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绍棣在战场上一身杀气让人不敢直视,回到家中就彻底收敛,此时听到女儿的问话,竟然还显出一些疲惫来。若说他当初听到女儿说得那番话心底还有一分迟疑侥幸,此刻便全都没有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是他。”在最后那场战争胜利后,趁着乱向他射出一箭的人,正是女儿与他说过的皇帝外孙埋在柳家军里的人。他早就听女儿说起,却还是执意要把那人放在柳家军里,也是存着一点侥幸,想着看着长大的那孩子不会真的想要杀他,想来还是他太过心软。说来好笑,他这一辈子在战场上杀了无数人,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从来铁石心肠,唯一的心软给了亲人和爱人,现在却被亲外孙伤了个彻底。
然而让他最难受的却是面前这个女儿,他实在太心疼这个女儿,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着,若是她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又得心伤一次。她对淮旭……皇帝的爱护比他只多不少,如今这样的情况,恐怕心里更是伤心。现在回想起去年她说起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是血泪,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一二。铁骨铮铮的柳国公心里说不出的涩然,这种时候他也只是个平凡的父亲而已。
“清棠,你……”
“父亲不用担忧,我早就知晓萧淮旭是个什么样的人,该难受的上辈子已经难受完了。”柳清棠笑的毫无温度,眼里一片晦暗不明。只一会儿她又恢复了常态道:“父亲,既然外面的消息都说你瘦了重伤,那你就趁这个机会淡出朝堂吧,留在家中好好将养身子。”
“我不会让女儿儿子涉险,自己却什么都不做。”柳国公沉声道。
柳清棠笑笑挽住了他的手臂,“父亲,女儿长大了,哥哥也是,我们不能永远在你的庇护下,这些事应当由我们来做。我知晓父亲的心意,但是,我和哥哥商量了,我们都不愿意让你掺合进这种,再如何说都是大逆不道的事,请父亲一定答应女儿。只要父亲保重自己,我和哥哥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出门准备回宫的时候,柳清棠看到了哥哥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眉间紧锁很是忧愁的样子。
“哥,在想什么?”
柳清榕回过头来,看见妹妹便笑了,“没事。”
“有事就说,笑什么笑!”柳清棠一拳捶上他的腰。
“哎呀好痛!”柳清榕配合的捂住腰,仍然是笑嘻嘻的什么都没说。
这就表示他真的不会说了,再问也不会透露一个字。柳清棠明白这一点也就不再问,反正到时候他会自己说,便转而道:“我听说是席蓝救了父亲一命,我不好亲自见他,你替我好好探望人家,救命之恩不能马虎,日后你要对他客客气气的,别像以前那样总抓着人家不放找人家麻烦,欺负个孩子也就你好意思。”
听她说起席蓝,柳清榕有一瞬间不自在,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满面,连声答应着,保证不再小心眼的欺负那冷冰冰的小子。
柳清棠心里想着另一件事,心思有些飘忽便没注意他这一点异样。倒是柳清榕看出来她神思不属,好奇的询问道:“怎么,父亲不是没事了,你还在烦恼些什么,莫不是秦束惹你生气了?”
“秦束好得很!”柳清棠又用手捣了他一下,然后皱皱眉低声道:“哥,我想托你给我找人。”
“找一个和我面容有些相似的女子,只是也不需要太过相像。不拘出生,年纪比我小即可。”
柳清榕挑眉奇道:“你要做什么?”
这会儿柳清棠一旦决定了便不再迟疑,摇摇头表情有些狠意,“不好说,你帮我到处去寻就是了,我这边不好出面。”
“也好,你有分寸就行,”柳清榕严肃了些,拍了拍妹妹的肩。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他们兄妹自有一套相处的习惯。
回到宫中,面对萧淮旭的时候,柳清棠依旧是不亲近但也不过分疏远,有时候还会突然和许久之前刚入宫那会儿一样样和他开几句玩笑,倒是让萧淮旭有些受宠若惊。总之,柳清棠在重重心思的表面上保持着一个刚刚好的平衡。禹京城看上去依旧是一派繁华安定,内里却暗潮汹涌起来。
几个月后柳清榕找到了一个和柳清棠长相有四分相似的乞儿,暗暗送进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庄子里。
禁宫之中总是有许多不传的秘药,柳清棠早年就看过一种,女子服食对容貌有利,但是长久服食之后,会对与之交。合的男子身子造成损伤还难以诊断无药可医的药方。对寻常人来说,这方子所需药材珍贵难得,可柳清棠不在乎,送了足足一年份的药去了庄子里给那个与她长相有些相似的女子服用。
等一年后,这个女子会偶遇冯首辅,成为他的义女,接着在冯首辅儿子的建议下送进宫中。王首辅疑心重不好对付,冯首辅却没有那么难以掌握,况且她还早就埋下了冯首辅接回来的儿子这个棋子。
只等元宁七年的瘟疫,趁机将她借由冯首辅的手,送到萧淮旭的身边。萧淮旭不信她,只信那两位首辅,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
柳清棠又想起萧淮旭对自己竟然有那种心思,皱着眉脸上出现些厌恶。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外甥爱上自己,特别是在他灭亡了柳家杀害了她重视亲人友人的情况下。
她在御水山庄的时候,开始察觉萧淮旭的心思,说起来还是因为秦束。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看到秦束望着萧淮旭的背影那种眼神。就和当初秦束还不知道素书的女子身份时,看着她的眼神一般无二。秦束极少对什么人出现情绪,除了她和她亲近一些的人之外,他看人都好像没带一丝感情的样子。
柳清棠见了那一幕开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她告诉自己是她多想。但是聪慧如她,有一丝端倪,就很容易牵扯出许多痕迹,而自欺欺人又一向不是她喜欢的。
后来,与萧淮旭相处的时候,她特意试探了几次。萧淮旭如今年纪还小,远远没有前世那么重的心思,她多试探了几番,就真的被她试了出来,这样的结果让她齿冷。
许多事都是如此,当你不知晓的时候一切都没有问题,一旦知晓了便处处都能发现露出的端倪。回想前世,柳清棠赫然发现了许多不曾注意的事。
“呵,那是爱?简直可笑。”
、第五十九章 为为情
第五十九章
元宁七年;才开春,柳清棠就听到了魏征的夫人有了身孕的消息;上朝的时候难得看见吴尚书这个岳父给了魏征一个好脸色;而好不容易恢复了原来黑脸肃然的魏征,又开始表现的像是那时候刚刚被赐婚时候的样子;满脸让人不想看见的痴傻笑容。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上朝的时候几乎不往得意忘形的魏征那边看,免得看得自己不痛快;连柳清棠都懒得看他。
这个消息倒还不算什么;让柳清棠震惊的是回到慈安宫后,秦束告诉她纯王妃杨素锦也怀了身孕。
也就是说;她那个女扮男装的好友杨素书怀孕了。刚听到这消息时;柳清棠还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秦束反问道:“怀孕了?素书?”
“那边的消息是这么说的。”秦束点点头,很是镇定,一点没觉得这个消息如何意外。当然这和他只关心柳清棠的事有很大的关系,其他人有什么事他都没有兴趣。
他没兴趣,柳清棠可是很有兴趣,站起来转了几圈,接着就道:“我们去看看素书吧!说起来我们也许久没有出宫了,你上次给我买的那种枣泥糕味道不错,看完素书我们顺便去吃?”
秦束从来就不会驳了她的要求,当即点头,在慈安宫布置一番,吩咐下去之后,悄无声息的带着柳清棠出了宫。
他们这样悄悄出宫也不是第一次了,随着秦束这个大总管做的越发顺手能干,许多事都管理的妥妥帖帖,原本本就严实的慈安宫,更是被他打造的铁桶一般。原本去年他们从御水山庄回来之后就只能分开睡,而如今,秦束也会不时歇在柳清棠的寝宫里。除了有时候处理公务晚了,怕打扰到她休息,他才会回去自己的卧房。
几乎关于柳清棠的所有事宜,秦束都想要自己动手,如果不是柳清棠觉得他一个人做那么多事会累,勒令他不许亲自做,恐怕桃叶缀衣做的所有事都要被他接手了。不过就算这样,秦束也会常常搜罗些东西送到柳清棠面前,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看到些觉得她会喜欢的就弄到她面前。
人家都说一对夫妻如胶似漆几个月就会慢慢趋于平静,柳清棠和秦束两人却是越来越要好,这么久了还是巴不得整天都处在一起。两个人都是,一方做完了事就匆匆赶到另一方身边,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是说说话都能消磨上一整天时间。有时候桃叶缀衣两人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他们谈的话题着实无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能聊那么久。
柳清棠有秦束陪着,这样一来,桃叶缀衣两人便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除了在秦束不在的时候陪着柳清棠,其他时间都带着一群慈安宫的小宫女们鼓捣慈安宫,今日种花明日移树,颇有田园气息的葡萄架子搭上,连寻常人家菜地里种的瓜豆都特地开辟了一角中上了。自然各色花卉就更不会少。
许是心态上的变化,柳清棠越发喜欢不喜欢之前慈安宫那种庄严肃穆的格局和修整的规矩的植物,而喜欢上了长得恣意开的娇艳的花。秦束便为她寻了无数花苗花种,刚好让每日有大把空闲时间的桃叶缀衣带着花奴和宫人们种上。
这一日日的,慈安宫变成了个繁花似锦的富贵园。桃叶还曾笑称史上有个金屋藏娇,他们秦总管却是要来个花屋藏娇。柳清棠只是笑而不语,拉着秦束在花园子似的慈安宫走了一圈,还给角落里那块菜园子浇了几次水。
柳清棠自己日子过得逍遥美满,当然也希望好友同样过得好,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好友竟然会怀孕。会让人怀孕的那档子事,纯王……他会?还是说其实是自己的好友主动?某种意义上,柳清棠好奇想要看热闹的心理几乎快要压过对好友的担心。
兴冲冲的去了杨府,廖伯迎接他们的时候满脸的笑容,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他当然不会因为她们的到来这么喜形于色,只可能是因为素书的事。
柳清棠再次确认,简直迫不及待要去见好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素书~我听说你……嗯哼?”柳清棠一边说还一边意味深长的瞄着她看不出什么的肚子。
杨素书一见她来就知道她那点心思,颇无奈的点头,“是真的。”说完,她有些泄愤似得在身旁正在切药的萧淮与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萧淮与切药切得又慢又认真,仔细看的话几乎每一片药都是一样的大小。他这会儿突然被迁怒的敲了一下,慢吞吞的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杨素书,杨素书只好叹口气,又揉揉他的头让他接着切药。
“诶诶~素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人家……霸王硬上弓了?”柳清棠本想撞撞好友的肩,但是想起她如今有身子了,那可是碰不得的,她不敢碰,便只凑到她身边隔了一段距离小声问。
“不是,是……唉。”杨素书恼怒的说了一句,又停下,脸红着埋头看医书不理会柳清棠了。柳清棠才刚听了个开头,见她不说了怎么都不依。可是任她怎么磨嘴皮子杨素书都一声不吭,柳清棠只好恹恹的不再说起这事,转而说道:“那孩子几个月了总可以告诉我吧。”
柳清棠这么问的时候脸上笑着,心里却叹气,为她高兴完了之后她便想起一件事。今年是元宁七年,也就是禹京瘟疫那一年,如今正是三月,而瘟疫爆发在七月,还有四个月时间。她至今不知晓那场瘟疫为何而来,也就不知道该如何预防。最恼怒的是那个药房她竟然也没有记住,那药方是素书研制出来的,这次也需要她来研制,可如今她怀着身孕,那时候正是月份大的时候,万一劳累了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是好。
就算重生,也不会事事都算计得到。如今她只希望素书的身孕月份小一点,千万不要赶上八个月,俗话说女人生孩子,七生八死,就是说七个月孩子能安全,八个月的时候生却是不好。柳清棠没有经验不知晓,但是既然流传下来必然有其道理,她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才一个多月,我自己感觉不太对把了脉才知晓的。”
听到杨素书这么说,柳清棠算了算,到七月份差不多是六个月左右的样子,这样应该还好。她心内松了一口气,严肃的抓住杨素书的手道:“素书,不管怎么样,这几个月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自己是大夫应当比我懂得更多,总之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太医院那边我会吩咐下去,说你陪着纯王和妹妹养胎,也不会让那些无干人等前来打扰。”
“你倒是比廖伯更紧张了。”杨素书好笑的摇摇头,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会的,等孩子出来了,让他认你做干娘。”
“那秦束是干爹!”柳清棠立即笑着加了一句。
“自然不会忘了他,以后刚好让干儿子孝敬你们这对干爹干娘。”杨素书低头摸了一下肚子,又看一眼旁边一丝不苟切药的萧淮与,表情柔和。
最后离开的时候,柳清棠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素书,若这孩子和萧淮与一般……”
“孩子生来如何,父母改变不了,但是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因为这种可能就剥夺他出生的权利。况且,就算他这般,有他干爹干娘在,怎么也能让他一生无忧吧。”杨素书说着,还开了个玩笑。
“好哇!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那便说好了,快些给我生个健康的干儿子干女儿,以后我们护着他。”
离开杨府,柳清棠在马车上又不高兴起来,“还是没能知晓素书和萧淮与是什么情况。”
“我问了廖伯,是他下了药才促成的此事。”秦束伸手给她顺了一下头发,嘴里不疾不徐的说道。
柳清棠霍的坐起来满脸的惊喜,“我说你刚才做什么去了,原来是去问这个了,快来与我细说!”秦束果然越来越懂她的心思也越来越贴心了。
柳清棠在秦束那里了解了一番,大大满足了心中的好奇心,最后摸着下巴啧啧叹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廖伯盼府里有小主子出生盼了这么些年,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只可怜素书,不能对当做父亲看待的廖伯发脾气,对萧淮与也发不出来。
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的感叹了一番,柳清棠又准备按照原来说的,和秦束去吃一家茶楼里的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