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流水迢迢- 第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
裴琰沉默不语,崔亮稍稍平定情绪,叹道:“我只后悔当日不该与相爷聊得投机,泄露师承来历,两年来都处于相爷的暗控下,离不了这京城。唉,真是虚掷了这两年的光阴!”
“所以子明才假装倾心于江姑娘,让我放松警惕,又假装受我之迫,答应绘出天下堪舆图,待我撤去监视你的人之后,星夜逃离京城?”
崔亮想起江慈,心中有愧,低声道:“我也是无奈之举,相爷这两年盯我盯得厉害,我离不了京城,眼见相爷所谋之局越来越近,危机就在眼前,才行此无奈之举。只是有愧于小慈,这心里―――”
雾渐浓,天际也开始露出一丝灰白色。
二人沉默不语,天地间一片静穆,仅余风涌过枫林的声音。裴琰望向远处隐见轮廓的京城,终缓缓道:“子明,今日你话说得够坦诚,我也不再有丝毫顾虑。你说你不愿再见战火,可你这段时日在方书处,以你之聪敏,整理朝中奏章时,心里也清楚,月落族与我朝之间的矛盾日渐激烈,其立国是迟早的事,这场战事免不了;待数年后定幽一带桐枫河上游堰坝建好,趁桓国饥荒,与该国一战、将其收伏也是势在必行;至于南境的岳藩,如皇上决心撤藩,也必要用兵十万以上。未来十年内,这三场战事,关系到天下走势,也非你我之力所能阻。”
崔亮心中暗叹,也望向北面,此时登高临远,那巍巍京城在微微的晨光下如同星野棋盘。他苦笑道:“相爷说的是事实,崔亮不敢否认。但这是必然之势,却非你我故意挑起战事,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只希望战事能不扩大,平民百姓能少吃些苦。”
“错!”裴琰猛然转身,凌厉的眼神直望入崔亮心底:“我来问子明,如若我华朝国力强大至四海来朝、百国称臣,军队能所向披靡、横扫天下,我朝的正道文化能慑服狄夷、各族归心,这三场战事,还用得着打吗?
“若我朝国力强大,军容鼎盛,莫说月落族,桓国早就称臣,岳藩又怎会要挟朝廷这么多年,在朝廷与乌琉国之间进退自如?!
“若我华朝内政清明,崇儒推宗,月落族就不用一直向我朝屈辱地进贡歌姬娈童,也不会激化其族内矛盾,不会有星月教作乱,更遑论会有月落立国之忧。
“若我华朝能德披万民,令四海归心,南北各民族之间能和睦相处,又何需上百年来一直陈兵数十万于北境,致使国力为零星战事所累,外强中干,以致赋税日重,百姓负累渐深?!”
崔亮静静听着,神情渐转复杂。
裴琰踏前一步,指向远处的京城:“可笑这城内之人,包括那至高无上的人,没人能看到这一点。即使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想的却都是保住手中这点既得的利益、保住他们现在坐着的那个位子。
“皇上当年的皇位来得不明不白,为保皇权,多年来,他玩的是平衡制肘之术。用岳藩制约庆德王,又用庆德王制约高氏一族,再往北又是薄公,薄公过去又是桓国。而这些势力呢?各有各的打算,斗得不亦乐乎。有谁想过,要是皇权一统,兵权集于帝君一身,桓国何足为虑?月落一族的癣疥之患又何必延续这么多年?!岳藩又何至于呈尾大不掉之势?
“子明说不愿见因开矿而累及人命,但子明可知,这些年,户部那窝子蛀虫把持着各地铜矿,又在制钱时玩弄着花样。他们一时令铜价贵过制钱,一时令制钱贵过铜价,收钱熔铜,又卖给朝廷,或熔铜制钱时多层刮皮,从中牟取暴利,各方势力平素争得你死我活,但在这其中却是难得的默契,只瞒着皇上一人,也许皇上心知肚明,他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可苦了的是谁?还是亿万百姓,危害的还是朝廷根基。
“若是朝廷有足够的铜矿开采,控制好铜料的供应,又没有各方势力你争我夺,铜钱流通顺畅,银货平衡,百姓安居乐业,因开矿而死的那些少量重刑囚犯又有何惜?
“子明说不愿见天下燃起战火,子明又怎断定,我要得这天下堪舆图,就一定是要挑起战火?!若是在收月落、平桓国、撤岳藩的战事中得以占据地利,而尽早结束战事,减少军队伤亡和百姓苦痛,又何乐而不为?打造一支强大的军队,令有异心者不敢轻易作乱,减少战事的可能性,又何乐而不为?
“正如子明所说,天下堪舆图,能带来祸事、危及人命,但它也能稳定这天下、让百姓得益,端看得到它的人如何使用罢了。就象我长风骑十万人马,你说它能掀起九州风雷,但它同样也能平定天下乱局,至少现如今,它能制着薄公十万兵马不敢轻举妄动,压着桓国铁骑不敢南下攻城掠地!
“子明若是将我裴琰看得如那贪婪残暴之流,这图你自然是拼死也不会让我得到,但子明若是能明我裴琰胸中壮志,就会知那图,落在我手中,比荒废在方书处密室,或是落在他人手中要强上千倍万倍!”
晨曦隐现,雾却愈浓,将远处的整个京城笼于其中,迷蒙缥缈。
空中,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划破沉沉白雾,留下一道浅浅的灰影,又隐于浓雾之中。
崔亮看着那飞鸟远去,听着枫涛的声音,心潮起伏,终退后两步,长揖道:“相爷志向远大,胸怀天下,是崔亮小看了相爷,望相爷见谅!”
裴琰忙踏前俯身将崔亮扶起,微笑道:“子明切莫如此说,怪只怪这些话,我从来不敢宣之于口,更不曾对子明交心,以致子明误会于我。”
他松开握住崔亮的手,轻叹一声:“更怪我心机太过,既无法将心中真实所想坦诚告之子明,又不愿放子明离去,无奈下才出此下策,派人监视于子明,致使你对我误会渐深,分歧渐大,而成今夜这等局面!”
见崔亮低头不语,裴琰又道:“子明,这两年来,你一定把我裴琰看成是冷酷无情、玩弄权术之流。但子明可知,冷酷、擅权并非我的本心。
“官场本是修罗场、战场更是生死一线间,我不心狠,别人就要对我狠。一直以来,我面对的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但凡我手段平凡一些,心机浅一点,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就拿这次使臣馆一案来说,别人看我心机似海、凌辣狠毒,可我若破不了这案,一来战火重燃,累及百姓,二来我自己相位难保,朝廷势力重新布局,又将是多少人头落地,多少百姓遭殃!
“可破了这案子,我又为自己惹来了祸端,皇上猜忌于我,这些时日,驻军频繁调动,针对的就是我。子明你说,在这样的形势下,我为求自保,为求实现胸中抱负,而用上一些手段和计谋,这也有错吗?!”
崔亮见裴琰渐转激动,清俊的眉眼间也带上了一分寥落与隐痛,低叹道:“相爷,天下局势有时非您一人之力所能左右,您何不放下这一切,过另一种生活呢?”
裴琰苦笑着摇头:“我能放下吗?只怕放下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命丧黄泉之时!”他转向崔亮,语带挚诚:“子明,你只道我挟制于你,为的是求那天下堪舆图,错矣!你的才华,绝不是一幅天下堪舆图所能衡量的。
“子明,设想有朝一日,我能实现胸中抱负,建立一个皇权一统的强大国度。你若执掌国子监,必可助我推行儒学正道,作育英才,树百代之典范,立万世之师表;你若执掌户部,可帮我令天下银钱畅通,百姓生计能求;你若执掌工部,可为我兴修水利,治理水患,令海晏河清;还可挖渠引水,将华朝之水引至桓国境内,让桓国百姓也受益,解其数百年来干旱之苦,令两国能真正息兵修好。
“你的才能,绝不仅仅是这一幅天下堪舆图,更不仅仅是我裴琰的谋士和清客,我是要让你做治世之能臣,定邦之伟才!是与我裴琰一起,创立一个大一统的皇朝,立下不世的功勋!”
崔亮默默地听着,唇边带着一抹苦笑,长久凝望着眼前浓浓晨雾。
裴琰也不再说话,只是望向浓雾笼罩下的千里平原,万里河山。两个人静静地站着,衣袂在寒风中扬起,飒飒轻响。
曙光渐亮,山脚下也隐隐传来人声,崔亮悚然惊醒,挪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走到裴琰身前,长揖道:“相爷,今日得与您倾心交谈,崔亮实是惭愧,本应以这寒素无用之身报相爷一片至诚,但实是师父临终前有遗命,我不得卷入朝堂之争,不得踏入官场,崔亮不敢有违师父遗命,望相爷能体谅我的苦衷。”
裴琰倒退一步,面上有失望之色。他将崔亮扶起,良久地把着他的右臂,终叹道:“我今日之话,足以被诛九族,却仍留不住子明,唉,看来是天意使然。罢罢罢,子明既志不在此,强留无益,倒还显得我裴琰是心胸狭窄之徒。子明你就离去吧,你放心,我不会再派人追踪于你,也不会再因为你而胁迫江姑娘,她所中之毒,我会替她解去的。”

三三、以退为进

江慈这日醒得较早,想起自己自入了这相府之后,便很少象以前一般可以睡懒觉,下床时颇怨了几句。
她着好衣衫,推门而出,未见崔亮象素日一样在院中练功,觉得有些奇怪。转念想到只怕是崔大哥这几日当差太忙,恐还未醒,洗漱过后奔到厨房便忙开来。
西园厨房虽小,用度却不差,想是裴琰下过命令,大厨房的人每日都会送过来极好的菜蔬瓜果,江慈细细地选了些上好的瑶柱,配上一些瘦肉,熬了一锅浓香的瑶柱瘦肉粥。
可等粥熬好,还是不见崔亮起床。江慈忙去敲门,不见回应,推门进去,房中空无一人,知崔亮定是早早出去,大失所望,自己端着碗粥走到院中慢慢吃着。
吃完粥,她猛然想起昨日替崔亮洗衣裳时,见他有件袍子裂了缝,忙到他屋中取了出来。此时晨雾已散,秋阳普照,江慈坐于院中,埋头补着衣裳,有人步入园中,她也浑然不觉。
待看到一双黑色软靴出现在眼前,江慈才抬起头,见崔亮正静静地望着自己,笑道:“崔大哥,一大早去哪里了?吃过早饭没有?锅里还有粥,我去帮你盛。”
她将袍子放下,便欲奔去厨房,刚迈出步子,便被崔亮拉住右臂。
江慈回头,崔亮低声道:“小慈,我自己去盛,你坐着。”
江慈冲他甜甜一笑,轻轻挣脱右臂,奔到厨房盛了碗粥出来。崔亮接过,二人坐于院中,崔亮慢慢地吃着粥,看向低头补着衣服的江慈,渐渐有些难以下咽。
晨阳渐升,透过藤萝架照在江慈的身上,她白玉般的脸庞上睫羽扑闪,唇边微带笑意,酒窝隐现,微风拂过,将她乌发吹落耳边,她恍若未觉,仍是低眉凝眸,静静地补着衣裳。
崔亮慢慢伸出手来,替江慈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江慈抬头向他笑了一笑,又低下头看着手中针线。
崔亮眼中闪过怜惜与愧疚,低声道:“小慈。”
“嗯。”
“我问你个问题。”
“好。”江慈手中动作不停,并不抬头。
崔亮犹豫一瞬,道:“你,怕不怕死的?”
江慈笑道:“当然怕死了,世上之人谁不怕死啊?!”
崔亮默然片刻,笑了笑:“我是说,如果你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你会不会恐惧不安,或者食不下咽,或者哭天抢地?”
江慈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用。”江慈缝好最后一针,细细打了个线结,咬断丝线,侧头道:“既然是要死了,再怎么恐惧都没用的,何不好好过最后的时光,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想笑的时候绝不要哭,想哭的时候呢也不要憋着,就象我―――”她话语顿住,吐了吐舌头,将补好的衣衫轻轻叠好。
崔亮不敢看向这张纯净美好的笑脸,他仰起头,深深的呼吸,再低下头,快速地将碗中的粥喝尽,笑道:“小慈,我和相爷说好了,明天我带你去红枫山游玩。”
江慈大喜:“真的?!相爷同意了?!”
崔亮站起身,见江慈喜得双眼微眯,仰头娇笑,不由拍了拍她的头顶,微笑道:“崔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自然是真的。我还要去方书处,你多歇着,不要太劳累了。”
裴琰步入延晖殿内阁,皇帝正与刚到京的岳藩世子岳景隆和悦地说着话。岳景隆身量较高,眉目俊秀,神采奕奕,一长串颂德谢恩的话说得流畅自如。皇帝似是心情极好,放声大笑,还轻拍着岳景隆的手连声夸着:“岳卿有子如此,朕心甚悦”。
裴琰上前叩头,皇帝笑道:“裴卿伤势好了?快快平身!”
裴琰站起,向岳世子笑着点了点头,岳世子本是苍山记名弟子,算半个武林人士,二人也称得上旧交。
皇帝这日心情极好,喝了口茶,笑道:“朕当年与你们的父亲都是潜龙之交,现在看着你们这些后辈成为栋梁之才,实是欣喜。”
裴琰见岳世子笑得极为恭谨,知他也明皇帝这番话说得言不由衷。庆德王一死,与桓国和约得签,岳藩只怕就是皇帝对付的下一个目标,这番宣世子进京,颇有些挟制岳王的意思。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拉着岳景隆的手笑道:“朕想起来了,当年你母妃与玉―――,容国夫人同时有了身孕,当时还约定要结为姻亲,倒都生了儿子,未能如愿。”
岳世子只是陪笑,皇帝松开握住他的手:“景隆就先退下吧,改日随朕去行宫围猎。”
看着岳世子退出延晖殿,皇帝笑意渐敛,坐回椅中:“少君伤势可痊愈了?朕担了十来日的心。以后这些拼杀的事让手下去做,不要亲身冒险,你母亲可只你这一个儿子。”
裴琰忙躬身道:“令圣心忧虑,实乃臣之罪,臣惶恐。臣受的是内伤,还得费些时日调养,不然恐有废功之虞。”
皇帝过来抓住裴琰的右手,片刻后眉头微蹙:“易寒将少君伤成这样,不愧是桓国‘剑神’,日后若与桓国沙场对阵,他倒是个棘手人物。”
“是,这次未能将易寒捉拿归案,是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裴琰跪下叩头。
皇帝笑了笑,将他拉起:“何罪之有?你破了案,令和约顺利签下,朕本要下旨褒你入龙图阁,倒让你这一伤耽搁了。那日签订和约时见你伤得并不重,怎么被府中一个丫鬟给袭击、内伤加重了?”
裴琰面上一红,似是不敢作答,皇帝看得清楚,面容一肃:“那丫鬟敢刺伤朝廷重臣,以仆袭主,罪不可逭,非得治罪不可。”
裴琰急道:“皇上,不关她的事,是臣―――”
皇帝哈哈大笑,眯眼看着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