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丘行急忙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迪古乃执意如此,杨丘行等人也只好生生受了这一礼。
坐定后,有人出声问:“王爷,今日聚会,只怕妇人在此不妥吧?”
迪古乃侧身望一望我,淡淡笑道:“本王爱妃,有胆有谋,堪比一猛安。此次本王召诸位前来,乃是商议杀头之事。爱妃执意要与本王共生死,此等情深意重,本王难道要视爱妃为外人?”
他目光缠绵,写满了浓浓爱意。我不禁低下头,不知不觉中已是满面通红。
杨丘行轻咳一声,呵呵笑道:“行了,咱们开始吧。”
讨论的核心,无疑是围绕着准备与善后两个关键。这些幕僚原本便是猛安,手中多多少少有些兵马,能起到威慑以及掩护作用。说到激动处,几个人摩拳擦掌,似乎已等不及要行动起来。
讨论一圈后,杨丘行认真问道:“王爷打算用武力逼今上下退位诏书,那么事后该如何处置今上?”
“当然是杀掉!”
“这个狗皇帝,留着他有何用?”
“就是,万一落入他人手中,岂不是个大麻烦?”
迪古乃沉默,眉心微微皱起。我看了眼杨丘行,静静道:“除非万不得已,今上的性命必须留着。”此话一出,众人噤声,眼神多含了一抹鄙夷之色。
一个将军模样的男人摆摆手道:“妇人之仁!”
杨伯英却道:“小生与侧妃意见相同。”他面向迪古乃。郑重道:“夺位,是因今上无道,意在还朝政清明,还百姓安宁。此乃大仁。弑君,却会被认为王爷是在泄私愤,满足一己之欲。而王爷又是今上堂弟,夺其位是形势所迫,但夺其命,就会落得一个残害手足的污名。不利于王爷事后安抚其他宗室贵族。”
我赞许地看他一眼,接道:“杨郎所言甚是。逼迫今上退位容易,安抚众位王公大臣却难啊。”
嘴上虽如此说,可自己不是不知,历史上的金熙宗还是被杀了…
是迪古乃亲手所刃?还是部下们蜂拥而上所杀?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爷,王爷,王妃要生产了!”
我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茶保
众人起身,先后恭维道:“王爷真是双喜临门啊!”
迪古乃淡淡道:“坐下坐下,咱们继续。”说着。他吩咐阿律,前去看一看。
不到半会儿,阿律匆匆跑回来,为难地说:“王爷,王妃哭喊着让王爷过去!”
迪古乃脸色一沉,狠狠剜了阿律一眼。阿律缩了缩脑袋,轻脚退了出去。
我冷眼瞧着,没有说一句话。
手背上一暖,迪古乃拍一拍我的手,问道:“可是疲了?”
顾及外人在场。我忙收回手,起身浅笑道:“那妾先回去了!”他颔首,却跟着起身,“路上滑,本王送你回屋。”
我微一点头,率先走出门。
谁知刚下台矶。便遇上了满头大汗的阿律。
迪古乃问:“生了么?”阿律觑我一眼,摇了摇头,不敢吭声。
迪古乃见状,不由得大怒,“滚回去告诉她,不想生就不用生!竟敢要挟本王,本王不稀罕这一个孩子!”
阿律吓了一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拽一拽迪古乃,轻叹道:“别怒别怒,你是不知女人生孩子的痛苦,她想让你去看她也是情理之中。罢了罢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不去!”迪古乃拂开我的手,气冲冲地负手离去。我还想再说,杨伯英跟上来道:“侧妃,不必再劝王爷。”
我疑惑转身,杨伯英淡淡笑道:“王爷最厌恶受人威胁,侧妃又怎会不知?”
秋兰给我拢一拢斗篷,“就是就是,王妃真是不识抬举,以为全天下只有她会生孩子似的。”她扶起我,幸灾乐祸地笑道:“走吧娘子,王爷还在等咱们呢。”
我默默片刻,开口道:“你陪我过去一趟吧。”
秋兰惊诧,我提步向前,轻声道:“这个节骨眼,不能再生出其他乱子了。”
院内乱成一团,丫鬟婆子们手捧银盆进进出。隐隐有叫声从产房传出,听在耳边,极是凄厉。
我定了定神,缓步走了进去。
下人们乍然见到我,先是一愣,接着又向我身后瞟了瞟。
一丫鬟请我坐下,问道:“王爷不能来么?”
我未答,朝产房望一望,“王妃怎么样了?”她叹道:“孩子出来了一半,但王妃只顾着哭,快没了力气”
我道:“进去告诉王妃,王爷已经来了,正在路上。”她惊喜道:“真的?”说完已快步跑进了产房。
秋兰冷冷讽道:“这些人也是呆,不知哄一哄王妃,告诉她王爷就在外面坐着不就得了,难不成王妃还想让王爷进产房陪着她?”
她刚说完,产房内响起一串婴孩的啼哭声,洪亮清晰,中气十足。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怔怔地往前迈了一步。
秋兰拉住我,微微叹息:“娘子,旁人生孩子,你做什么如此高兴?”
我收回笑容,低低道:“到底是爷的孩子,历尽艰苦才来到世上,怎不令人欣慰感慨。”我又望了几眼,转身道:“行了,既然母女平安,咱们也该回去了!”
窗外寒风猎猎,屋内暖意如春。迪古乃伏在案前,全神贯注地书写信函。
我手捧热茶,递给他道:“坐了许久,喝杯茶吧。”他头也不抬道:“放在一旁。”我道:“不行,茶凉的很快。”
他这才搁笔,拉着我坐下,指一指书信,说道:“我正给孛迭写信。”
我微惊,试问道:“信中说什么?”孛迭虽只是个闲散王爷,却是兀术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他若振臂一呼,那些跟随过兀术南征北战的将士们,必然会聚集起来,为他所用。
要是能将孛迭拉来做后援,迪古乃成功的胜算又可再添三分。
只是…我私心里,并不希望孛迭卷进来…
尽管兀术,是一个叱咤风云的男人,手染无数鲜血,身负无尽罪孽。可他这唯一的儿子,却甘于平平淡淡,并不向往他父亲的地位。孛迭就像洒在大地上的阳光,完全透明,散发着温热,没有一丝阴暗,不带一点冷意。
这样明朗的男人,应该始终与阳光为伴。
不知为何,每每想到孛迭,嘴角就会情不自禁的上扬。
回过神时,迪古乃正面色沉沉地瞪着我。
我哧地笑出声,双手抱住他颈脖,哄道:“不小心分了神,王爷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奴家计较了!”
他一动不动,只是阴森森地盯着我。
我心咯噔一声,这男人还真生气了不成?
不就是…不就是刚刚在想别的男人…
我心虚地低了低头,鼻头滑过他的脸颊,刺刺痒痒,倒也怪舒服。
蹭了几下,他没反应,再蹭几下,他还是不理我。
我索性就一直用鼻头摩挲着他的脸。
可是,再蹭下去,鼻子可就扁了。我哼哼一声,探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
迪古乃身体微僵,呼吸渐渐变得粗重。我心暗笑,复又亲吻他的耳朵,将他的耳垂含入了口中。
吮吸轻咬。
“哼!”他终于出声,夹着一丝丝兴奋的哆嗦与颤抖。我嘿嘿一笑,忽地向后倒去,大笑道:“我要摔下去了!”
他及时搂住我,斥责道:“笨女人,真摔着了岂好!”
我在他怀中拱来拱去,撒娇道:“摔了就摔了,就是要让王爷心疼。”
迪古乃紧紧抱着我,嘘嘘叹气:“宛宛,你怎如此顽皮?”此话一出,我顿时僵住了身子。他吻了吻我耳根,低声道:“怎么安静下来了?”
我微窘,埋在他怀里不说话。
居然用“顽皮”二子来形容我,这不是在打我的老脸么。
他哈哈发笑,强行抬起我的脸,眼眸晶晶一亮,“本王爱妃,时而清高,时而温柔,时而泼辣,时而呆愣,时而娇羞,时而顽皮”
我嗔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迪古乃得意笑道:“都说本王女人少,不能享齐人之福。殊不知本王爱妃,一女足矣抵过十女”
我耳根一红,软软地瞪了他一眼。迪古乃猛然站起身,抱着我向床榻行去。
隔日清晨,起来时他已不在。
洗漱过后,我半倚在炕上,不停地揉捏后腰。
秋兰打趣道:“娘子腰酸么?”我睨她一眼,也不想否认,“是了是了,快来给我揉一揉。”
她抿唇一笑,丢下手里的活。却见茗儿走进,急急说道:“方才老王妃说,娘子这间小院向阳,适合王妃坐月子,正在向王爷要求,让娘子搬出去!”
什么,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
秋兰忙问:“王爷怎么说?”茗儿怯怯道:“看样子,王爷是打算松口答应了!”
第280章 辽阳
气呼呼地蹬靴下炕,冲出院门时,老王妃徒单氏正笑容可掬地和迪古乃说话。
我疾步上前,草草地施了一礼。迪古乃看我一眼,淡淡道:“张氏,本王另给你择了一间院子,今日好好收拾收拾,明日便搬过去吧!”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徒单氏斜睨着我,仪态端庄地说:“张氏,你这是什么表情?王妃诞育子嗣有功,你身为妾室——”
迪古乃打断她道:“不必再说了,此事就这样定下!”我火冒三丈,拧着脖子冷冷道:“张氏恐难从命,若王爷决意如此,那便赐妾身一纸休书吧!”
此话一出,四下安静地落针可闻。迪古乃忽然扼住我下颌,语气冷如寒冰,“张氏,你在要挟本王?”
我浑身一冷,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是,妾意已决!”
“放肆!”他暴喝一声,用力松开我,“张氏恃宠而骄,有失妇德——”他停一停,望向东南方。众人闻言,有人窃喜,有人震惊,一起等着他的下句话。
“为张氏收拾行装,明日送她去辽阳,本王现在不想见到她!”说完,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拂袖离去。
“娘子,娘子!”秋兰及时扶住我,带着一丝哭音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徒单氏冷笑一声,“张氏,好好去辽阳静静心。王爷没有休了你,已是宽宏大量,赶快回去收拾吧!”说罢扬长而去。
勉强走回了屋。我扶在梨木高几旁,久久不能相信方才一幕。
“娘子,娘子先坐下吧!”
“王爷兴许只是怒气上头,说不定过会儿就来看娘子了!”
“哐啷!”我随手抓起供在高几上的玉如意。狠狠地摔在地上。茗儿惊呼道:“娘子,摔不得,这可是王爷昨儿才送来的!”
“不许捡!”我喝住她。又操起一个玉壶春瓶,远远地扔了出去。
一时间,瓷器落地的碎裂声接连响起,屋内所有珍贵的瓶瓶杯杯,都在我的怒气中化为了碎片。
摔累了,人无力地伏在炕头,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秋兰守在我身旁,心疼地说:“娘子不要太伤心…王爷到底是顾念着王妃生了孩子”她轻柔地为我拭去泪,叹气道:“王爷是何人,他怎能容忍…容忍娘子当众忤逆他”
我噙着泪,自嘲般地笑了笑。“是了,是我自不量力”
雨滴夹着雪粒打在面上,生出一股轻微的疼痛感。秋兰扶着我,一步步踏出府门。茗儿撑着伞,不停地向后张望。我的心底,何尝没有一丝丝希冀。
直到上了马车,这一点点希冀也破灭了。
我抱紧了怀中的蹙金手炉,却听秋兰诧异道:“这么多骑兵,是来护送我们的?”说着。她兴奋地放下帏帘,摇了摇我的手臂笑道:“娘子,看来王爷还是很在乎娘子的嘛。”
我冷嗤一声,淡淡道:“他是怕我逃了,丢了岐王府的脸面。”
秋兰默默不语,开始烹煮茶叶。我拢一拢斗篷。阖上双眸,倚靠在车厢中。
刚出了城门,忽有马蹄声急促传来。秋兰脸上一喜,忙叫停车。
原来是拓雅。
她的进入,给暖和和的车厢带来一丝冷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更加抱紧了温热依旧的手炉。
“跟我回去!我要找他讨个说法!”拓雅欲拉我起身,我推开她,“他是堂堂王爷,你跟他讨什么说法。你快回去吧,免得连累了木普尔。”
拓雅气得脸都绿了,“难道就这样被他欺负着?想要你的时候百般宠爱,生气动怒了就把你打发走?”
我的语气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男人,不都是这样”
她缓一缓脸色,“这件事,他有错,你也有错”她又拉一拉我的手,苦口婆心地说:“冬日寒冷,你可要仔细想想,从上京到辽阳,路程可不近。徒单桃萱今朝产下一女,迪古乃必然会眷顾于她,你若真为了一时意气,就此远离上京,岂不是给了她一个大好机会?来日再回来时,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低眉道:“来日?我可不想再有来日”
拓雅愕然,我深呼一气,望着她道:“行了,你快回吧,我们还得继续赶路。”
她咬唇不依,我提高了音调,冷淡地说:“拓雅,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该拿什么主意,也是由我自己决定”
拓雅无法劝动我,终是下了车,骑马回城。
秋兰端给我一杯茶,说道:“奴婢觉得,拓雅娘子说的不无道理。若娘子肯回去认错,王爷怎会再舍得让娘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冷冷瞥她一眼,秋兰无奈一笑,低头不再多言。
辽阳到底是落后于上京。
马车通畅无阻地行驶在主干道上,秋兰朝外望一望,问道:“高将军,王爷可有说,将侧妃安置在何处?”
高怀贞是护送我的骑兵首领,这一路下来,对我倒是毕恭毕敬,没有因为我的失宠,有半分失礼之处。
高怀贞回道:“王爷在辽阳置有庄园,当然是安排侧妃去庄园住下。”
庄园?他倒是处处都有私产。
忽然想起一事,我扬声问道:“高怀贞,这辽阳可有一座静虚观?”
高怀贞微笑答道:“回侧妃,再往前行两百步便是。”
我笑道:“不必送我去庄园,我倒是想去静虚观住着。”
高怀贞为难道:“这”我掀开帏帘,“王爷让我来静静心,住在庄园里怎能静心,理应念佛诵经才是”
片刻之后,马车停在一座小山丘下。秋兰扶我下车,远远望去,可见一片房屋瓦舍,掩映在松林之中。
秋兰劝道:“娘子,这观中全是姑子,您去那儿做什么呀?再说天气这么冷——”我截道:“再啰嗦,过会儿我就把你头发剃了!”
她委屈地看我一眼,不情不愿地扶着我上山。
行至观前,我转身,望着跟在我身后的数十名骑兵,顿时哭笑不得。高怀贞看出我的心思,上前道:“侧妃,王爷交代过,不管侧妃身在何处,我等必须护在左右。”
我指一指静虚观,“你们若紧随左右,那些姑子还肯放我进去么?”
高怀贞笑一笑,“既然如此,侧妃就随我等去庄园住下吧!”
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