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场那一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我转头问他。
他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你是在芸儿的生日会上,你不知道我的生日只跟她都在二月份,所以一起办聚会。”
是这样吗?怪不得那天客满为患,有一大堆见都没见过的人出入,我向来很少跟人来往,还以为是自己太不了解芸儿的交友圈子的缘故。
“有一大堆女的围住我,都快被吞没了。”鸣蓉秋好像是中学时去台湾交流过一年,所以形容起事物来就像是漫画台词般丰富形象。
“就在逐渐窒息时,我看到了你。”
呃,我?那时候都干了什么呢……好像为芸儿弹了首歌,听智宝说了很多有趣的事保持不停狂笑破了10分钟的新纪录,调戏小千吃“淳豆腐”。
苍天啊,神明啊,请让他看到的是我弹琴的时候吧。
“——我看见你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好像从来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似的。”他边说边摇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顾及形象的女生,忍不住笑出声来,吓了我弟一跳。”
苍天啊,神明啊,我恨——
那天躺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才发现手机上的显示“Today is Amelia Ming's birthday!2010。2。17”,5分钟完成刷牙洗脸换衣服直接奔来,早中晚三餐一次搞掂,不要小看睡了26个小时的人!
“我把你指给我弟看,他也是爆笑,结果最后搞到我们这边的人都领略到了你李百立的‘风采’。”他一笑起来眼角眉梢都会微微上扬,我隐约可以看到芸儿的影子。
鸣家人好像都能够展现出生动的面容。漂亮到令人不忍久视——太绚丽了。
不过升了高三以来,好久,都没见过芸儿脸上再流露出这样的神采了。
哎,居然让我糗大了,可恶的鸣蓉秋!
现在他应该是在美国念书吧,圣诞节长假也不回家,芸儿说他是“花花世界里的花花公子”。
还是鸣蓉清最好了!
“我弟说那次生日聚会最好玩的事就是你了,大家也都赞同。”他吻了吻我的额头。
“百立小朋友,你可真是个宝贝呢。”
他可真爱笑,他笑得可真好看。
智宝说过,他在我面前太过从容,好像大国手对战小棋士一样,因为完全看透了你会走什么样的路子,所以就有恃无恐。
“有时候,从容就是怠慢。”她加了这么一句。
轻吻也好,拥抱也好,这都好像不是爱的表现,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嚣张吧?
拼命摇了摇头,把这些不好的想法甩出去。
火影们在电视机里打得死去活来,我只能看日文字幕来猜其中的意思。这发行的影片果然和在网上看或放盗版碟不同。但说实在话,也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盗版和正版确实在服务上没多大区别。
那真和假,是不是也没多大区别?
真心和假意也没有区别咯?只要都能让你舒服就行了。
我将自己蜷缩在鸣蓉秋又暖和又有力的怀里,像一只寄居蟹依靠者一只螺壳,如果我已经抛开了一切怀疑和犹豫,全心相信这只螺壳适合我,愿意容纳我,但事实却不是如此。也许螺壳已经有主人了,也许它是只永远不会对你打开心扉,真正接纳你的螺。
那寄居蟹,已经舍弃了以前的自我保护的寄居蟹,又该寄居在何处呢?
它会不会徘徊在那只螺壳面前苦苦等待,它会不会拼命地寻回以前的自我,它会不会由于无处可去而遍体鳞伤。
已经给出去了的心,又该如何安置呢?
是会风化成一片片的粉末,还是被懂得怜惜的人拾起,敞开怀抱来容纳?
天哪,我这是怎么了,都不像我自己了,都不是李百立了!
看来真的是“不能谈恋爱啊,一谈就变态啊”。
转头去看鸣蓉秋,结果发现他早在黑暗中入睡了,闭起眼睛的他,长长的眼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着。
我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那么悲伤。
——是啊,他真的很优秀,对待女孩子也很是有一套。
这个想法让除了念书就没有任何特长的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恐惧,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
“都快被吞没了。”鸣蓉清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比起七岁那年被表哥栽赃使得舅母命令我洗完所有被弄脏的被子时还要无助,比起小学二年级那天放学被老师留堂罚写作业,以至于回家时必须一个人走过没有灯的走廊,路经那间传说有鬼的音乐教室时还要恐惧。
最可怕的是,这一次,我的悲伤远远大过于恐惧。
因为我,爱上了他。
看着电视里鸣人大喊“羁绊”的咆哮样,心里忽然想到——我和鸣蓉秋之间的羁绊存在吗?如果有,那又会是怎样的羁绊呢?
他会觉得跟我之间有什么羁绊吗?
怎么会,我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就算是有,也只是新奇感而已。
不过如此。
鸣家的人,不仅仅是富有,而且个个长相俊美,天资聪颖,怎么可能不受追捧,不受尊敬,不受喜爱?这样的人,简直和平常人不是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维次的,他们感受到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吧。不用努力,已经比其他人努力一生得到的还要多了。
可是我依旧感觉到了他们的不快乐。
因为我也不快乐,所以才嗅得到。
比如第一次在机场商店见面时,虽然鸣蓉秋一直保持着恬淡的微笑,看到我出糗时笑容渐渐加深,俊美的脸变得更加吸引人。我也可以看出,他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他的眼神,一直,都像雪那样的冷。
2010年的圣诞节过后,我持续五天都没有再去鸣家,自从热恋以来从没这样过,因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所以我隐约感觉到周围的人观望的动静。
我不去找他,他就不会来找我。
是因为他对我很有把握,还是因为他觉得我不值得再进一步的付出?
这很正常,我对自己说,李百立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没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谈恋爱又不是考试,不能用题海战术来学会如何得分,对方会烦你烦到看见你的脸听见你的名字都烦,还怎么试?
谁要是爱的多一点,谁就注定是输家。
就算他鸣蓉秋肯陪我玩久一点,愿意给我试试,我李百立也还是不能过关的。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考点是什么。
我跟他根本不是同一个段数的。
这四天来我一直都没有精神,不洗头不刷牙不换衣服不下楼,宋嫂正在花园里跟人家炫耀李家小姐不仅能去中大读书,还钓了一只剑桥大学的金龟婿。
阿姨就是这点不好,嘴巴太碎。
但她是以我为傲的,就像是在那些爷爷奶奶心目中自己的孙子孙女是最棒的,别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阿姨终身未嫁,常年穿白衫黑裤,扎马尾辫,简直是从默片时期香港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女佣。
我从来没有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我心中,这个肥肥矮矮,喜欢炒股票基金说明星八卦,却比谁都护着我的广东师奶,就是我的外婆。
在妈妈资金短缺的那一年,阿姨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家用,原来她炒股早已成富婆。
但她还在我家做阿姨,不离不弃。
刚从舅舅家回到妈妈身边时,我怕黑怕得要命,半夜起来看见没有开灯就哭,这时候阿姨就抱着我说,囡囡不哭,囡囡乖。
有一次夜里醒来,会发现她胖胖的身子蜷缩在我脚边睡着——我睡觉不安分拳打脚踢的,阿姨为了陪我,将自己挤在一个很小的角落。
她怎么受得住啊?
从此我就一个人睡了,而且告诉妈妈和阿姨,我不怕黑了。
第五天了,该做个了结了。我的胡思乱想也好任性天真也好该是开向转弯道的时候了。
从头发牙齿到肌肤指甲都彻底清洗过一遍后。很好,李百立又重生了。
寄居蟹,重新找回了它以前的壳。
我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水珠顺着发梢无声的流落至腮边,就像是一滴晶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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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一地破碎的心,我继续读书,发呆,吃饭,睡觉,做义工。
这个项目我已经进行两个月了,对象是老人院里一位姓江的老先生。
他的脾气很不好,先前已经辞退了好几位护工和助理,我所加入的慈善基金会认为让几位有活力的年轻人去会比较好。我被派到那里,跟同会的莎莎,阿养哥和燕姐一起负责陪他讲话,每隔三个星期去一次。
大家刚开始用了很大的热情,但江先生也是爱理不理的,到后来只有我莎莎和我坚持了下来。
“他根本就不合作好不好!”其他两个人给我打电话时这样说过。
莎莎也问过我为什么要坚持,“我是必须领这份津贴。”她怀孕了,是未婚妈妈,最喜欢告诉我BB现在大概有多大,踢了她几下。这段时间我见证了BB从乒乓球到金鱼的过程。
要是轮到我陪的话,我会跟他讲好多事情。比如说大气污染啊,妈妈工作太辛苦了我不希望她那么拼命钱够用就好了,最喜欢什么菜,乱七八糟的都说一通。而且,我还会跟他讲我那三个好朋友和鸣蓉清。
他一点一点知道我跟他的恋爱史。
在这个过程中,江先生总是右卧着,把头深深的压在雪白的棉枕里,衬得他的脸像大树风化后的根,每一道纹理都隽刻了沧桑。他似乎是用这种不声不响的行为抗议着医院派人打扰他的清净。如果不是看到他紧闭着的眼睛时不时跳动一下,我都几乎以为他死过去了。
我很喜欢跟江先生讲这些琐事,弄到后来都不知道是我来陪他说话,还是他陪我,让我能够说话。
那天当我哭着闯入他的病房时,江先生似乎被我弄醒了,他从床上直起了身子,很是惊讶的表情。
传闻中脾气暴躁的他并立刻赶我出去。
我并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去探视他。
当时伤心到死,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我拼命地抽泣着,围巾都被我用来擦脸擤鼻涕了,但眼泪还是像打开水龙头了一样噼里啪啦掉个不停,真的是大颗大颗往下掉。
过了很久,看我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慢慢地起身,给我倒了杯水。
他走路走得很慢,拿杯子的手都是颤抖的,然后一步一步地挪着脚步防止水洒出来。当他把水端在我面前时,我哭得更伤心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我站了起来。向江先生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就走了。
我很感激他的那杯水,我更感激他什么也不问。
我尽情地哭了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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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开机后,才发信芸儿打了我11个未接电话。
在她铺天盖地斥责我怎么不开机她好着急云云的时候,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芸儿,我决定跟鸣蓉清分手。”
她立刻不讲话了。
我没想到我自己居然可以讲这句话说出来,在家里窝着那四天,一想到这两个字心就像要撕裂了似的痛不欲生。
“……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半响,她在电话那一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心里刹那间涌动着许多东西,酸酸涩涩,五味陈杂。但我已经没有眼泪了。
这种哭不出来的感觉让我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我的心真的好痛。
“对不起。”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却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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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我按照惯例去了病房,江老先生倚着床,带着玳瑁眼睛读报纸。
我轻轻走过去,坐在医院准备好的椅子上。
“怎么有朱古力的味道?”他好奇地转过头来。
我笑了,来医院前我吃了很多。
我把包包里面的巧克力秀给他看,江老先生眼睛一亮。
“给我一粒。”
不行,他的糖尿病很严重。
“好心你啦,给我一粒,一粒就好!”
我眼睛瞄了一眼护士,趁没人看过来,快速将一粒巧克力球塞入他手心。
“嗯!”他眯着眼赞叹着美味。
老人有时候真像一个孩子,固执的老人也就是个任性的孩子而已,需要用理解和包容去温柔地对待。
再过一个星期去拜访他时,发现这间清净的病房突然挤满了人。
有几个打扮入时的妇人在一旁争执,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旁边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去劝架。
江老先生又恢复右卧的姿势,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我悄悄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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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看他时,他正在用饭,护士一勺一勺地喂他,他突然伸手打翻了碗。
“不吃了!不吃了!”
等护士惊恐未定地快步离开后,他捶着腿大骂道:“都是群畜生,只认钱的畜生!”
我敲了敲门。
“你走开,快点走开!今天不要你来!”
我径直走了过去。
“叫你走开,你聋了吗?”他大喊大叫道,开始用枕头乱丢一气。
我上前,轻轻将他拥进了怀里。他全身僵硬地跟木头一样,却没有挣脱。
半响,他叹了口气。
我却笑了。
——————————————————————————————————————————快放寒假了,这次拜访是今年最后一回。
我给他带了自己煲的莲藕排骨汤。用来两个小时的老火,汤汁都呈现出淡淡的肉色,香味扑鼻。
江老先生却一边喝,一边抿着嘴皱着眉头骂道:“好难喝!太难喝了”
但他却是喝了三碗吃光了所有的粉藕。
我在一旁不停地笑。
临走时我嘱咐他要乖,好好吃饭,听医生的话,他理都不理我。
他似乎很困了。
我笑着轻轻关上了门。
我没有想到这是最后的相见了。
在我还在珠洲过年看烟花跟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他一个人死在冰冷的病房里。
我的爷爷死了。
大年初三的晚上,我接到了律师的电话,被告知了这一切。
他的所有子孙中我的获益最多,律师笑着说,我的遗产总够我成了香江的名媛了。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是谁,正如同我一直知道他是谁。
我不要这些,江先生,我不要,这些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要的。
我宁可用这一切换回我跟你分离的那一刻。
早知道这样,我一定要唤你一声我在心里喊过你千百遍的称呼。
爷爷。
偷鸡不成蚀把米
鸣芸悦
我问我男朋友:“为什么当初我很反对他们在一起,现在他们终于要分手了我却若有所失?”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