再怎么说,我们都远比那些行李来得重要多了。佛莱迪,我以为你父亲会来接我们的,他不可能住得太远。」
我没回答。
我们根本毋需担心那些行李,马克拉一下子工夫就又回来了:这次除了那个孩子之外,另外又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们把我们所有的行李都带来了。
我们把在卡多岛用剩的一些钱给他们,小男孩和那位高大的男人都显得相当高兴。
坐好后,马车便往青翠的草木间驶去,不到十分钟我们便看到那幢房子。它的整个屋身被架起来,离地大约一公尺,是座长形的矮平房,房子是以白色的木材建成的,周围种满了花色鲜明的灌木丛。
就在我们前进的同时,前廊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站了一个女人。她的身材高姚,优美的脸蛋宛如希腊女神的雕像般,长得相当吸引人。她随意将迷人的黑发盘在头上,和我们所看到的岛民比起来,她脸上的肤色显得白了许多。她那双炯炯动人的大眼睛,看起来柔情似水:热情好客的笑容,正好展现她一口完美无缺的牙齿。
「你就是弗雷德莉卡。」她说,但眼睛看的却是泰玛莉丝,而不是我。
「不,」我说。「我才是。」
她的英文带有规则而轻快的腔调,听起来很迷人。
「你终于来了,隆奈尔德一直很希望你能来。」
说到我父亲的名字时,她习惯性地在前面加重音,我怀疑她和父亲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位是我的朋友马奇蒙夫人,她和我一起来的。」
「马奇蒙夫人,」她说。「我们都很高兴你能来。」
「这位是艾尔摩先生,这一路多亏了他的照顾我们才能这么顺利,他是一个传敦七。」
有一刻间,她紧皱著眉头露出忧虑的神情,然后不一会儿却又笑了起来。
「我是卡拉。」她说。
「我们听那个男人……马克拉……说,是你派人来接我们的。」
「没错。」
「我父亲在这里吗?」
「他非常高兴你能来。」
我满怀希望的往四周望了望,她继续说:「大家请进,别一直光站在外面了。」
和热气冲天的户外比起来,室内显得清凉多了。屋子里有很多扇窗户,它们全都被打得大开,窗子的另一面有纱网,我猜是为了防止蚊虫进入所装设的。整个室内的家具全是淡色木制品所做成的,我想它们都是竹制产品。
「你必须先去看看你父亲。」她说。
她一脸困惑地看著泰玛莉丝和路卡。她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几乎可令人直接读出她的心事,她是那种率直的人,正想著我应该私底下单独和父亲见面。
路卡平静并且很谅解地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一定等不及想见你,反正我们早晚会认识他的。」这就是典型的路卡。
不是我刻意疑神疑鬼的,不过这一切真的太奇怪了,我想其中一定有它的道理在。
路卡松了一口气,我对路卡投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而泰玛莉丝则选了一张竹椅坐下来。卡拉转向我说:「来吧!」
她带我经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来到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把门打开,然后非常轻柔地说:「她来了。」
他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甚至连头都没转过来,这真是太怪异了。
我随著卡拉进到房间里,站在他的椅子旁。虽然他依旧是坐著的,但却明显地可以感受到他高大的身材。他渐白的头发还夹带几许金色在其中,中等身材的他依然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他用那非常有力,低沉的声音说:「弗雷德莉卡,我的女儿,你来看我了,你终于来了。」他伸出手,说:「亲爱的,我看不到你,我的眼睛已经瞎了。」
我惊骇地双唇直颤抖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继续说道:「靠近一些。」
然后他站起来伸手探寻我,然后双手落在我的肩上,举起手来感觉我的脸,用灵敏的手指搜索著。然后温柔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
「亲爱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著和你相会,如今可真让我盼到了。」
不像我一般,他很快地便从情绪激动的杂乱中平静了下来,他说他一定得见见泰玛莉丝及那位热心的年轻人。我告诉他们我父亲想和他们见面,并解释他的双眼已都失明了。
这个消息带给他们很大的震撼:不过当他和他们会面时,他表现得既生动又活泼就和苏菲姨妈形容得一模一样。
他亲切地欢迎泰玛莉丝,并说当他听到她将和我一起来时,他的心中真是有说不出的快乐:而他也很有礼貌地感谢路卡这一路上对我们的照顾。
我们坐下来谈,而卡拉这时则端了一盘果汁进来。她加入我们的行列,而我同时也注意到她对父亲有多细心,一再移动桌子,直到父亲的杯子放得够近,才肯放心。
看来这位女管家的地位并不单纯,我看到泰玛莉丝的眼睛里闪烁著好奇的神情。
最后路卡说他得回教会去了,他们正在等著他呢!
「如果不介意那辆老旧的马车,就让马克拉送你回去吧。」卡拉说。「那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一辆了。那两头快做古的老驴真可怜,不过找不到新的来代替,所以也无法将它们淘汰掉,它们的表现一直很好。」
「教会离这里约半哩路程,」我父亲说。「所以我们算是近邻了。你怎么会决定来这里的?」
「教会正好有个缺,所以我就欣然接受了。」路卡说。
父亲点点头。「我们随时欢迎你来寒舍吃便饭,卡拉,你说他是不是该来?」
「一定要来。」她回答。
路卡走了以后,父亲说:「可怜的年轻人,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很老实,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你对教会的评价似乎不是很高。」我说。
「我觉得这里没什么不好,维持现状也不错,想要改造异敦徒是份很艰钜的工作……当然了,除非异敦徒本身想被改造。」
「而这里的人不想?」
他耸耸肩,说:「我敢说他们喜欢旧有的生活模式。如果人的心灵得到满足,那么再怎么有波折,他们总是能轻易地抚慰、平息受伤的心。他们不懂那些『敦亲睦邻』的道理,只知把自己照顾好才是最要紧的,邻居是自家门外的事,他们无暇多管。」
「路卡的为人相当好。」我说。
「我们都把他称为『圣男路卡』。」泰玛莉丝补上一句说。
父亲笑了笑。「的确,」他说。「他的身上散发著一股温文儒雅的气息,我希望你们能常去看他。」
我们的房间仅隔著一道墙,房内摆的全是淡色木制家具,原木地板上铺了几张小地毯,窗于外都另再安装纱窗,每间房里都有盥洗盆和水罐。后来我才发现那些水是房子附近的一口井取来的。这里的生活状况和卡多岛一样简陋,那里有两个家庭住在像茅舍般的地方,他们的态度谦卑得如仆人般。照这情形看来,我们在这里所受的招待是非常高级的享受了。
此刻我最渴望的莫过于单独和我父亲交谈,而泰玛莉丝似乎也很能理解我的心情,吃过晚餐后,她便以疲倦为由,提早回房休息去了。这样一来,我便有机会达成愿望了。
他带我到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这里是我的书房圣地。」他说。「我常待在这里。
卡拉说你有些困惑,我应该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
「卡拉到底是谁?」
「这房子是她的。她的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本地居民,她父亲来后不久便在这里开辟了一个大型的椰子林场,他并没正式娶她母亲,不过对卡拉却是照顾有加。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也非常迷人:事实上,她是个非常好的人,我知道你们俩会处得很好的。她的父亲,丹马林过世后,便把这幢房子、林场及一大笔财产全都留给她,她在这个岛上的权力很大。」
「你和她住在这里吗?」
他微笑地说:「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意外发生后」,他摸摸双眼,「她便把我带来这里了。」
「苏菲姨妈曾把你的事告诉过我,但却从未提过你失明的事。」
「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并没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是,你依然继续和她通信。直到决定来看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你还待在埃及。」
「我是曾在埃及待过好一段时间,那时……你也知道,我在服役,后来……退伍后便留在那里……还有其他地方,从事各种交易。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没必要让虚度的年少来困惑自己。」
「那么,那些日于都是虚度的了?」
「怎么可能,我过得很快乐。只是现在我不再自私地只顾自己,我已学会用关怀的心地看周遭的人事物。」
「我真的好想多了解你一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知道自己有个父亲,但却从来没见过,甚至在苏菲姨妈开始谈起你之前,我对你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
「你不能完全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她对我一向都太宽容仁慈了。」
「每当她提起你时,眼中总会浮现出慈爱的神情,她很喜欢你的。」
「我也很喜欢她。这些年来多亏了她,我才能对你的状况有所了解,当我知道你要搬过去和她住时,我真的很开心。」
「这样的安排对我来说是最完善的。」
「每当我一想到你们俩能从彼此间找到慰藉,我的心就会放宽了些。苏菲向来都很懂得如何……安慰人心。」
他的声音中有著强烈的悔意。我真想问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我知道她一直深爱著他,我想他也是爱她的。有这么多的事我都想得知,不过我并不期盼一次就能找出所有的答案。
「我想多了解有关卡拉的事,」我说。「所以也就是说,这幢房子是她的,而我们则是她的客人。」
「我也住在这里。」
「以客人身分吗?」
「也不完全是。」在一段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说:「你或许已经知道我沉浮不定的人生际遇了。你的母亲和我,我们离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们俩在一起时并不快乐。」
「没有我,对她反而比较好,我们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有幸福的。我无意当圣人……和你们的路卡完全不一样。我想我和大多数的男人都不一样:像我这种男人,生活中永远都少不了……伴侣。」
「你和卡拉?」我问。
他点头,说:「我们就像家人一样。」
「你们可以结婚的……不是吗?」
「当然可以,我现在是单身汉,她也结过一次婚……我想是为了金钱结婚的,或许不完全是,但我敢说一定是金钱驱使他这么做的。他也许想从她身上捞些好处,不过却失败了,因为她是个精明的女强人。如今他已死了。没错,我们是可以结婚,但是这里不像英国的乡村一般邻居总是虎视眈眈地眼观四周,深怕有任何伤风败俗、破坏社会秩序的事。卡拉从没想过结婚的事,我也是。不过这并不能阻碍我们从对方身上取得快乐的事实。女儿,听了我这番话,你被我吓到了吗?」
「没有,我想这才是生活的本意。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她的血液里有一半是原住民,一半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组合。我是在埃及遇见她的,当时她正在旅行,我一眼就喜欢她的清新、直爽及乐观的人生态度:『为今日而活』是她的生活哲学,也是我的。我们在埃及时就是朋友了,后来我的身体状况亮起红灯,从那时起她就开始照顾我了。那时我的心情已跌到谷底,对眼前无光无影的世界充满了恐惧,亲爱的孩子,你父亲一辈子从来都没畏惧过什么事,那时甚至还开始祷告著:『亲爱的上帝,我愿以身边所有的一切来换取我宝贵的双眼。』上帚忽略了我的请求,但却把卡拉送给我。」
有一会儿他就这样紧紧地握著我的手,然后才继续说:「卡拉是个大好人,天生就是块做母亲的料子,真搞不懂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没儿没女呢?她陪我度过那段沮丧绝望的日子,并且还带我来这里住,她在我的心中占有相当的分量。溺爱她的父亲留给她这间房子,以岛上的居民标准而言,她是非常富有的,她拥有几千棵高产量的椰子树,把这些林场照顾得无微不至,和男人比起来丝毫不逊色;她还像个母亲一样照顾我,是个真正名副其实的女强人。她不仅看管这些椰子林,更是我的守护神,弗雷德莉卡,当初要不是因为有她在的话,我怎么样也不可能独自承受失明的事实的。」
我说:「你应该回英国找我们的,我相信苏菲姨妈一定会照顾你的。」
他摇头说:「虽然我知道她会这么做,但我还是不能回去找她。有几次我都想……不过这些都是在失明之前的事。你知道的,一开始……」
「我知道,她告诉过我了。她以为你会娶她,结果没想到新娘却是我母亲。」
「喔……」
「她会了解的。」
「没用的,我不值得苏菲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我无法照著她所期待的方式过日子。」
「她要的只是原本真正的你。」
「不过她拥有一颗更珍贵的明珠我的女儿。」
「原来这些日子都是卡拉在照顾你的。她大方地让你分享她的房子……和她的生活。」
「她所求的也仅是如此。」
「那,你在这里快乐吗?」
他沉默了一下,最后才说:「虽然说我的身体已有残缺,但我依然过得很舒适。所有的事总是一体两面的,有得即有失,我的失明也不尽全是可悲的。每当一有脚步声出现,我便会乐在其中地开始揣测来者是谁,我会自言自语地说:『这是马克拉……或是小曼多。』我认得出卡拉的脚步声,失明后我对人们所制造出的各种声响变得相当敏锐。也因为如此,我常想起过去那些轻狂纵欲的日子;而对于那些不愉快的事,我总是有办法不去想它,这其实也需要很大的技巧的,有时我会对自己说:『你瞎了。或许你因而失去最珍贵的资产,不过上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