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中掏出一本染血的册子,秦慕兮将它扔在地上,努力支起身子,脸色仿佛微微红润了些,他拍了拍韩子璇的肩,转头对青容轻声道:“我们走吧,回家。”
周围的兵士执着弓箭,看着火光中韩子璇的脸,惊疑不定。
楚墨清脸色苍白,眸中神色翻涌,一动不动地看着搀扶的三人,风中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一直窜到了心里,他怔怔地看着,半晌也不发一言,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消失在院门。
到最后,也没有将已经半举起的手,挥下。
跌落在地的滟歌也愣愣地看着韩子璇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里。她忽然尖声笑起来,笑得眼睛都沾了泪,“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他的脸原来不是划坏了!我早该想到!哈哈哈!我早该想到!”
凄厉的笑声在院中不住的盘旋着,却没有人愿意出声说话,屋顶的蓝纱随风舞动,女子的眼含愁地望向天空。
谁说情不醉人?
这世上的痴人,都是苦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82半缘修道半缘君
青容与韩子璇一路狂奔;跌跌撞撞,甚至有些慌不择路。
秦慕兮的身子越来越沉,待回到庄园时,人已经昏睡过去。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紧紧地闭着;安安静静;连睫毛都没有丝毫的颤动;若非是鼻间微弱的呼吸;青容几乎以为;自小到大待她最好的大师兄;就这样离开她了。、
韩子璇眉头紧锁,忍着胸口的闷痛,看着青容在床前忙乱地为秦慕兮把脉;擦拭嘴角的血瘀,各种各样的药膏散乱在床边,她拿起一个又摇头扔下,眼泪像止不住的雨水,却没有发出一声呜咽低泣,只不停地叨念着,“只是内伤而已,内伤就有药治的。”
“青容。”韩子璇看青容那模样,忍不住上前,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见她猛地回头,水眸瞪得大大的,眼里满是倔强,又似乎带了几分责怪怨怼,几滴泪如珠串一般滑了下来,她咬住唇,没有对他说话,又转身去挑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股寒意顺着背脊攀爬而上,胸口的灼痛似乎都变成了一片冰凉的冷意。
青容仍旧不停喃喃着,“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
衣襟被敞开,露出白皙精壮的胸膛,心口处赫然一点青紫的淤痕,青容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最好的伤药,小心地抹在伤处,药香扑鼻,白色的药膏沾了肌肤便迅速化开,渗了进去,只是秦慕兮的嘴角,依旧不时地流出黑色的血。
“为什么这样……”青容使劲地咬唇,咬破了流出了血都察觉不到,她只颤抖着为秦慕兮诊脉,感受到他体内紊乱冲撞的气息,经脉受损,心脉微弱……她不敢想下去,抬手用沾满了血迹的衣衫在脸上胡乱一抹,抹干了眼泪,小心地扶起秦慕兮,坐到他身后为他运功疗伤。
真气源源不断,却如石牛入海,没有丝毫动静,青容不肯放弃,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直到脸色苍白,才脱力地靠在床头,韩子璇眸中苦涩,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叹道:“莫要太担心了,他不会有事。”
这抚慰之话如此苍白无力,任谁听了,都像哄骗小孩子一样,青容不说话,只瞪大眼睛向着秦慕兮看,直到觉出他的脸色似乎稍微有些红润了,心头一颤,满心的委屈恐惧这才倾泻而出,抱着韩子璇大哭起来。
这一夜,过的如此漫长。青容精疲力竭,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睡,直守在秦慕兮的床边,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看着他那俊秀的眉眼,微弯的嘴角,就好像在苦痛的折磨中还有一丝安慰的笑意,她禁不住湿了眼眶。
她什么时候好好看过他呢?以往闯祸了,淘气了,总是藏在他的背后,知道他总是会毫无怨言地为自己善后。这么多年,在她的心里,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她,他却会永远永远地站在她的身后,浅笑温柔。
可是她呢?她不肯施舍给他一分情意,哪怕心知他掩藏在笑容背后的落寞,也不敢去说明戳破,她以为这是为他好的,既然不爱,又如何要给予他希望呢?
可是如今,看着这个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人,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乘风离去,她甚至想,如果他能醒过来,如果他能醒过来呢?
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她愿意永远都陪着他在雾幽山安安静静地生活,她什么都不要了,不求了,仇也不报了……有什么比还活着的人,更重要的事呢?
韩子璇的怀抱一如往日的温暖,可随着时间流逝,她看着床上那张苍白的脸,紧闭的眼睛,却觉得浑身越发的冰冷。
太阳升起,丝丝缕缕的光线顺着门缝流淌进来,秦慕兮终于睁开了眼。
青容猛地从韩子璇的怀中站起身,几步奔到床边,布满血丝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扣秦慕兮的手腕,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又恢复了如玉般温润的眼眸,仍旧那样温温地看着她,“怎么还不换套衣服,把自己搞的这样狼狈。”
这人,自己重伤了难道还不顾吗?非要管人穿什么衣裳,狼狈些又怎么样,难道能重要过他的命么。青容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可看着秦慕兮明显好起来的脸色,却是禁不住高兴,慌忙抬手擦了擦眼泪,“大师兄,还说这些傻话做什么,你感觉好些了么?胸口还痛不痛?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秦慕兮双颊透出些许淡淡的粉红,眸中的光亮如同天边的星辰,整个人都好像精神了不少,闻言,他不觉有些好笑,支起身子靠在床头,柔声道:“瞧你,只是受了点伤,就教你慌成了这个模样,倘若有一天我不守在你身边,你岂不是手忙脚乱,什么也做不好?”
青容忙摇头,急道:“大师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在我身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往后我们师兄妹永远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除非你嫌我笨手笨脚的碍事。”
秦慕兮微微抬眼,瞥见一旁默默静立的韩子璇一眼,摇了摇头,失笑道:“真是个孩子。快去梳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女孩子家的,怎么能这样不注意仪表。”
青容一愣,摆手说道:“不用的,你想吃些什么?是不是要再上药,心口可还疼?我看这些药膏里面……”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省得。”秦慕兮却打断她的话,温柔的言语中有不容拒绝的坚定,“快去,梳洗的干干净净,教师兄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师妹。我在这里等你,又跑不了的。”
青容拗不过他,只得不甘愿地走出门去,到了门口犹不放心地回头一瞥,只见秦慕兮安安静静地倚在床头,对着自己温柔的笑着。
心口又是一痛,眼底又有泪意上涌,青容慌忙转身,躲过韩子璇晦暗不明的眼神,向着自己的房间奔去。
洗脸梳头换衣裳,青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把浑身的狼狈打理干净,匆忙中也顾不得挽什么发髻,只用一条丝带束了头发,便又急三火四地奔到了秦慕兮的床前。
屋子里还如同她方才离去时的样子,韩子璇站在门口,眼中墨色翻转,直直地盯着她看,青容下意识地别过眼,绕过他径直走到床前,秦慕兮正一脸柔和地看着自己。
“这样才好,干干净净。”
粉色的纱衣,淡金的腰带,看得出来穿的有些匆促,手上和脸颊上还有没有洗干净的淡淡血渍,长发有些散乱地束着,待青容奔到了床边坐下,就有几缕不听话的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
秦慕兮目光有些迷离,手缓缓地伸过去,自然而然地将那几缕垂下的发丝别到青容的耳后,轻叹了口气说道:“怎么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模样,已经嫁为人妇,还不学着贤淑懂礼。师傅说的对,你便是个混世小魔女,只是这样讲起来,还有几分我的过错,被罚抄了那么多年的《女诫》,大多都抄到我脑子里去了。”
“大师兄。”青容听秦慕兮说起旧事,也忍不住笑了,“你们说的都对,我就是个混世小魔女,以后还要磨你们一辈子。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穿着白衣的,我把一整砚的墨都洒在了你身上,你却一点也不气,还对着我笑。”
“是啊。”秦慕兮的面上也浮出了淡淡的笑。原本他是爱白色的,只是与她一起,白衣总是穿不过半日,索性就换了黑色,便是沾染了水墨也瞧不出来,“那时你无忧无虑,我羡慕得紧,只可惜性格使然,不能陪你一起胡闹,直到师弟来了,你才有个真正的玩伴。”
青容心口一紧,强笑道:“他……二师兄哪有你贤良淑德,总是让着我。如今过去的都过去了,待你将伤养好了,我们就回雾幽山,回雾幽山上去陪太师傅,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秦慕兮抬眸,眸中清澈如水,又带着丝丝的温软,慢慢地扫过青容的眉尖,脸颊,嘴唇,看着她脸上未洗净的痕迹,恍然间如同多年前初遇,她天真烂漫,奔跑在林间草地,粉衣飞扬,神气活现。
“筱柔。”秦慕兮的目光沉下来,语调忽然变得和羽毛一般轻飘飘的,“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和师弟。”
青容听到这称呼,浑身猛地一颤,一直潜伏在心底的不好预感如野火迎风,直冲脑门,她立刻打断秦慕兮的话,慌忙起身,“大师兄,你一定是太累了,怎么伤还没好,就说起胡话来了,我看看还有没有好用的药,滟歌留下了不少的……”
发凉的手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那力道竟是不轻,青容惊得回头,只见秦慕兮定定地看着自己坚定地摇头,继续说道:“当下时局混乱,圣教参与赤耀皇族纷争,灵城竞技又在眼下,如此乱世……筱柔,不要再执着于过去种种,听师兄的话,回到师傅身边,回到雾幽山,过单纯的日子,阵法我已经交了出去,苏齐两家与皇室的恩恩怨怨就此勾销,你莫要做傻事。”
青容咬住唇,强忍胸口住汹涌的不安和眼底的泪意,使劲点头,“好,我再也不理会这些了!大师兄,到时候我们都会一起回去,回雾幽山庄,二师兄要天下,就让他争好了,我不再想过去的事了!”
秦慕兮抬手去拭她眼角的水渍,宠溺地一笑,眼神却越发的飘渺起来,“别哭,脸都哭花了。别怪大师兄没本事,总是护不了你周全,日后与韩公子,定要好好的在一起……”
青容愣怔着,忽然用袖子猛地拂了脸,露出一个夸张的大笑来,“大师兄,你这是说什么,怎么和交代后事一样,放心,我可是唐姑姑亲手交出来的,妙手回春,以往都是藏着不让你们知道。你等着,我去煎药,保你药到病除,明天就活蹦乱跳的了!”说着,就起身向外走。
“筱柔。”秦慕兮又是一笑,似有倦意袭来,眨了眨眼,轻声道:“吃药太苦,明日吧。可记得小时你煮过一锅莲子羹,那本是给师弟的,却煮多了送给了我一碗,那味道清甜,我还想尝尝。”
青容笑着点头,“那好,我去做。”
秦慕兮舒心地笑着,伸出手将青容拉了过来。青容被拉着俯□子,只觉他轻浅的呼吸撩过耳郭,几不可闻的低语响起,她听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未等出声,却觉冷凉的柔软轻轻地划过脸颊,抬眸一看,秦慕兮微红着脸,暖暖底温柔地看着自己,眸光里似有星光闪动,灿若星河。
青容心底一颤,努力打起精神,冲着秦慕兮信心百倍地一笑,起身道:“我这就去。”头也不敢回,直直向着门口行去,只见韩子璇默默地看了过来,眼底的神色复杂,让人看不明白。
“筱柔……青容。”
青容低头,就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却听身后又是一声低唤,她霍然回过头,只见秦慕兮左手支着床榻,脸颊迎着门外射入的光线,直直地看着自己,她咬唇,笑道:“大师兄,你等着,我很快回来。”
秦慕兮半晌方回过神,有几分疲惫地摇了摇头,再抬眼的时候,又是温雅如玉的模样。
“好,我歇一会,你快去快回。”
眼见着那一抹粉色消失在视线,秦慕兮粗喘了几声,无力地靠回床头,抬眸看着床顶的纱帐,哑声道:“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你放心,一定。”
好,如此便好。
秦慕兮安心地闭上眼。
当青容端着热气腾腾的莲子羹回来的时候,韩子璇站在床边,秦慕兮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大师兄。”青容轻轻唤他,“莲子羹好了,起来喝啊。”
那个人那样躺着,眉目安详,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如谪仙临世一般清润的眼眸紧紧闭着,没有一丝的动静。
泪湿了眼,青容咬牙,不停地唤,“大师兄,你快起来啊,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多放了冰糖,你快起来吃。”
韩子璇走过来拉住她,低声劝道:“青容,他……”
“不要说!”青容忽然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哑声叫道:“他没事,他会起来喝莲子羹!”手却禁不住猛地颤抖,青瓷碗“啪”地摔落在地,滚烫的羹汤撒了一地。
“我的莲子羹!”青容慌忙地要俯身,却被韩子璇一把搂进怀里,她死命的挣扎,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手在她的背脊上轻抚,“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青容忽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床上的男子,眼睛眨也不眨。
阳光轻盈的如同金色的蝉翼,如每日一般,暖暖地洒在房里,照暖窗棱上的雕花,照亮了檀木的桌案,也照在男子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
他还笑着,像睡着一样,似乎随时都会醒来。
过了许久,压抑的呜咽声在屋内低低的响起,断断续续,却始终不曾停歇。
院外一如往日,这里,却带走了一个轮回。
、83孤帆远影碧空尽
夜深了;太守府的某个庭院中,宫灯被逐个点亮,昏黄的光亮洒满庭院,给这萧瑟清冷的秋夜增添一丝暖意。
齐王楚墨清大受赏识,其生母明姬母凭子贵;自然也不再是冷宫里的明姬;被皇上接出冷宫;御封为明妃;地位仅低于皇后和舒贵妃;与圣眷正隆的玉妃平起平坐。
这一回;明妃也得以跟随御驾来到灵城,只是应齐王一起来到太守府,为皇上分忧;这个院子就是她下榻之处。
燕离站在院中,盯着紧闭的门扉。
楚墨清已经进去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没有出来。
“嘎吱”一声响动,门扉忽然被打开,燕离眸子一亮,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屋内晕黄的灯火顺着门缝倾泻而出,楚墨清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白袍染上点点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