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中国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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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思中国游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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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断定了水车也能生气,又因为没有眼睛看不出磨它的人,所以就呆不久又哗的洒水一下,意思是总有一个人要碰到这一击,阿丽思小姐可算帮水车想尽了。但她见到这行为显然是无益,不但不能给仇人吃亏,反而很多机会,吓了另外的过路人,故此劝水车少生气为妙。
  有一时,遇到的水车象是规矩得很,阿丽思就呆得久一 点。她一面欣赏这大身个儿的巧妙结构,一面想听出这歌声的意义。她始终听不懂,但立意要懂。
  阿丽思走了不知多远的路,经过不知多少的水车,终想不出一个方法来明白水车心中的感想。
  “天知道,这些东西心在什么地方!”这是当她正要离开一个小水车时失望而说的。
  可是那个水车却说起话来了。
  水车道:“有心的不一定会说话,无眼的又何尝不可以… ”阿丽思说:“我请你说完这一句话。”
  水车又说:“有心的不一定… ”
  “我请你说一点别的!”
  她昂了头等待水车的回答。水车的答话仍然如前。原来一个水车只会把一种话反复说。
  阿丽思无法,各处望,见一只螃蟹正爬到水车基石上散步作深呼吸,心想试问问这个有心有眼的东西也许可以得到一点指示。
  她不忘记打赌的办法,便说道,“有谁敢同我赌输赢,说一个水车能如人一样说话么?”
  先是不听见,阿丽思于是又喊。
  “那个愿意同我打赌,说… 吗?”
  “我可以。”第二次可听见了,那螃蟹就忙接应。
  阿丽思心中一跳,知道螃蟹可以作师傅了,但还是故意装作不曾听到螃蟹的答应那么神气,大声说出愿意打赌的话,找接应的人物。
  螃蟹又大声的说:“我可以。”
  经第三次的假装,阿丽思才作为从无意中见到这渺小生物,又用着那不信的态度对螃蟹望,惊讶这是当真还是好玩的答应。
  这时的螃蟹,才停了它的深呼吸,用清清朗朗的声音,解释答应赌输赢的便是它。且指摘阿丽思小姐失言的地方,因为既答应了“赌输赢”就不是“玩”。
  “你能够作到这个么?我不相信。”
  “我要你小姐相信,我们不拘赌什么全成。”
  “你是不是听真了我的话,我所疑惑的是… ”“你小姐是说水车不能与人一样说话——变相说,便是只有人才能够申述痛苦发泄感慨以及批评其他一切;这个不对。
  我可以将你小姐这一个疑问推翻;我有证据。“
  “拿证据来!”
  阿丽思说“拿证据来”,那么大声的不客气的说法,致令那螃蟹吓得差一点儿滑滚到水里去。它当时不作声,只顾把地位站稳,免得第二次被阿丽思欺侮。站定了,它才也故意装作不在乎的神气说证据有,要拿也不难——只是得赌一点东道。
  “你爱用什么赌就用什么,随你便。总之我在先同你说,你的证据我猜想是不充分。”
  “你猜想不充分,你见了就会改正你的意见。我告你… 还是先把输赢的东道定下罢。
  喂,请你小姐说。“
  阿丽思心想:这小东西竟这样老练,真是可以佩服。她听到螃蟹说要把东道说定才告她的证据,心想这倒为难得很了。这事很奇怪的是,她算定这螃蟹说的不过是全然无稽的罔诞话,还想赢螃蟹一点东道,就说用二十颗大三月莓作赌好了,只要证据从螃蟹方面拿出。
  “不准翻悔的!”
  “难道你还要我赌咒吗?”阿丽思于是又装成生气样子。
  螃蟹忙致歉,说,说是要说定一,先小人而后君子,才不失其为“螃蟹”。
  “我但愿你少说一点我所不懂的话。”
  “那么,我不承认我是螃蟹,难道你就懂了吗?”
  “好,你快说好了。说得对,我回头就拿三月莓给你;不对你可… ”“不对?不对你可以一脚踹死我!”
  螃蟹于是告了阿丽思在什么地方有水车会说人的话。为了证明这消息的信实,还把水车旁边的一切情形全告给了阿丽思小姐。说了这话的螃蟹,就只等候那二十颗三月莓了。
  因为那地方在它外婆家附近,决不会记错。
  “是的确的事么?”阿丽思总不很信小东西的话,又问它一句。
  “怎么不的确?你小姐去看,就可以了然一切!”
  “是坎上一株空心杨柳,柳叶拂到枧槽水里,那两个水车吗?”
  “是呀,一千个是呀!说不对,你回头来罚我,让你踹我的背,我在此恭候,赌咒在你小姐回来以前不走开这个地方。”
  “象你那么小的一个螃蟹,说到关于水车那么大一类东西的话,这个真不容易令人相信得过。”
  “但是你们人类谈天文学比这个更渺茫的——我说的是证据,你看就是!”
  “好,那我就去看,回头再说罢。”阿丽思小姐说到此,想乘早走得了,就预备走。
  “小姐,”螃蟹说,“你回头莫忘了那莓。我顺便告你,划船莓吃来清撇淡,我不欢喜,我们说的是三月莓!”
  “是呀,三月莓,我若是遇不了这样水车,遇到了又不如你所说那么随便可以谈话,那我才… 也应当顺便告你,我赢的三月莓是要新鲜的,全红的,你别诳了我走路,又逃到水里去不认账。我估量我脚痒痒的,真要踹你两脚才快活哩。”
  螃蟹听到阿丽思说担心它逃走,就马上赌了一个大咒。阿丽思一面暗笑一面就遵照螃蟹所指示的路,走去了。
  这时既有了目的,对许多水车她就不注意的放过了。她所取的路线,仍然是沿河上行的,沿路全是莓,就一面吃一 面走。莓单拣大的,就如同螃蟹帮到拣选一样,不好不算数。
  螃蟹曾告她,从他们所谈话的那个水车算起,应走过二 十一个水车,才到那个地方。
  阿丽思走时就算到这水车数目,一二三数去。虽说螃蟹告她是廿二个数目中最后一个,可是每一个水车面前,她仍然听到一句两句话。
  阿丽思心想:成天这样喊口号,喊到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不如哑了口倒省事多了。这种想头当然是一种极愚的想头,理由是她以为水车自己想喊或愿意喊。其实每一个水车能说一 句两句话,也全是人的意思。各个的水车,相离得是如此远,让它们成排站到河岸旁,在很好的天气的夜里,没有太阳,没有月,头上蓝蓝的天空只是一些星,风在水面树林中微微吹着,在这样情形下的水车们,各个象做梦一样的哼唱着,用一种单纯的口号来调节自己的工作,管领水车的人便不愁一 切泰然的同家中娘子上床睡觉,因此世界上就有了生儿育女穿衣吃饭等等,这哪里是阿丽思所懂的事!
  说阿丽思懂到水车,不如说阿丽思懂到三月莓为恰当。这是实在情形的。在这一段路程上,阿丽思已把三月莓颜色与味道的关系了然在心,随手采来路旁的莓,不必进口便可以知道这一粒莓的甜酸了。这学问使她满意处是,她算定到这个地方来与人打赌的事不知有几多,设或遇到赌得是同螃蟹所赌的东道一样,那么在输赢上被欺骗一类事倒不会有了。
  关于三月莓,究竟以何种颜色为好吃,以何种形式为好吃,以至于何种地方成长的味道浓厚好吃,这些知识不能在此多说了。有人要急于明白这个,可以去询问傩喜先生借看阿丽思小姐第二次给他的信,那信上曾写得明明白白的。这里且说吃了一肚三月莓,时时打着酸嗝的阿丽思小姐,坐到岸旁听那两个水车谈话的事。
  水车是一新一旧。那上了年纪一点的水车,声音已嘶了,身体有些地方颜色是灰的,有地方又缠上水藻,呈绿色。阿丽思一见这东西,便想起在北京时所见到的送丧事执事前面戴红帽子打旗的老人,那老人就是这么样子。还有走动的步法,老人是那么徐缓,象走一步应花一分钟,这水车却也得到了这脾气。它慢慢的转,低档的唱,正象一个在时光的葬送仪式前面引路的人。在世界上不拘某一块地方,时光的糟蹋是一件必然的事,把全世界每一段小地方,全安置这样一 个水车,另外加上一群无告者,被虐待者,老弱人畜的呻吟号哭,于是每一个新的日子吞噬了每一个过去日子。用着这样壮观的一切,为时光埋葬的点缀物,真似乎是一种空气样的需要!
  至于新的水车,那象一切新的东西一样,所代表的是充满了精力,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对世界欢喜,与初入世的夸张——总而言之它是快活的。工作也苦不了它。镇天镇夜的转,再快也不至于厌倦或头晕。它的声音只是赞美自己的存在,与世界的奇怪,别的可不知。它从自己结实的身体上,洪大的声音上,以及吃水的能力上,全以为比其他水车强。
  在同类中比较着生活与天赋,既全然高出一等,再不能给它满意,那就难说,简直可以说它不是水车了。然而这水车自己承认是水车的,所以它在各方面全极健康;观念的健康便是使它高兴生活下去的理由,如一切人与畜。
  把这样两个性格不同的水车放在一块,自然而然它们每天有话可谈了。所谈不拘方向,各样全可以。每一个意思恰恰都有两面:新水车代表了光明同勇敢,与光明勇敢相反的却为它同伴所有。因为新水车要明白一切,就时时刻刻与老前辈讨论。
  阿丽思小姐来到这两个水车面前五丈远近时,它们是正在说到各自对于生存的态度。
  那旧水车说,“我一切是厌倦了。我看过的日头同月亮,算不清。我经过风霜雨雪次数太多。我工作到这样年纪,所得的只是全身骨架松动清痛,正象在不论某一种天气下都可以死去。我想我应当离开这个奇怪的世界了,责任也应当卸了。我纵不能学人的口吻说‘恨它’,可是我的确厌倦它了。”
  “老前辈,”那新水车这样称呼旧水车,态度十分恭敬。它觉得这恭敬用到一个比自己经验多阅历多的水车面前不为过分。它接着说:“我倒不十分了解厌倦这两个字的意义呢。”
  “不懂这个,我相信这不是你的客气。这个,你不能十分了解,也不必十分了解。若是你自己有一本五十个篇幅(它意思是说活五十年)的人生字典,你就可以在你生活经验的字典上翻出厌倦两个字的意义了。”
  “可是我这两页半的本子上全是写得可以打哈哈的字眼!”
  旧水车点头承认这个是实在情形,并不再答话。
  那新水车于是又说:“我告你,(它意思是不相信在水车生活上有厌倦)第一 件,作工,我们可以望到我们所帮助的禾苗抽穗,是一件顶舒服的事。第二件,玩,这样地方呆下来,又永久不害口渴,看到这些苗人划船上上下下,看到这些鱼——我是常常爱从水里看这些小东西!而且螃蟹,虾子,水爬虫,身子全是那么躼个儿,还少不了三亲六眷,还懂得哭笑,还懂得玩。
  老前辈,我似乎同你说过,那螃蟹不是顶有趣味么?你瞧它,我那么大声吓它,也不怕,还仍然爬到我脚下石头上来歇凉,又常常同它们伙里伙赌博,用一匹水爬虫或三两颗莓。“
  那旧水车皱了眉毛说,这个只是小孩子的话。水车不是有眉毛的东西,但阿丽思仿佛是见到它学司徒灰鹳皱眉毛的神气,就觉得这水车同灰鹳倒可以谈哲学。
  “但是,老前辈,你不承认这个么?”
  “你是不是说,我也应当把阁下所说的话引为愉快的事?”
  “我想是这样,而且每一个水车也只有这样。”
  那旧水车听到这种话,想起自己过去也就是那种感觉,青年生活的回首,使它更难堪了,就不说什么,吐了一口水,叹了一声气。
  阿丽思小姐显然是同意于新水车的生活观的人,就心想插口问问这老前辈为什么不满意这生活。
  不过新水车却先问到这个了,旧水车答得又是哲学上问题。
  它说,“禾苗长成我们有什么分?看看别的小生物拜把子认亲家,自己有什么理由拿别个的快活事来快活?”
  这意思,把阿丽思全弄糊涂了。她觉得“理由”在一切事上都需要,可是旧水车说的不能乐他人之乐的理由并没有为阿丽思所见到。新水车到底是水车,容易听懂水车的话,便又反驳老前辈,说:“我记得老前辈说过,一切的现象,冷冷静静的去观察,便是一种艺术,一种享受。那么,干吗不欢喜所见到的一切?”
  “是要看!但是你总有一天要看厌的!到那时候你才知道无聊,知道闷,知道悲观。
  看别的,那是可以的。但我告你年纪青青的小子,看久了,就会想到自己,到你能够想到自己,到你能够想到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界上,——另外说一 句话,到你想到生死与生死意义时,象我们这种东西,成天的转,别的小虫小物所有的好处我们无分,别的畜生所有的自由我们全没有,……我们活来有什么趣味?活到这世界上,也有了名字,感谢人类这样慷慨。但在我们一类东西的名字上,所赋的意义,是些什么?我们从有了河就得戽水,象有了船就得拉纤的船夫一样。我们稍有不对就为人拿大槌子来敲打,这类命运与当兵的学阵式不好挨打一样。同样的是车,我们比风车就不如。风车成天嚼谷嚼米外,还为人好好收藏到仓屋里,不必受日晒雨淋,谁来理我们?就是说,我们有我们的自由,随意唱,可是你大声的唱,喉咙高,人就恨,且免不了受教训。我们地位高,据说是这样,地位的确高,但有过一次为人真心对我们的地位加以尊敬吗?你明白爬桅子以及捡瓦的人的地位,就明白我们地位是单在怎样给人利益的缘故而站高了。不是为人舀水,你看吧,他们人,不会吃了我们?幸亏我们照理除了帮人的忙以外,还不曾有被吃的义务。但到身后被人拿去大六月太阳下晒,晒干了再拿来煮他们的大米饭,不仍然是被吃么?我们还听到许多人说,多亏有人帮助,身体才那么结实伟大。哈,这结实伟大,我们可以拿来作一点我们自己要作的事么?我们能够象老虎那么跳跳叫叫,吓别的畜生么?我们能够象鹰那么飞么?
  我们大,强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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