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已至,我的心也和这广阔的天地一样,一场接一场的下着大雪。再过七日,便是迪古乃和徒单桃萱的大婚之日了。
天虽寒,迪古乃也许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一连几夜都从城里赶了过来。每每在风雪中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我也曾劝过他,临近大婚,还是多呆在府里好。他总是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给我一记温柔的爆栗,然后又沉浸在他满屋子的书籍里,如饥似渴的汲取中原文化。
我则坐在他书房的软榻上,脚边放着火盆,怀里揣着手炉,手中拿着针线,为他不停地绣香囊。我已经给了他五个香囊,桃粉色的,月白色的,浅绿色的,蜜合色的,天蓝色的。上头的绣花也是多种多样,内里的香料皆是他平日喜欢的玉兰香、海棠香和桃花香。他却还不满足,总是一再向我讨要新的香囊,真不明白他一个爷们怎会如此喜欢香囊。
坐了会儿,觉得腰有些酸,便伸手捶了几下。迪古乃闻得动静,起身行至我跟前,代替我的双手,边捏边道:“晚上就不要做针线活了,对眼睛不好,早点去休息吧。”
我嘟起嘴嚷道:“还不是在给你做香囊。”他呵呵傻笑,头枕在我肩上讨好的说:“白日里做就是了,我不急着要。”我轻哼一声,将针线放在一边,伸懒腰道:“那我去睡了,你也别太晚了,晚上看书对眼睛也不好的。”
第148章 热泪
一夜好眠,第二日醒来时,迪古乃正站在地上穿衣。
我懒懒出声道:“什么时辰了?”他见我醒了,走过来弯腰道:“还早,你继续睡。”我打着哈欠问:“这么快就要走了?”说罢欲坐起身子,揉着眼睛道:“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他按住我,蹙眉道:“很冷,别起来了,我不饿。”我哼了一声,躺回去笑道:“那好吧,反正我也不想起床。”他嗤笑一声,低头吻了吻我,叮嘱道:“这几日我可能不会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沾凉水。”
我心头一黯,这是要回去筹备婚礼了吗?
迪古乃见我变了脸色,叹气道:“别想多了,是合剌染了风寒,我得进宫侍疾。”
我“唔”了一声,勉强笑了笑,他拍了拍我的脸颊,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我心中猛地一慌,一手掀开棉被跳下床,奔过去抱住他哽咽道:“你要早些回来,好吗?”
他身子一硬,回身大力将我摁进怀中,“我答应你,我一定早点回来。”我哭着点头,舍不得松开他,嘴里叠声道:“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迪古乃遽然低下头,捧起我的脸颊狂吻,“我只是你的,只是你的”
时间过得很快,终于到了这一日。上天似乎晓得人间有喜事,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除却这一颗心,身上每一处都是暖和的。
打早上起,我就没开口说过话,只觉得一开口,眼泪就要落下来。秀娥看着眼里,脸上不免多了几分心疼之意,只默默为我斟着茶,随后又退至一边,陪着我郁闷。
午后,拓雅一个人过来了,陪着我在床上午睡。
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把手伸进枕头里,摸出了两块玉佩。一块是当年这个小七贴身佩戴的,一块是迪古乃从小挂在身上的,用一根红线,拴在了一起。这是迪古乃那日走后,我无意间在枕头下发现的,心里不觉暖暖一荡,再多委屈也消散了一半。
拓雅推了推我,提议道:“既然睡不着,咱们出去遛马吧,难得今儿天气这样好。”
我把玉佩重新放了回去,点头道:“也好,我有很久都未出门骑马了。”
系上斗篷,牵马出槽,拓雅笑问:“听说你从前有匹马叫做小奴?”我跨上马背,紧了紧缰绳,“嗯,是我八岁寿辰那年,义父送的”她笑道:“这名儿还真可爱。”
我一笑,未接话,扬起鞭子,朝广阔处奔去。
也许心中苦闷时,策马扬鞭,快意奔跑,乃是最最能发泄情绪的方式了。迎着寒气,穿梭在绿油油的雪松之间,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不觉心情大爽。拓雅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带着几分担忧之意,“颜歌你慢点千万别摔着了”
我头也不回,高举马鞭哈哈大笑:“你怎么比我这个汉人还要婆妈再不快点,我可就不等你”她很快追了上来,与我并肩疾驰,“可不是担心你的安好,若是受了伤,我可负不起责任”我笑看她一眼,两人一同朝林子的另一端飞奔过去。
然而摔倒是没摔着,傍晚吃饭时,却发觉脑袋疼痛得紧,竟是着了风寒。
小温两日前回了城,此刻并不在这儿,拓雅扶我上床后,便道:“还是我出去一趟,请个大夫过来吧。”我朝窗外瞟了眼,皱眉道:“天已经黑了,要不就熬一晚上算了,我不放”
可我话还未说完,她已经匆匆的奔了出去。
本来打算的是今晚大醉一场,以此来化解心头的哀愁不快。现在只能晕晕乎乎的躺在被窝里了,头晕又睡不着,只能盯着帐顶,数着上头一共有几朵海棠花了。
虽然我也喜欢海棠,但远不如我喜欢玉兰和茶花那么狂热。海棠是迪古乃最爱的花朵,而这宅子到底是人家的,帘帐也只好随了他得意,选海棠而舍玉兰、茶花。我当时抗议,他小子嘴甜道:“我想看海棠春睡嘛,佳人在此榻,怎可少了海棠。”
如此一说,倒叫我不好意思再多言了。
就在迷迷糊糊的回忆中,思维渐渐模糊,加之这几日都没睡好,这会便很快睡了过去。
眼前是一片大喜之色,红晃晃的耀人双目。耳边是吹吹打打之声,那么热闹,那么欢快。独留我一人,静立在清冷之中,隔着一道道挂着红绸的朱门,小心的、凄然的、嫉妒的朝里瞥了眼…一对满脸愉悦的新人,执着手向各位宾客轮流敬酒。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面上已有薄薄的醉意。我不甘心的把目光投了过去,却换来新郎淡漠的眼神,和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心死如灰,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身子渐渐滑落,躺在白花花的积雪之中。胸腔里仿佛有一把剪刀,硬生生的戳进了五脏六腑之中,疼得我不顾一切的惊叫…眼泪,一滴,一滴,化掉了积雪,化掉了疼痛…
“娘子怎么哭了?”
“大夫来过了吗?”
“来过了,药已经煎好了。”
仿佛有人在轻声对话,我动了动手指,生怕它被冻僵了。却不想忽然有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它,接着有人温柔低唤:“颜歌…起来了…起来把药喝了”
睁眼时,心头惊喜交加,猛地坐起身子,牢牢抱住了来人,“迪古乃,你怎么来了?”
他低声叹息,一只手搂住我,一只手拾起棉被,紧紧裹住我的后背,“你这样让人心疼,我怎会放心的下?”我不说话,只是紧紧复紧紧的抓着他的脊背,忆起梦里的一切,心头更是惊慌失措。我不要让他走,我要抱着他…
迪古乃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夹着一分嘶哑:“先把药喝了。”我摇头,不愿松手,“不要喝,只想抱着你。”他喟然一叹:“别害怕,把药喝了,我不会走的”
我在他肩上趴了会儿,神志渐渐清明,脑袋的疼痛又开始作祟。我放开他,却发觉他满头白雪,连眉毛也沾了不少。我疑惑看向窗外,侍立在远处的秀娥出声道:“雪已经下了很久了。”
我拿起帕子,给他拂去落雪,“你不该来的,今儿又是你的新婚之夜——”话未说完,迪古乃睃我一眼,端起药碗,舀起一勺黑汁,递至我唇边,“张嘴。”
“好苦。”我皱眉,秀娥适时笑道:“待会吃块糕点。”我咽下一口,环顾四周问:“怎么不见拓雅?她走了吗?”
秀娥道:“她驾车送大夫回城,没说还过不过来。”
我含着勺子“嗯”了一声,问迪古乃:“是拓雅跟你说的?”他抽回勺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我原本就打算过来的,来了才晓得你病了。”
心里有点难以置信,我惊问:“真的?”他喂我喝完药,扶我躺下,淡淡道:“当然。”说着又从秀娥手上接过热乎乎的手巾,给我擦拭脸颊上的泪痕。
而我却再一次热泪滚滚了。
喝了药,吃了几块糕点,嘴里舒服多了。我望着正在脱衣的迪古乃,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当真不回去了?”他吹了多余的灯,只留一盏搁在炕头,“你舍得让我回去?”
我默默不语,脑海里浮现出徒单桃萱的影子:此刻正坐在新房中,独守着冷冷的寂寞。同为女人,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安和愧疚。但同为女人,在爱情上面,心里始终是自私的。我的至爱,我的男人,我无法大度,我不能把他推给你。
迪古乃钻进被窝里,从后面把我紧紧搂住,贴在我耳边问:“怎么不说话?”
我翻身,把头搁在他胸口上,双腿则像八爪鱼一样缠上他的腰。迪古乃身子一硬,旋即收紧双臂,低笑道:“想引火上身吗?”我回过神儿来,抬头嗔了他一眼,复又低头,闷声道:“不这样抱着你,总觉得你不在。”
他的叹息轻微绵长,我往他脖子上蹭了蹭,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人家都说,女人穿上嫁衣的时候最美…她今晚…定是也美极了吧”
迪古乃直接忽略掉我的话,答非所问道:“你头还疼吗?难不难受?”
我摇摇头,“喝了药好多了,你摸摸,我额头不太烫了。”他摸了一下,却紧跟着翻身将我压住,“既然不难受了,咱们就做点别的事吧。”我哭笑不得,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色性不改”
他埋在我颈窝里亲吻,得意笑道:“那你喜欢我这个色胚吗?”我环住他的脖子,嗔笑道:“如何这样没皮没脸的,自己骂自己呢。”他不依,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注视着我,双手却没闲着。我伸手轻抚他的脸,感叹道:“越是喜欢你,我就越害怕——”
“不准害怕”他打断我,脸上含了不悦的神色。我微微叹息,故意又问:“方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一怔,低下头咬住我的衣扣,边扯边含糊的说:“我不知道,我没看她。”
我心头一震,有股难言的感觉涌了上来,沉默了会儿,轻声道:“夫妻之礼不可丢,以后…别再这样了”
他未答话,我心微叹,抛开杂念,迎上他的炙热…
第149章 争执
今日中秋,夫人愿大家都能与家人相聚。
今日两更,算是一点心意呜呜呜我也想日日双更的。
秀娥把早膳端了进来,此时我正半卧在炕上沉思,她来到炕边,搁下托盘,“娘子今儿精神不错,再喝碗药,应该就没事了。”
我“嗯”了一声,脸有点烧,昨夜…出了汗…估摸着也是有些好处的。
喝了一口粥,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我纳闷道:“是谁来了?”秀娥道:“奴婢出去看看。”
再回来时,花涟和秀娥一同进来的,我放下药碗问:“怎么一大早过来了?”说罢见她脸上带着些踌躇,下意识的抬高声音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叹了一气,方才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一早,泰阿丹进城置货,碰巧遇见了宗贤和子衿。宗贤让他带话,说是有事找我,但也没和泰阿丹说是什么事,估计是想让我亲自进城一趟。之前离开原来那座小院时,我也没口头跟其他人说,只是留了一封信给看管小院的人,交代他以后若是有人去找我,就把信拿出来给他们看。我在信中说我去了别处住,过得很好,请大家以后不要再为我担心了。宗贤只怕来找过我,扑了个空,这才让泰阿丹带话。
我问:“那泰阿丹可有和宗贤说我如今住在哪儿?”花涟笑说:“他嘴巴可紧得很,估摸着小王爷交代过他,何况郎君也没问他。”我微感疑惑,随后想了想,往外看了眼,道:“昨夜虽下雪了,今儿天气倒是不错,要不就待会就进城吧。”
花涟打趣道:“要不要先请示一下小王爷?”我作势打她,气道:“如今倒像是听他的话不听我的话了。”她吐了吐舌头,转身打开衣柜,给我取棉袄和斗篷。
秀娥端药过来,“把药喝了吧,奴婢去吩咐小温把马车备好。”我握住她的手说,叹气道:“姑姑,我都说了好多次了,咱们是一家人,以后不许再这样自称了。”她笑了笑,终是点了点头。
靠在车厢里,瞌睡渐渐上来了,索性闭了眼,准备小睡一会儿,反正路途挺远,足够睡上一觉了。
然而一闭眼,脑海里便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了…
缠绵时,迪古乃忽然问我可不可以,我当时疑问了一声,他喘息回道:“可不可以不出来?”我随即明白过来,心头五味陈杂,明知自己怀上的几率很小,却还是摇头道:“不行,会怀孕的。”
他脸色微变,愈发加快了动作,“我要我们的孩子,我不会再让他离开”我望着他略带伤痛的眼神,心下哀痛至极,我也很想给你一个孩子,可是…
迪古乃这会儿提出要孩子,只怕又动了娶我进门的心思了。我如今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觉得他非常想要孩子,而我又无法满足他。本来他就冷落着徒单桃萱,我若进门了,恐怕他们二人同房的机会就更少了,到时我自己亦是不愿把他往大屋推。我不能生养也就罢了,这样一来,徒单桃萱怕是也怀不了孩子了。
这个时代,子嗣对于男人,要比妻妾还重要。我虽痛,今儿早上还是劝了他早点和徒单桃萱圆房,能一击就中最好,总之必须得有个孩子。他虽气,却终究没有说什么,我亦是不忍心告诉他实话。
马车缓缓停下,我戴好面纱,秀娥扶我下车。
门口的小厮露出不太确定的表情,估计在想我是耍神思在这一瞬间开始恍惚起来,当年也曾这样,蒙着面纱与人来往。然而从前是为了隐藏美貌,如今却成了一块遮丑布了。这不禁让我想起在永寿宫洗衣服的日子,原来不止是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轮回着。
一阵笑声将我拉回现实中,眼前出现了子衿依然曼妙的身影。小厮退至一旁,子衿拉起我的手笑问:“今儿早上方遇见泰阿丹,这会子你就过来了。”我随她往里走,回道:“若没有重要的事,你们也不会让泰阿丹带话,我想…应该是跟柔福有关吧。”
子衿敛了笑意,轻轻点头,“柔福她…病了一个多月了”
我吃惊道:“一个多月?是什么病?”原本猜到了宗贤找我是跟柔福有关,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我还以为是柔福很可能要来上京,或是宗贤又要去五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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