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一些口号,都是在理论上极不彻底的这样一种状态下提出来的。其他的对西方哲学的研究也是如此,也是这样的。这是问题与主义之争。
好,我们下面第三个问题呢,我们来看一看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运用,这就是对唯物辩证法的理解。当然跟中国革命实践联系最密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了,所以马克思主义在当时占了上风,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取得了优势。那么在这里,与具体的实践活动有直接关系的就是唯物辩证法,唯物辩证法被看作一种方法论了,跟我们“法宝”意识可以最直接地结合在一起。那么由于唯物辩证法,我们在哲学领域里面的研究就有了一个标准,所以在当时研究哲学的很多。比如对古希腊哲学的研究,古希腊哲学的研究里面就贯彻了这样一种标准。比如说,李石岑、郭大力等人,他们在考察希腊哲学的时候,就对希腊哲学的三大哲学家进行批判、加以贬低。比如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三大哲学家,在他们看来都是属于唯心主义的。那么抬高的呢是赫拉克利特、普罗泰戈拉和德谟克利特这些反唯心主义的。普罗泰戈拉是诡辩学派、智者学派,在他们看来是属于怀疑论的,赫拉克利特和德谟克利特都是属于唯物论的。所以这里头已经含有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条路线”这样一个意思在里头了,当然还没有后来那么明确。但是对希腊哲学原著加以客观认真地解读的很少,只有严群在那里搞一些认真地解读,而且被人们所批判。他解读那些东西,人们都嘲笑他,认为那些东西没有什么用的。这种急功近利的习惯在我们的哲学史研究里面一直保存下来,我们总是不愿意去完整地、历史地领会西方哲学的传统和精神,而是喜欢在一大堆哲学家里面挑挑拣拣,美之名日“去粗取精”。去粗取精,西方哲学几千年,我们能取出来的有几个算精华的呢?赫拉克利特、德谟克利特这些唯物主义者算精华了,其他的算糟粕,其他多数人都算糟粕。直到20世纪80年代我们还在争论“要康德还是要黑格尔”,这还是同样一种思维模式的表现。
康德、黑格尔两者之间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有一种情绪化的东西,以前我们对康德批得太狠了,被黑格尔统得太死了,一讲就是黑格尔。因为马克思是黑格尔的学生,列宁批康德的唯心主义二元论最厉害。所以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们提出的问题要康德还是黑格尔,其实这个提法在当时是振聋发聩的,提这个问题本身是有它的思想解放的作用的。但是思维模式还是一样的,就是西方那么多哲学家我们选哪一个?我们立足于自己的标准、立足于我们目前的实际问题我们选哪一个?20世纪20年代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传到中国以后,人们认为这个东西是最适合于中国的,于是以此为标准来取舍历史上的哲学家。由于对唯物辩证法的关注,我们对德国古典哲学也形成了一个热点,在20世纪30年代,比如说对黑格尔哲学的研究,当时有张颐、贺麟、朱谦之、郭本道等人,他们做了一些理论工作。尤其是贺先生,他为了弄通黑格尔,预先学习了斯宾诺莎、康德,尤其是斯宾诺莎,贺先生是斯宾诺莎专家,而且也是得到国际学术界承认的斯宾诺莎专家。这个在中国学术界里面也是很罕见的,为了一个哲学家,对另一个哲学家的研究达到如此高度,是很罕见的。但是呢,也仅此而已,他为了研究黑格尔仅仅去研究了斯宾诺莎,其他的人他没管,他也是从中间挑挑拣拣的。所以他的学术活动最初的目的还是在于经世致用,当然不是为了给马克思主义提供论证。在20世纪30年代,当时贺麟先生还是一个唯心主义者。所以他研究黑格尔,他也是认为黑格尔对中国很有用。因为黑格尔跟理学、跟朱熹的思想很接近,他认为我们可以用黑格尔来宣扬朱熹的思想,而且比朱熹更先进。朱熹当然很粗糙了,黑格尔讲得很细致,应该来说比朱熹更有用。朱熹当然是有用的,但是我们今天已经有了比朱熹更有用的黑格尔哲学,所以我们要去研究它,贺麟先生当时是这个思想。也可以说,那一代中国学者没有一个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把自己的学术思想建立在这样一种经世致用的政治实用主义之上的,几乎都是这样。
就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来看,理论上最大的代表,当然除了瞿秋白以外,瞿秋白的理论主要是从前苏联搬过来的。真正从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来研究的呢还是李达,李达的代表作,就是20世纪30年代的《社会学大纲》。这部著作呢,虽然也受到了前苏联的影响,但是里面也有自己的一些见解。比如说,当时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刚刚发表,l932年嘛,刚刚问世,刚刚发表出来。那么李达就以这个手稿为依据,把马克思的辩证唯物论归结为实践的作用。李达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提出“实践唯物论”的这样一个归结点,马克思主义就是实践唯物论,这个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我们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把这个东西确立起来,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问之内还受到冲击。20世纪90年代还有人提出质疑,马克思是不是能够归结为实践唯物论?我们刘纲纪先生还因此受到批评,当然刘先生还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就坚持实践唯物论。我们知道20世纪90年代很有这样一种怀疑。但是李达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提出来,马克思就是实践唯物主义。但是也还是有差距,就是李达所讲的实践唯物论跟马克思在手稿里面所讲的实践唯物论还不一样。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面已经提出了自己的哲学是实践的唯物主义,而不是抽象的唯物主义。
但是他的实践唯物主义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面呢,他把它归结为人的感性活动~一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这样的唯物主义。“感觉通过自己的实践直接的变成了理论家”,是这样一种实践唯物主义。那么李达的这个实践唯物主义呢,是这样表述的:“人类的认识过程,是在实践基础上由感觉起直到思维的统一的认识过程”,所以感觉是认识的源泉,“这是认识论的第一前提”;另一方面,外物又是感觉的源泉,“这是认识论的第二前提”。感觉是认识的源泉,外物又是感觉的源泉,这是很朴素的。这种实践唯物主义是很朴素的,还是一种反映论,其实并不是实践论,他提出的实践论还是一种反映论的唯物主义。所以他为人类的认识提供了一个公式。这个公式有几个这样的环节:实践——直接的具体——抽象的思维——媒介的具体一一实践,是这样一个循环。从实践开始,然后进入到直接的具体,那就是感性了;再进入到抽象思维,那就是理性了;再进入到媒介的具体,把通过感性和理性所获得的一种认识当作一种手段、一种技术来改变世界,最后回归到实践——技术性的实践。所以李达的实践唯物主义——“实践论”,我把它称为“一头一尾的实践论”。开始的时候要实践,然后在认识过程中问不谈实践,然后谈完了以后又谈实践,把认识“运用于,,实践。这是一头一尾的实践论。认识被放在实践过程之外作为认识的基础和检验标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是一头一尾的。而认识过程本身呢还是反映论。实践在这里被抽象化了,变成一种操作、实行,变成中国哲学所讲的一种“行”,知和行的关系中的“行”,是一种操作,它的作用在于成功,最后要用实践是否成功来检验。实践的作用仅仅是成功,并不是人的本性的一种展开。实践所包含的感性的丰富性,以及人们的感觉的形成过程,在他这里面被忽视了。人的感觉怎么形成的,就是由外物引起感觉,那和动物的感觉有什么区别呢?外物刺激人的感官,人就有了感觉,那不是动物的感觉么?但是马克思讲人的感觉是历史和文化的产物。有最美的音乐,没有音乐的耳朵,你也欣赏不了。你要欣赏最美的音乐,有音乐的感觉,你就要通过文化和历史。这个在李达这里呢,是处在他的视野之外。马克思讲人的感觉,感觉的人类性,是由于存在着人的对象、自然界才形成起来、发展起来的,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工作”。这是马克思对感觉的一种理解,但是这个在李达那里呢就没有这一说。
由此就产生了对所谓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两者关系的一种误解。我们通常教科书上写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体系了。在恩格斯那里,实践的概念和历史的概念本来是重合的概念。所谓实践唯物论就是历史唯物论,实践就是历史,历史就是人的实践嘛,本来就是一个概念,并没有产生一个所谓的脱离实践和历史的“辩证唯物论’’这样一个概念,这样一个概念是从前苏联引进的。辩证唯物主义这个概念是从前苏联引进的,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没有讲,都不讲这个概念。当然你可以讲,并不是说你这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样讲就错了,马克思当然是辩证唯物论的。但是提出这个概念来有这样一种意思,把辩证唯物论看作是理论,而历史唯物论被看作是理论的运用、理论的实践运用。我先有一个辩证唯物论,然后把它运用到历史上面。历史唯物论是辩证唯物论在历史领域里面的运用和扩展,我们通常教科书是这样讲的。这样就形成了“两大块”的这样一个体系模式,李达也沿用了这样一个体系模式一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也沿用了这样一个从前苏联来的、从前苏联教科书里面来的体系模式。其实马克思的辩证法的意思,不是一种运用于一个什么地方单纯的方法,当然它有方法的意思,但它根本的意思就是实践和历史的能动性的意思,辩证的意思就是能动性的意思,就是历史的能动性的意思,实践的能动性的意思。所以马克思的实践唯物论本来没有两大块,而是一个整体,它又称之为历史唯物主义。
中国百年西方哲学研究的十大文化错位
今天给大家讲方法论的最后一讲。这次要讲的是另外一篇文章,就是《中国百年西方哲学研究的十大文化错位》。原来发表过一篇《中国百年西方哲学研究的八大文化错位》,那是在2001年的《福建论坛》上发表的,后来又加了两个文化错位,加了有2000多字吧,所以就把它整成一个十大文化错位,在2002年的武大召开的一个全国性的讨论会上提交的一篇论文,后来被收录到了《世界哲学》的2002年的增刊上。后来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宗教所工作的奥地利汉学家雷立柏博士(Leopold Leeb)看到了,十分欣赏,征得我的同意把它译成了德文,发表在德文杂志《今日中国))2003年第22卷上。这篇文章也是从方法论的角度,来反省我们中国一百年以来引进西方哲学、引进西方文化的历程,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引进西方哲学。那么我们在对西方哲学进行研究的时候,产生了一些文化错位。这里列举了十个方面的我认为是比较重要的例子,试图要理清我们在百年西方哲学研究中普遍流行的一些误解,一些误读。我认为如果把这十个方面的问题清除以后,对我们今后在西方哲学研究方面的局面应该会有一个新的开拓。因为这十个方面是非常普遍、而且非常地阻碍着我们对西方哲学研究的一些基本的概念。
首先呢,我们可以考察一下,就是宏观地来说,对于文化传播,任何文化传播都要经历这样几个阶段。哪几个阶段呢?首先第一个阶段,最初两种不同的文化碰撞,它呈现出一种格格不入和互相排斥的状况。不管哪个民族,包括我们认为学习西方最积极的日本民族,日本民族在文化碰撞的最初阶段也是经过了一个互相格格不入、互相排斥的这样一个初级阶段。在这个时候,因为是异民族文化嘛,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呢,人们更多地看到两种文化之间的相异之点,要么就完全不接受,要么顶多呢就是说,它有它的长处,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我们并不比他们差,然后呢,以这种借口我们可以把它拒之于门外。那么在这个阶段当然是初级阶段,这个阶段要提升,它有待于对两种不同文化之间的相同之点以及相通之点的发现。如果文化之间的碰撞和交融要进一步继续下去的话,你就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初级阶段。初级阶段是一个拒斥的态度嘛,你完全把人家拒之于门外,以种种借口,不管是硬的还是软的,总而言之是不接受,那文化就没办法交融了。
那么进入到第二个阶段呢,就是说人们发现两种文化之问有可以相通的地方,甚至有相同的地方。于是,这有助于两种文化之间进行比附,互相解释。在印度文化、佛教文化传人中国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情况。一旦我们觉得佛教还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文化,我们可以开始接受的时候呢,我们就经常用我们中国传统文化资源里面的某些因素去解读佛教文化、佛教哲学、佛教的宗教教义,这个叫“以老解佛”。我们以我们老子的这个道家哲学来理解佛家的哲学。这在第二个阶段我们也发生过,以老解佛、佛学的玄学化流行了一段时间以后,人们就发现还是不行,用中国的老子和魏晋玄学去解读佛经有它的局限性,因为毕竟是两种不同的文化嘛。你在两种文化中发现了相通或相同的方面,但是还有大量的是不能相通的方面、是不能够用道家哲学、玄学去解读佛家哲学的,有很多是做不到的。为什么唐僧要去西天取经呢?也就是说要把西方的原典文本原汁原味地介绍到中国来,这就进入到第三个阶段。
第三个阶段呢,就是不满足于前一个阶段。你老是说古已有之,我们中国本来就有,那就不用学别人的东西了,复习一下自己的东西就行了。虽然这样说有利于克服某些障碍,就是让人觉得西方文化也不是什么天外来客,西方人也是人,跟我们也差不多,思考的很多问题,提出的很多问题都有相通之处,这当然有它有利的一方面。但是也掩盖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