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杜仲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不是喂他吃了假死药?”
“是,现在在燕国,师兄已经是个死人了。”
杜仲眉头皱得都要打死结了,“本就只剩一口气,还吃了那种药。能不能将人救回来,我也说不好,小师妹,你派人去将葛慕叫来,得借他脑子使使。”
夏含秋二话不说就点了个人去。
蒋念眼巴巴的看着,看杜仲下来忙道,“三爷,在马车里不方便,我将师兄抱下来吧?”
“别动他,这一路也幸好你没动他,不然假死便要成真死了,既然有这种药,怎么不早点用?这和真死还差得了多少?”
“当时是实在没办法了,师兄支开我和师傅……”蒋念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要是有得选择,我又怎会让师兄重伤成这般半死不活!对了,主子,夫人,这是我师傅,师傅,这是当年救了我的人,要不是当时正好被主子碰上,我早没命了。”
自从段梓易一出现,范东舟就在暗暗观察他,早在知道念儿有这么个主子的时候他就在想,得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让他的徒弟认主,可他万万没想到会这般年轻,但是年轻归年轻,气势却半点不弱,便是和杀伐果断的清儿相比也不差!
此子非池中物!
有了这样一个结论,他心里那点自己的徒弟成了别人手下的疙瘩也就散了,他是武者,在他的观念里,追随强者没有错。
听得徒儿介绍,范东舟拱手道:“能让蒋念这般推崇的人定然有真本事,他的选择我不干涉,想来这回还幸亏他有这么个地方可以来,不然……我是个粗鄙野人,说不来那文邹邹的话,老头子我只有这么两个弟子,唯愿他们好,他们好了,让我老头子做什么都行。”
话说得糙,诚意却时真真儿的,段梓易也微微拱手还了个礼,“老人家客气了,你虽然只有两个弟子,却抵得别人千百个。”
范东舟回头看了生死未卜的老大一眼,忍了多时的泪终是涌了上来,“我也不用他抵千百个,只要他能活下来就好。”
这话说得人心底泛酸,夏含秋本就是重情的人,听了尤其难受,撇开头擦了擦眼角,安稳了下情绪才道:“蒋念,这里有三师兄在,你不管自己,也得顾着你师傅点,快扶着老人家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饭也让人去准备了,换了衣服正好吃点东西。”
蒋念忙哎了一声,听话的上前去相扶,范东舟对两人作了个揖,没有拒绝,他确实是有些撑不住了。
目送两人离开,夏含秋收回视线看向马车里的血人低声道:“木清这事,说到底起因是在我们这儿,换之,看着一个老人伤心成那样,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儿。”
“可这个因,却是早就种下了的,我们虽然算计了木靖,可他的每一项罪名都不是我们栽赃的,而是确有其事,便是他意图谋反一事,也是因为他真的起了心思并且私底下备下人手,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段梓易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木家行事太过嚣张,在燕都早就引了众怒,所以才会倒台得这么快,若是他们行事稳妥,未必就没有翻盘的机会,是他们自己堵死了自己的路,你可别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去暗地里折腾自己,我不答应。”
夏含秋抿住嘴唇,什么话都不说了。
可心底,终归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葛慕以最快的速度下山来了,气喘吁吁的便和杜仲凑到一起去想办法。
两人几经斟酌,决定反着来试试,假死药先不解,而是用假死药拖住木清的那口气,他们下药方稳住木清的伤再说。
定下药方煎了药,蒋念红着眼睛强行灌了进去。
可灌下去的药,却没能进入胃里,而是又翻涌上来,从嘴角流了出来。
“看样子还是得先将假死药解了,只是……”杜仲皱眉,以木清的情况,很可能会一解了假死药就咽了气。
葛慕苦笑,“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玄组不是还有几人在山下,将人都找来集思广议吧。”
这真的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夏含秋记起高子俊也在那边,让人将他一并抬来。
至于他会不会将木清的情况说出去,或者是因为恨木靖而恨上身为木家人的木清……对高子俊这方面的信心她却有。
要是可以,她很想将高子俊吸收进无为观,他那性子,和玄组的人应该会很合拍。
便是向来护无为观护得紧的陈辰,听得小师妹这么吩咐也没有反对。
高子俊只被告知了一句去看个病患便被人强行抬来了,一开始并非不气,可当看到住在一起的那几人也一并来了,心里隐隐有了点底。
在会亭的日子,木清并不如何看管他,在城里走走的自由还是有的。
和被蒙蔽的木靖相比,他对城里的情况反倒要知道得多一些,比如梧桐巷里的郑家,再比如书香斋,他还去过几回,买了不少书回去打发时间。
所以,当被抬进郑家院子,他心里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只是当看到马车里满身血迹的木清时,他才变了脸色。
木清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伤成这样?
杜仲看到这个眼生的人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便语句迅速的将木清的情况说了一遍,“现在我还不敢给他解假死药,怕这药一解他就咽了气,可从他吃下假死药至今已有七日,再拖下去就真要醒不过来了,两头都是绝路,你们都来想想,看有没有法子保全他。”
看了马车里的人一眼,杜仲长长的叹息一声,“他是条好汉,不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高子俊知道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可他忍不住,在一片静默中道:“他,为何会在这里?”
木清的死讯还没有传开,燕都有意捂着,会亭城这边自然也还无人知道。
范东舟听他这口气便知道他是认得老大的,而且,两人之间可能还有恩怨,维护徒弟的心让他猛的站起来就要上前,被眼疾手快的蒋念按住,强行将人压回去住着。
“师傅,稍安勿躁,师兄的性命要紧。”
安抚住师傅,蒋念看向高子俊,既然他是和无为观的人一起来的,至少不会是敌人,“木清是我师兄,人是我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在燕王那里,师兄已经是个死人,若是我师兄哪里得罪了你,可不可以先将恩怨压后,先将他人救回来再说?”
257章 配合
高子俊很长时间都不再说话,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仲和葛慕在医术这个行业里都是出类拔萃的,他们骨子里都有着不逊色于对方的骄傲,可这一回,两人都没了办法。
这还是头一回,两人体会到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不能再拖了,先将矛头拔了,吃了假死药后血液流动比清醒着时要慢许多……”
“不行,人不清醒会没有自控力,求生意志更不用说,吊着的那口气说不定就真咽下去了。”出乎意料的,开口反对的是高子俊。
杜仲也不气恼,“你有办法?”
“高家有个祖传的方子,你们若是敢信我,就送我去个药材齐全的地方,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木清有个万一,你们可别怪我谋害了他。”
高子俊看向马车里的人,“我和木清无仇,真要说的话,两前年他还特意去医馆提醒过我让我别和木靖走得太近,虽然他不知前因后果,却是实实在在给我提过醒,我记他这个情。”
原来如此,范东舟和蒋念师徒都松了口气,在这关键时刻,他们并不想再遇着个和木清有怨的人。
“蒋念,你怎么说?信不信他?”
“信。”蒋念想也不想的就点头,冒险一试也总好过这么拖着。
高子俊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杜仲一拍手,让人抬着高子俊起身,“我敢说我小师妹这里才是会亭城药材最齐全的地方。”
一会后,高子俊信了。
他家世代行医,经过几代积攒,医馆里药材藏量之丰便是在燕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以往他也曾以此为傲,可当走进这个将一整个院子都打通了做成药房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了。
杜仲很满意他此时的神情,大手一挥。“要拿什么药尽管自便。”
高子俊收回视线,看到柜台上有纸笔,示意抬着他的人送他过去,磨了几下墨,提笔写下一个方子,只是和其他方子不同的是,这个方子上每味药材后面没跟着写上克数。
“麻烦找齐这些药给我。”
杜仲接过去看了看,咧嘴笑了,“不怕告诉你,你便是不写克数。这方子里的玄机我也一眼看透了五成。剩下的五成我再琢磨琢磨也就差不多了。”
高子俊并没有如杜仲预料的那般变了脸色。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变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撇开头去继续打量这满屋子的药材。
拥有这样一个药房,应该是每个大夫的奢望吧。
便是保全了家人,他高家几代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却是全要丢了,祖父和爹爹不知道得有多痛心!
熬药的这段时间,马车已经被拆得只剩块板子,几个大夫总算能站得开了,木清身上的衣裳也剪得就剩条亵裤。
当药熬好并做好万全准备后,杜仲才将假死药的解药给木清喂下去,算着时间等药性解了,马上将高子俊亲自熬好的药强行灌进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杜仲从喂下假死药的解药过后就捏着木清的脉搏没有松开。待探到脉搏微弱的动静后才如释重负,好在这口气还是吊住了。
也顾不得自己一身的汗,杜仲示意葛慕上前,“将矛头拔了,玄四。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动作一定要快,必须止住血。”
玄四捏着银针,冷静的点头。
“好,我喊一二三,你们自己掐好时间,来,一,二,三!”
葛慕手起,玄四针落,除了矛头拔出来的那一瞬带出来的血,并没有出现大量喷血的现象。
第一个危机过了!
可接下来才是最大的危机!几乎是马上,木清就开始发热,并且迅速攀高。
杜仲早有准备,将包着冰块的帕子放在额头上,又示意蒋念赶紧端着飘着酒香的水过来给他师兄擦身降温。
玄四继续下针,玄七则迅速将伤口清理干净,将一个用蜡封好的小瓶子打开,倒出其中的水在伤口上,起了一层白白细细的泡沫,便是没有清醒过来,木清的身体也本能的疼得发抖。
几处深可见骨的地方都是如此。
杜仲喃喃道:“好在肉烂得不严重。”
蒋念动作不停,解释道:“师兄和我身上都备了那种药,一路上我每天都给用了,当时也不知有没有用,只是觉得做了比不做好,现在想来,幸好用了。”
“你要是没用,这天气,肉都要烂臭了。”杜仲一看木清的伤处就知道他用了药,这也给木清挣了分生机。
大概是刚才那药的刺激够大,脉搏跳动得有力些了,杜仲又摸出一个尾指大的瓶子,拔了盖子悉数倒入木清嘴里。
“葛慕,你来。”
葛慕会意,换到他下手在他松手的一刻握住木清的脉搏,就像配合无数次了一般默契。
杜仲也没得闲,从药囊里拿出一套针来,虽也是银制,作用却大不相同。
穿上细细的肠线,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像缝衣服一样将木清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一一缝起来,其他地方大起大落,只是在缝胸口上的伤口时却下针一针比一针慢,每一针过后还得擦掉额头上的汗,免得汗掉落到伤口上。
夏含秋和段梓易相携前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夏含秋只是惊喜于三师兄已经将这一招吃透了,在外科上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进步。
而段梓易却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处理伤口的,不由得走近了些,动作却下意识的放到最轻,生怕影响了正在动作的人。
可要说最受震动的,却是高子俊!
就在杜仲下第一针的时候,他惊得忘了身上的伤猛的站了起来,经脚上传来的疼痛提醒才扶着竹舆又坐了下去,可一脸惊容却怎么都收不起来。
居然还可以如此,他是怎么想到的?那根线是什么制成的?对伤口没有负担吗?要是每道伤口都能这么缝合,在外力的帮助下伤口肯定会愈合得好许多,再加上经由无为观通告天下的那种药,一配一合之下,简直是无敌!
这些人,到底是属于何方势力?
“如何?”走完最后一针,杜仲打好结剪断绳子就一屁股坐了下去,背上的汗粘着衣裳,整个后背看起来就像是被一盆水淋了一般。
“还在发热,但是热度总算抑制住了。”
“脉象如何?”
“时断时续,很弱。”
“不错了。”眼前出现一条帕子,杜仲回头看了一眼,是范东舟,他也就接过来擦了把脸,老人无法言表的感谢,若是拒了他心里才不好受。
“是不错了,比我预料的要好得多。”葛慕手依旧不敢松开,生怕一个没留意这人就丢了命,花了这么多心思才救回来的人,不给王爷卖命怎么行。
夏含秋这时候才开口说话,“就在前堂备了饭,大家轮流去吃点,我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今晚上很重要,好不容易将人拉回来了,你们今晚再受些累,轮流守着,好在天公作美,今晚不会有雨。”
“大夫本就是干这事的,说什么受累,我是饿得不行了,葛慕,我先去吃,一会来替你,其他人自己排。”
玄组的人都习惯了这种杜仲这种放牛式的管理,迅速自己安排好了。
夏含秋走到高子俊身边,正要叫他也先去吃一些,就听得高子俊道:“让人将我送到那里去,今日让人将我抬这里来的都是夫人吧。”
夏含秋不承认也不否认,静候下文。
高子俊仿佛也没等她的答案,自顾自的又道:“不管是那次的多管闲事,还是这回的擅自作主,我都多谢夫人,不管夫人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都让我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了,我不应该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也不该否决自己十多年学来的这一身医术,虽然冒昧,我还是想求夫人一件事。”
“你说。”
“请夫人让我继续在那里住下去。”
“还道是什么事。”夏含秋笑,“那边空屋子还有不少,你愿意住到何时便住到何时。”
“多谢夫人成全。”高子俊看向马车上……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马车了,首先,马没有了,再者,上面的篷也没有了,就剩下坐着的那一块板子和两个车轱辘在。
那么简陋的地方,可刚才几个大夫围在那里配合施救的一慕却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便是这会都一直在回放,他独惯了,除了和袁正浩交好时曾有过同进同出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以前不觉这有何不好,但是就在刚才,他突然羡慕起来,想着,若是他也能参与进去多好。
夏含秋不管他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