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头。
路上的行人只剩稀稀疏疏的几个,二人走着走着,离春意楼逐渐远了,更是寂静。晚风一拂,苏筱柔身上的热意腿了一些,只觉气氛沉默得诡异,偷偷抬眼看韩子璇,却见他专注地看着前方,随即又好像发现了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看她,笑了笑。
苏筱柔急忙收回视线,心中突突跳了两下,欲盖弥彰地开口道:“呃……韩公子,你方才在那里做什么?”话一出口,自己刚恢复如常的脸却先红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恼羞成怒地想,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
果然,韩子璇低低一笑,反问道:“那苏姑娘趴在人家的房顶上做什么?”
“我……我我……”苏筱柔被噎得说不出话,想到那纠缠的人影,**噬骨的吟哦,而撞破自己偷窥的人,此时又站在身旁。登时双颊又如火般灼烫,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攥紧了袖口,情急之下脱口道:“我……我是在看月亮!”
“月亮?”韩子璇失笑,没有做声。行了半晌,眼见着居宁客栈就在前面,他却霍得停下脚步,一闪身站到苏筱柔身前,仔细地看着她依旧有些晕红的脸,认真地问道:“你可知,他们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苏筱柔垂着头,正兀自发呆,闻言下意识地说了实话,可是瞬时间反应过来,顿住脚步眨了眨眼,忽地脸上热力更炙,恍然大悟地指着韩子璇,羞愤地瞪着大眼,“你你你……”原来他都看到了!知道自己在……在……
韩子璇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轻佻,他墨染的眉微微蹙着,狭长的凤目中是如深潭般深邃的暗沉,往日邪魅的笑也未挂在唇边,那眸中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苏筱柔被他看得更窘,不知所措时,只听他低低地说道:“那里不是女孩子家去的地方。”
苏筱柔看着他肃然的神情,怔住,又见韩子璇微微一笑,那笑是从未见过的干净清爽,玉扇轻摇,翩翩绝世,“男女之事,贵在一个‘情’字,如若一夕欢娱,便能得来心中所往,天下何来那般黯然的痴人?若是苏姑娘心中有了念想,不妨以情相悦,何必来那污浊的地方,蒙了自己那玲珑剔透的心窍。”
苏筱柔听着韩子璇的言语,但觉自己的小心思都被看穿,面上有些挂不住,可是脑中却反复地念着,嘴里也不自觉地喃喃道:“以情……相悦……”
韩子璇目光一闪,面上霎时间又恢复成那一副颠倒众生的邪魅模样,仿佛方才那表情,那话语,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象。他合上扇子,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拥住苏筱柔,轻笑道:“苏姑娘果真是动了春心,才去那噬骨**的地方取经。”
苏筱柔眼见一片阴影罩下,身上一重,桃花的甜香越发浓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忙伸手去推。却听韩子璇一声闷哼,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咳……我……靠一下。”那话音中,竟是有些轻颤,一听便让人觉出,是受了内伤。
苏筱柔当然也听出不对,也不敢再伸手推。虽然师兄不喜欢这位韩公子,可是她心里却不是十分讨厌他,此刻见他受了内伤的虚弱样子,认定是被师兄所伤,追根结底,都是自己贪杯醉了酒的原因,心下更是几分歉疚。忙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他的背,说道:“韩公子,你伤还没好?”
韩子璇僵了僵身子,却瞬间又放松了下来,倚靠的力道,轻了轻。他垂下头,细细地叹了口气,呼吸扫过苏筱柔的颈项,哑声道:“往后,我唤你柔柔可好?”
“放手!”一声冷喝传来,话音未落,剑影已至。绝尘剑带着凛凛寒光丝丝炙气,直刺而来。韩子璇揽着苏筱柔的腰一个旋身躲了过去,借势将她推到一旁,玉扇飞快扔出, “叮”的一声应声折断,剑尖也偏了准头,弹了回去。
“林公子,别来无恙。啧啧,好俊的功夫啊。”咽下咙头涌上来的甜腥,面上依旧笑得邪魅。
林清面如霜雪,星眸寒芒闪动,白衣黑发无风自舞,闭口不语。看着韩子璇苍白的面色,绝尘剑又蓄势而出。
“师兄不要!”苏筱柔突然从一旁跑来,双臂一横,挡在了韩子璇身前。
绝尘剑势硬生生止住,剑气却仍是扫落了几丝她额前的碎发。林清只见苏筱柔双颊红晕未消,眉眼间满是恳求之意地看着自己,水眸中带着一丝不安和害怕,身子微微有些轻颤,却仍是屹然不动地挡在韩子璇面前。
林清举着绝尘凝视了苏筱柔许久,见她双唇开合,几次想说什么,却终是咬了咬嘴唇,没有出声。
她本不是这般沉默的女子。
寒眸中越发森冷慑人,终是绝尘一收,转身便走。
苏筱柔见了,心中一紧,忙追上去,拉了林清的衣袖,小声道:“师兄……我……韩公子他不是坏人,他还……”他还教自己,不必理会那些她不懂的男欢女爱,要对喜欢的人以情相悦!可是这些话,看着林清冷漠的眼神,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可这意味不明的尾音,在林清听来,却万分刺耳,他止住了脚步,回头盯着苏筱柔的眼,冷然道:“你可记得我如何说的?”
苏筱柔话语一滞,登时无言以对。她想解释,可是要如何解释?说自己偷偷甩开林熙月去青楼,她无法启齿;说是和林熙月逛夜市,偶然遇到韩子璇,那又为何不见林熙月在一旁?一时之间,想不出说辞,只有沉默以对。
林清见苏筱柔眼光闪烁,却不发一言,眼睑微垂,掩住了眸中神色,一把甩开苏筱柔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苏筱柔想追,却听身后韩子璇一声压抑地闷哼,咬了咬牙,心想,还是回了客栈再与师兄解释吧。转回身子,待去看韩子璇的伤势。但见韩子璇面色苍白,额角沁着冷汗,表情却十分平静,见她走来,唇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柔柔,林公子如何能将韩某重伤,我只是装作虚弱,看看你,可否会回头看我罢了。”
苏筱柔见林清走了,心中如压了块石头,委屈又烦闷,听韩子璇这么一说,弯眉一皱,怒道:“你骗我!”双手不自觉地掐了腰,却是学了林熙月的招牌姿势。
“筱柔!原来你回来了!”未等韩子璇说话,一道红影从旁边的屋顶飘下。林熙月刚一站稳,便一把揪住苏筱柔,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几个来回。长长出了口气道:“跑哪疯去了?还好你没事……咦?这不是韩少主吗?”
韩子璇淡笑道,说道:“林姑娘,又见面了。”
林熙月一翻白眼,讽刺道:“不敢不敢,见你一次,我便被两个大男人赏了三天的冷眼,筱柔更是睡了三天的迷糊觉,这要是多见几次,那可是要折阳寿的?”今天又见一次,就是在把筱柔搞丢了以后,这下回去,又要少不了一堆眼刀。
“哈哈……”韩子璇笑得开怀,戏谑道:“幽灵宫……哦不,古墓派以掘坟为业,想不到林姑娘还信这折寿之说。”;又叹息道:“可惜啊可惜,真是可惜,我本是好心,你们却如此歪曲。便说林公子,韩某自第一次见了,便十分仰慕。岂料他每次只对韩某剑拔弩张,真是令韩某很是寒心。”说罢,还拍了拍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林熙月听了,马上联想到了什么,瞪大了杏眼,惊道:“你对林清……真的……呃……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你不会是喜欢……他吧?”后面那句轻不可闻,却教站在边上的苏筱柔听得一清二楚。
喜欢师兄?苏筱柔这回脑袋可没犯迷糊,心霎时提到嗓子眼,双眼直盯着韩子璇,也竖起耳朵等着听他如何答话。
特别的想法?韩子璇见两个女子那小心翼翼又带着惊慌的眼神,心中顿时了然,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却长叹一声,眉眼中闪过一抹伤情之色,意味模糊道:“哎……林姑娘明察秋毫……韩某确有些想法……”呵呵,只是,和你们那想法一不一样,就不得而知了。
林熙月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心里狂吼,天哪天哪!活生生的美男BL!这……这两个人,谁是攻,谁是受啊?林清那么冷一定是个攻!可这韩子璇……难道是个强受?
苏筱柔脑子也瞬间空白,他……他想娶师兄做娘子!
“啊……林姐姐,你怎么留鼻血了!”苏筱柔惊叫。
林熙月先晃过神,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拽起苏筱柔向客栈飞奔而去,连告辞也没说。
“哈哈……”直到两抹倩影从眼前消失,韩子璇才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着,唇边流出血来,他也不在意,眸光闪亮,一派通明,虽不时轻咳,却依旧笑得十分畅快。待笑够了,他用衣袖抹了抹唇角,向一旁的暗巷扫了眼,笑道:“还要看到何时?”
只见一阵脚步声缓缓传来,秦慕兮从墙后走出,玄衣长发,月光下更显出尘。他对着韩子璇点了点头,“韩公子,有礼。”
韩子璇也不客套,只收起笑意,眼望着前方,低声道:“如此在暗处等,便能等来么?”
秦慕兮身子一僵,却瞬间又恢复如常。淡淡一笑,温雅如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韩公子又何必费心。”
韩子璇呵呵一笑,抬头看向夜空,一声轻叹几不可闻地溢出:“冷暖自知……既知苦涩……又何必苦苦执着……”
、20【番外】雁后归
自他懂事起,入眼便是这凄冷的大殿,萧瑟的宫墙。
他五岁之前,与母妃明姬住在沐芳宫里,伴着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幽寂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宫女。先帝在时,沐芳宫里住着最得宠的宸妃娘娘,夜夜歌舞升平,恍然数年,现下却清冷得如冷宫一般。
他的奶娘只带他到三岁,之后便离去。他被母妃亲手带大,可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却总是喜欢靠在塌旁不发一言,不知是梦是醒。他也曾淘气踢坏了一只罐子,那女子却也只是冷冷地睨着他,久而久之,他便学会了独自在院中玩耍,静静地看着空中云起云落。
年满五岁之后,他到了读书的年纪,去了上书房才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兄长,楚墨宇和楚墨凌。
“你母妃是个不受宠的贱女人!你也一样,是个贱种!”当那张扬跋扈的脸,吐露着恶毒的言语,他诧异地睁大了眼,这便是自己的二哥么?
“清儿,你跪下,在母妃面前发誓,出了这个宫门,你便只要多听多看,不可多说。你若因此惹了祸事,母妃便没你这个儿子!今日太傅所讲的,回来后一字不差得背给我听,若是背不出,晚饭也不要吃了!”耳边响起临行前母妃尖利而哽咽的声音,他低下头,捏紧了拳头,却是一言不发,只细细听着太傅讲学。
大殿下楚墨宇是皇后所出,生得温文尔雅,待他也是温和的,总是邀他玩耍。时日久了,他便犹豫着同意了,毕竟孩童心性,总是喜欢与同龄人亲近。
可是那一日,他与两位兄长玩耍时,忽然身后一股劲力袭来,便与楚墨凌一同跌入池水,险些丧命。待宫人将他们救起,他终于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父皇,那个英武的男子,却是怒火中烧地指着他喝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心肠如此狠毒!连你亲哥哥也要害!”连辩解的机会,也未曾给他。
他被罚跪了一整夜。那夜下着瓢泼大雨,他小小的身子却在雨中挺得笔直,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翌日,艳阳如火,众人见他,亦是恭敬地喊一声“三殿下”,可他却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皇宫,无他容身之处。
烧了三日,他才迷迷蒙蒙地醒过来,不见母妃在一旁,也不见有宫人照料,只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抱着药碗,靠在床头沉沉地睡着。
那个男孩就是燕离。
自此以后,他与燕离相伴,燕离习武,他则用心读书。五年时间一晃而过,他冷眼看待一切,甚至可以一两个月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每日都去给母妃请安,在明姬冷眼中悄然离去,直到十岁生辰,在御花园遇到了契卓和南理的两位使臣。
他的生辰向来无人愿提,那日他立在花园中,孑然一身,看着满园翠绿,目光中却无丝毫温度。游园的使臣见他面色淡漠,衣着朴素,却出落得气质清冷高贵,赞叹,那个是他父皇的男子,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笑容。
他在觥筹交错的宫宴上,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有人庆祝的生辰。华贵的锦袍,稚气未脱却已然冷峻的外表,属于皇族的雍容贵气丝毫未加掩盖。他看着楚墨宇温笑里的阴狠,看着楚墨凌沉郁的表情,眸中是不属于少年的森森冷意。
他要的,只是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那个头戴金冠的男人,却笑着将他送出了皇宫,放逐到一个荒山上。什么灵城竞技,什么拜师学艺,什么磨练韧性,他想起阴森的沐芳宫,想起从未对他笑过的母妃,想起即将分别的燕离,想起毫无血缘之情的兄长,想起晚宴之前,母妃第一次失态地痛哭,所说的那些话……他的心中,只有恨。
初次见她,她坐在地上看着他发愣,浑身脏兮兮的,只有一双大眼灵气逼人。他厌恶地呵斥她,她却跳起来骂他没人要,还做戏蒙骗他,将他推到了水里。未曾想,她却是这荒山中所谓雾幽隐士的弟子,还取了个温婉贤淑的名字,苏筱柔。
好在师傅也觉得让他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为师姐,有些别扭,他终是成了她的师兄。他心中万般个不愿,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无论这个师傅有何本事,既然事实无可更改,他便随遇而安,终有一日,要夺回他失去的一切。
燕离随着展侍卫回京时,他悄然在他手心中写下几个字。
山中日子清苦,却不比宫中压抑。他学武学文,总是万般努力。时日久了,他越发对师傅敬佩,看着温雅的大师兄也不再想起楚墨宇,只是苏筱柔却整日在他眼前捣蛋。小到碗里的虫,大到被子里的老鼠,莫名其妙出现在墙上的蜥蜴,满屋乱爬的花蛇……他看着这些脏兮兮的虫兽,心中的冷意却渐渐散去。
她一定不知道,无论是冷眼还是笑颜,从未有人用真心待他;她一定不知道,尽管沐芳宫阴森冷凄,他和母妃的屋子却永远都一尘不染;她一定不知道,他装作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自己原本厌恶至极的东西,只是想看她仿若星辰般纯净耀眼的笑颜。
她总是闯祸,以往为祸山林,师傅禁了他们出行之后,就将竹院搞得鸡飞狗跳,还总是有事没事就找他切磋武艺。他总是把握得很好,不输不赢,看着她气鼓鼓地走掉,心中好笑,忍着恶心捡回几条小蛇,暗暗丢到她的门前,看着她将蛇捡起来转悲为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