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古乃揉一揉我发丝·笑道:“傻丫头,你有什么错。”说着眉心一紧,忽然一把掀开锦被,目光扫过我每一寸肌肤,问道:“他们可有伤害你?”
我摇头道:“没有,虽然他们把我囚禁在建康,但每日都是锦衣玉食供着,未曾伤害过我。”说完,我泪流不止,哽咽道:“如何不是我的错……长久以来,我自以为了解乌禄……总是,总是指责你不信任他……若非顾及我,依照你警惕的性子,必然早就留不得他了……”
迪古乃大为心疼,迭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你跑了一天一夜,方才又睡了三个时辰,肚子肯定饿了。我叫人煮了燕窝粥,弄了你爱吃的蜜糕,吃饱了咱们再说话。”
我抽泣着点头,任由他为我穿衣。抬头的瞬间,竟见拓雅神色激动地伫立在屏风边,不由得吃惊道:“你怎么来了?”
她飞扑过来,哭道:“笨女人!可算找到你了!”说完,只见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进来,正是哭花了脸的茗儿。
我强忍住泪意,环抱住拓雅,嗔怪道:“好不容易止住了泪,你就别再惹我哭了。”她忙擦干眼泪,示意茗儿上前,亲手拈起一块蜜糕,送至我嘴边,兀自哭道:“方才听高怀贞说找到你了,我和茗儿简直不敢相信……自从去年传来你失踪的消息,我担心的不得了……陛下亲率大军南下,我就跟着大军来了……茗儿把你弄丢了,险些投缳自尽……幸好被人发现,才及时救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快把大家逼疯了……”
我拉过茗儿手,又拍拍拓雅的肩膀,慨然说:“别再伤心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说完,我事,问茗儿:“芹香呢?”
茗儿皱眉道:“奇怪得很,当晚奴婢和护卫们全被迷晕了,醒来后娘娘就不见了踪影。我们搜寻了整座客栈,发现芹香娘子也不见了,可她的房间却并无被迷香熏染的痕迹。被子枕头叠放地齐齐整整,似乎根本不曾动过……”
我心一般忧虑一半疑惑,正凝神思索着,屏风外传来一声冷哼:“不必再疑惑了,方才传来消息,找到芹香的下落了!”
迪古乃阴着脸进来,眸光复杂地盯我几眼,继续道:“茗儿说出事后芹香离奇消失,我就怀疑这丫头有鬼,又派人去她老家寻找,果然发现了她的踪迹。”
我急切地问:“她怎么突然回了老家?是一个人吗?”
迪古乃揽住我的腰,咬牙切齿地说:“她可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乌禄的亲信!宛宛,你被她骗了!那贱妇必是被乌禄收买了,以寻找羊蹄的由头诱骗你离开京城,好在途中将你掳去,完成这酝酿多时的阴谋!”
我大惊道:“不可能!芹香居然……怎么会……”
茗儿眸光一动,说道:“娘娘想想,咱们的路线,是芹香定的,那间客栈也是她选的。娘娘当晚说大家睡一块,芹香却说怕吵着娘娘,非要单独睡一个房间。还有啊,她一路上哪里像是寻人,仿佛根本不关心,每到一处也只是随便问问就了事。此前种种,联想到一块,确实有几分蹊跷。”
拓雅恨声道:“这小娘们,竟然如此卑鄙!”
我茫然地摇头,不停地说:“不会的,不会的,芹香为何要骗我,为何要帮乌禄办事……难道,难道与羊蹄有关?”
拓雅点头道:“我猜想,羊蹄应该在乌禄手上,芹香估摸是不得已为之。”她停一下,瞟了眼迪古乃,又道:“加上芹香仇恨陛下,自然会站在陛下的对立面。”
茗儿跪在我跟前,呜呜哭道:“就算她恨陛下,也不该千方百计地诱骗咱们娘娘啊。咱们娘娘真心诚意地帮她,为此还把三殿下送去了高丽……”
耀灵!
我心中惊惧,紧紧抓着迪古乃的胳膊,“耀灵呢?耀灵现在可安`?乌禄会不会派人去抓xf灵?他抱着我安抚道:“你别担心,耀灵尚未归国,很安全。”
拓雅跟着道:“是是是,别担心,好好休息。乌禄……乌禄虽然造反了,但他并非凶残之徒,不可能伤害耀灵,不然没法儿向你交待。”
我苦笑道:“现在的乌禄,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乌禄了。”说着,我下意识地望向迪古乃,脱口问道:“乌禄造反,你为何不赶紧回去平叛,难道你不要皇位了吗?”
迪古乃轻描淡写地说:“此次南下是为了你,我若空手而归,抢回皇位又有何意义。”我心狠狠揪起,难过地撇开脸,默默淌下两行热泪。
填了肚子,拓雅依依不舍地离开,茗儿伺候我洗了个澡,又重新躺进了被窝。我见迪古乃迟迟不归,便拉住茗儿,询问道:“这儿就是郎主的大营?”
茗儿半跪在床前,回道:“这儿是陛下的亲兵营,大军主营驻扎在八十里外的瓜洲。陛下原计划明日从瓜洲渡江,不过娘娘既然找到了,估摸不会再打下去了。”
我点点头,忧虑道:“这儿虽不打了,又得打回京城……终究是福祸难测啊……”
睡意朦胧间,屏风外有人低低私语,不时响起一声声叹息。我凝神静听,只闻高怀贞焦灼地道:“陛下,娘娘既然找到了,咱们明日就启程吧!完颜褒已经即了皇帝位,若是再耽搁,大势就彻底难以挽回了啊!”
有三四个声音附和道:“是啊陛下,赶紧做决定吧!”
迪古乃默了一瞬,喟叹道:“朕对不住你们,叫你们跟着朕吃苦了!只是今时今日,朕不得不把话说开……实不相瞒,元妃才回到朕身边,朕现在没心思应付其他事,只想好好安抚元妃,朕亏欠她太多太多……”
我咬紧衣袖,泪珠一滴滴落下。
高怀贞激动地说:“陛下爱重娘娘,本是无可厚非。可陛下请想一想,完颜褒狼子野心,未必不敢打娘娘的主意。陛下以为守在娘娘身边,就万事大吉、无后顾之忧了?”
此语一出,帐内寂静的落针可闻。我心狠狠揪起,几乎痛到不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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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恍然如梦(大结局)
迪古乃很快进来,笑容满面,柔情似水。他倒了杯茶,搂住我轻声问:“醒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轻抿一口茶,问道:“天亮了?”他拉高锦被,微笑道:“天已经大亮了,今日还算暖和,你若觉得闷,用完早饭,咱们去江边走走。”
我笑嗯一声,伸手环住他的颈,将脸埋在他肩窝里,细细摩挲。
晨曦洒落在江面上,仿佛有无数颗碎碎的金子随波漂流。两岸荒野绵延不绝,枯草茂密,一片迷离萧瑟。我紧裹斗篷,挽着迪古乃的臂弯,缓缓步上江堤。
虽是腊月,江水并未结冰,许是南方天暖的缘故。偶有飞鸟掠过水面,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微微眨一眨眼,又见其从空中盘旋而下,自由地戏耍于天地间。
行了数十步,迪古乃怕我累着,寻了块平坦的石头,取出携带的皮褥子,平铺在上面。我怀抱手炉,依偎着他坐下,撒娇道:“快抱着我,江边好冷。”
他刮一刮我脸庞,将我拉入怀抱,又展开宽大的鹤氅儿,牢牢地裹住我。他的怀抱温暖迷人,是我在梦中思念已久的天堂,令我沉醉眩晕,愿永远陶醉其中。
相拥片刻,迪古乃亲吻我眉心,轻轻地道:“宛宛,年少时,你曾说过,想和我过着夕赏红霞、闲云野鹤的日子……如今数十年匆匆流逝,我们蹉跎了多少岁月,发生了多少不愉快……”
我不敢呼吸,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低头凝视我,笑容恬淡,“若宛宛对我初心不改,或许我们能过宛宛向往的那种生活。”
我莞尔一笑,心下却漫过一缕悲郁。摇头道:“我不确定……我是凡人,有凡人的活法……可你不同,你是皇帝,你满怀抱负,你注定受人瞩目……你就像绚丽的烟花,就像天上的太阳,绝不甘愿平庸……平平淡淡的日子,我怕你不习惯,我怕你不会感到快乐……”
迪古乃身子一颤,目光灼灼然。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我伸手抚摸他的眉眼,痴痴地笑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不论你作何决定,我会始终陪着你,支持你……永远爱你……至死不渝……”
他开心满足地笑,不夹杂一丝多余的表情,宛如初见时的模样。
下晌。日头逐渐消失,隐匿在厚厚的云层之后。
午睡起来,迪古乃已不见踪影,营地安静的只剩下鸟鸣。唤来茗儿一问,方知迪古乃带兵去了大军主营,估摸是要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我闲来无事。随意翻弄起帐内的书架,却见书架顶端放着一个精美的匣子,瞧着颇为眼熟。取下来一看。竟然是我的妆奁,胭脂水粉样样俱有,更令我意外的是,那支珊瑚茶花步摇也在里面。
茗儿见了笑说:“陛下出征前,曾去过云梦山。把娘娘平日用的物事都带来了。柜子里还有娘娘喜欢的香料、茶叶,就连娘娘最爱用的笔和墨都带来了呢。”
我竟无言。静静伫立良久,道了句:“反正闲着,你来为我梳妆吧。”
小半个时辰功夫,大帐内坐着一位妆容妩媚的妇人,一扫先前的憔悴颓唐之色,明艳不可方物。拓雅作势要捏我的脸,打趣道:“哎呀呀,待郎主归来,必是龙心大悦,恨不得马上把娘娘抱榻上去!”
我啐道:“别胡言乱的,多不像话。”
口上虽这样说,心底却甜滋滋的,盼着迪古乃能早些回来。正纠结着要不要打发茗儿出去瞧瞧,帐外突然传来一片骚乱声,乱糟糟的,极其吵杂。拓雅纳闷地站起身,疑问道:“怎么回事?”
话说完,大帐帘子一挑,高怀贞急急忙忙地冲进来,一把将我拦腰抱起,催促道:“快把重要的贴身物件收拾好!动作要快!”
我被他弄得晕晕乎乎,尚未来得及发问,高怀贞已抱着我出了大帐,将我塞进了一辆马车中。我恼火地拽住他,微怒道:“究竟怎么了?”
高怀贞焦急地说:“耶律元宜叛乱了!在大军主营射伤了陛下!”
我大惊失色!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射伤了?严重吗?郎主现在人呢?”
“陛下负伤,被亲兵们救出,暂时躲在安全之地,派我护送娘娘先走!”
“我不要走!我要去郎主身边!带我去找郎主!”
“娘娘……”
高怀贞为难了一两秒,旋即点头应允,又飞快地跳下马车,将拓雅茗儿举上来。她们面露惊惧,慌慌张张地问:“听说陛下被叛贼袭击了?是不是真的?”
我心急如焚,只点了点头,咬唇不语。马车跑的很快,昭示了情况有多么危急。高怀贞驾车冲上山林,几乎是慌不择路,没命的奔逃。
拓雅愤愤地说:“完颜褒竟如此心狠手辣!”
我摇头,失神地说:“未必是乌禄指使耶律元宜叛乱,而是耶律元宜欲捕杀郎主献给乌禄,博得新皇帝的欢心与信任。乌禄手中兵力不少,与郎主的实力相当。更重要的是,乌禄身在京城,并即了皇帝位,占据了优势。而郎主,郎主现在还踩着大宋的土地,要回金国力挽狂澜谈何容易!那些将军大臣,一个个都是投机分子,如今郎主处于劣势,他们如何还肯继续为郎主卖命、开罪新皇帝呢。”
拓雅脸色一白,与茗儿惴惴不安地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不知颠簸了多久,马车渐渐减缓速度,最终停了下来。我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只见高怀贞站在两步外,背对着马车,望着前方默然不语。
不安!恐惧!
我跳下马车,一阵寒风从江面吹来,四周围满了将士,或跪或立,俱都面朝一方,神情哀痛。
视线定格在岸边的一叶小船上,我心陡然一震,痛哭出声:“郎主!”
小船前跪着五名将军,见我奔来纷纷爬开,哀泣道:“娘娘,您快和陛下见最后一面吧!”
什么!什么最后一面!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都不是好东西!都想谋害郎主!军医呢!军医呢!”
高怀贞强行抱住我,忍着哀痛,拉着我进了船篷。我不敢睁眼,死活不肯进去,“你们休要骗我!你们休要骗我!”
“宛宛……宛宛……”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狠狠刺痛了我的耳膜!
“坐下……快坐下……说说话……”
“迪古乃……”
血红的衣袍,苍白的面容,颤抖的双唇,虚弱的呼吸,化作一把极锋利的冰锥在我心头狠狠划过。我不愿靠近他,我不愿触碰他伸来的手,我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痛苦地咳了几声,颈窝的伤口又汩汩冒出一抹鲜血,“快……时间不多了……抱着我……抱着我……”
泪珠滚滚落下,心如刀绞,痛得无法呼吸。我颤抖地伸出胳膊,将奄奄一息的他揽入怀中,失魂落魄地吩咐道:“高怀贞,你去撑船,撑船……”
迪古乃拼出一丝微笑,染血的大掌吃力地抚上我的脸颊,“宛宛,你说……就这样顺着水……几时能到临安……”
我握住他的手,含泪笑问:“去临安游西湖吗?”
他“嗯”一声,眼神渐渐发散,“游西湖……我承诺过……要带宛宛游西湖……”我狠抽鼻子,拼命点头,“好……我们去西湖……”
迪古乃满足地笑,气息越来越弱,“宛宛……还记得儿时……你曾登台唱过一支歌……”他目光眷恋,似乎要把我的容颜牢牢刻在心里,“你呀……便是朕生命中最宛转动听的一支歌……”
我捧着他的脸,极力克制濒临崩溃的情绪,娇俏地笑问:“你还想不想听我再唱那支歌?”
熟悉的笑容再度浮起,他像孩子一样眨一眨眼,以一种极为舒服的姿态枕在我臂弯。我轻轻抚摸他的剑眉,脑海中闪现出当年之景,不觉恍然如梦。
西湖美景三月天勒
春雨如酒柳如烟勒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手难牵
十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白首同心在眼前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白首同心在眼前
……
公元一一六一年十二月十五日,浙西兵马都统制耶律元宜等军反,金帝完颜亮遇弑,崩于瓜洲渡,时年四十。
正文终还有两篇后记
后记(一)
完颜亮的身体渐渐冰凉,再难听见一丝一缕的气息。
蓬船外飞过一只只寒鸦,扇动着乌黑的翅膀,又添一分萧瑟与冷寂。高怀贞撑着船篙,不放心地回望船篷,隐隐生出几许不安的感觉。
他掩下悲伤之色,小心翼翼地唤道:“娘娘。”
却无人应答。
慌忙掀开帘子,只见歌宛神情呆滞,怀抱完颜亮的尸首,水眸空无一物,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高怀贞心下大痛,伸手摘掉抹额,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