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么?”苏起旺卷着舌头,脚却如同在地上生了根,半分不能移动。
初晴无奈的摇摇头:“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小姐受了伤不早休息的话伤势会恶化的。”
闻言苏起旺眉心一皱,女儿的身体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匆匆推开房门便走了进去。
“爹。”
苏起旺大步走近,嘿嘿讪笑着:“乖女儿,这么晚还没睡?”
“嗯,爹还没回来,女儿怎么放心睡呢。”锦夜靠在床头,长发披散在身后,衬着面容愈加惨白,怎么看都是掩不住的憔悴姿态。
“你、你发现了对吗?”苏起旺顿感愧疚不已,想到她平日总是及早入睡,今日却为了自己硬撑着熬到这么晚,而那该死的扳指还偏偏被人骗去了……一念及此,他愈加沮丧,低声道:“爹对不起你。”
锦夜微微诧异,本意只是想确认爹的安危,哪里知道他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的模样,于是连忙她放软口气好生安慰:“爹,没事的,你也是想多了解女儿在想什么,所以……您实在无需介怀。”更何况,本就是她刻意让他取走扳指的,如今更没道理让她爹为此自责。
“不是的,爹今日不小心弄丢了东西。”苏起旺低着头,琢磨着该如何诉说事情的原委,女儿心上人送的定情之物,这可是千金难换的珍贵物,叫他如何开得了口。
锦夜素来是心思慎密的女子,见他两手空空,面色难看,心里约莫猜到了七八分,犹豫片刻侧过头轻声试探:“扳指不见了?”
苏起旺叹口气,垂头丧气的道:“早上去了京城最大的当铺,哪里知道那边的玉鉴师糊弄我,嘴上说着让我一个时辰后来取回原物,可待我按时赴约时又不见了影儿。我问伙计,伙计居然说他只是临时来帮忙的人手,不知道下次何时再来。”
“离谱。”锦夜静静听了半晌,轻吐出二字结论。既然是最大的当铺,又怎么会雇佣来历不明的玉鉴师,更勿论出了弄丢客人物品这般大的纰漏。
苏起旺自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随手摊在桌上:“喏,他们说这些算是给我的赔偿。”语毕,他忽而惊诧的跳起来:“怎么,我不在的时候,有访客来过?”
锦夜察觉到他的目光,暗叫不妙,方才收拾时竟然遗漏了一味药材在桌角,偏偏还是那最昂贵的天山雪莲。情急之下她反倒无法自若找理由,只能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唔,似乎是,女儿昏睡着,没什么印象。”
苏起旺脸色倏然变得难看,语调莫名的拔高:“谁来过?什么模样的人?他来做什么!”前言不搭后语,情绪激动。
锦夜愣住,隐隐意识到不对劲,“爹,你说的是谁?”
苏起旺自知失态,怕吓坏了女儿,赶紧扯开笑脸:“没事,你……你真的没见到什么人?”
锦夜微笑:“兴许是什么小官想要巴结爹呢,您又何必这般刨根问底。”
苏起旺一屁股坐到椅上,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强颜欢笑:“爹自己就已经是个芝麻大小的官了,还会有什么人来奉承阿谀。”顿了顿,他又刷的站起:“锦夜,我们明日就搬到新宅子里去,爹已经托人找好,就在郊外不远处。”
“郊外?”锦夜不解,“您不是要办公的么?来去岂不是很不便。”
苏起旺干笑:“郊外清静,不受人打扰,也利于你养伤。”语毕,像是怕对方多问,他逃难一般,起身欲走:“爹先回房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锦夜垂下眼眸,乖巧应道:“好,您早些休息。”
房门掩上,半顷,又再度打开。
初晴紧抿着嘴,神色古怪,好一会儿才道:“小姐,不觉得老爷很可疑么?”
锦夜微眯着眼:“自然可疑,他连扳指的事情都忘到脑后了,还匆匆忙忙说要搬去郊外,显然不合情理。”她瞅一眼那盒雪莲,“初晴,你说问题是不是出在它身上?”
初晴捧起缎盒仔细端详了老半天,一脸困惑:“我不太明白,或许……它让老爷想到了什么人?”
锦夜点点头,正欲接口,楼下忽而传来嘈杂声响,继而是惊天动地的洪亮嗓门——“全部起来,官差查房!”
同一时刻,锦夜的脸色倏然变得极为难看,尽管潜意识里不断安慰自己,但她依旧不受控制的往不好的方面想,想着是否那严大人已经发现下属大意放走了她,而此刻便是提了官兵正要来捉她……心里惴惴不安,连带着思绪都混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努力平复慌乱的心情。
“小姐,走廊上好像站了许多人。”初晴敞开一道门缝,探得情况后又悄悄合上,转头对着锦夜道:“我们要不要……”话未说完,她就惊讶的挑高眉:“你在做什么?”
锦夜艰难的下了床,动作过大牵扯了伤口,她痛得冷汗涔涔,口气依然坚决:“初晴,快,先带我离开这。”语毕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把拽住丫鬟的手:“不,你还是先去找我爹,带他先走,记得顾好我爹的安全。”
初晴迟疑:“小姐,我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是官府巡夜,用得着这般惊慌失措么。
听着外头愈演愈烈的喧闹声,锦夜狠狠心,厉声道:“闭嘴,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扬手推了初晴一把,她素来镇定的面容难得出现慌张神态。
“我、我知道了。”初晴红着眼,深知事态严峻,她也不敢再浪费时间,提气自窗口一跃而出。
屋内很快只余锦夜一人,一动不动的坐在圆凳上,双眼戒备,神情警惕。隔壁屋已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或许是大难当头,她反倒没有先前那般心乱如麻,脑子里一遍遍设想一会儿可能发生的场景。
她该用怎样的口气,怎样的语调,去求那个……或许连血液都冰凉的男人
“开门开门,快点!”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将门板拍的震天响,查了这么多间,该找的人还是没找到,甚至,这客栈里几乎连个姑娘都没有,清一色的男性客人,真叫人郁卒。
“老大,撞进去吧?”一旁的矮个青年谄笑着献计。
“好主意。”络腮胡点点头,顾不得身侧哭丧着脸的店小二,豪气万千的挥手:“你,你,还有你,一起撞!”
三人领命出列,护着头朝前冲,谁知衣襟还未沾到门面,就传来清润悦耳的道歉声:“真是对不住,小女子一时睡昏头耽搁了,还望几位官爷莫要见怪。”
络腮胡定睛一瞅,静立门边的女子低眉顺目,身着一袭浅黄衣衫,长相虽算不上美人,但娇娇柔柔的模样令人看了就不自觉降了火气。
“老大,终于见着女的了。”青年兴奋的直嚷嚷,“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只在灯火阑珊处。”
“那是形容男女之情的,你这臭小子不会用就不要用!”络腮胡恶狠狠在属下头上赏了个暴栗。今晚早早接到上头指令说要搜查这间客栈,说要把住在这儿所有女人的画像都送过去,他找了老半天,还以为能找到什么特别的女魔头,哪里知道是这么一个温婉可人的良家小姐。
“呃,姑娘,你房里还有别人么?”他搔搔头皮,半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是说,还有没有别的女子?”
这一厢,锦夜目光正在楼下那一大堆六神无主的住客身上穿梭,找了好一会儿都寻不到阿楚,果然,每次需要他的时候就习惯突然失踪。
“姑娘?”络腮胡催促。
“回官爷的话,没有。”锦夜优雅的让开路,“各位爷请随意,小女子独自一人住在这个厢房,绝无半句谎言。”
“对不住,我们奉命行事,还是得搜查一下。”络腮胡随意喊了两人进去,继而一把揪过角落处的瘦弱男子:“怎么样,师爷,绘好了没有?”
书生打扮的男子提着画笔苦笑:“统领,在下只长了一双手。”
络腮胡咂咂嘴:“你不是人称快手姚三少么?”
书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当下不再说话,眼睛时不时的盯着苏锦夜,弯下腰奋笔疾书。
锦夜心中大石落地,照这阵仗,应该不是那个严大人派来的爪牙。只是眼下好奇心顿起,她犹豫半晌便微笑道:“这位官爷,这三更半夜的,是在通缉逃犯么?”
络腮胡摇摇头,三缄其口:“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见他刻意回避的态度,锦夜也不好多问,想着爹和初晴暂时不会有危险,戒备一放松下来,那手臂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她咬着唇,斜睨一眼画师,白布上所绘的熟悉轮廓渐渐显露,她心中微微诧异,实在搞不清楚这帮人深更半夜大动干戈居然只是为了……画画?
“差不多了,认得出人就成。”络腮胡摆摆手。
“那我先出去了。”书生抹一把汗,卷好画布,急匆匆的往外赶。拐过暗巷,便可见月夜下有马车停在巷口处,周遭围了八个护卫,个个神情警惕。
书生不敢耽误,走近后跪在地上,手呈着画恭敬抬高:“王爷,里头只有一个女子,下官已经将她外貌绘在此布帛上。”
“拿进来。”里头传来慵懒不失低沉的嗓调。
离书生最近的黑衣人接过画轴,低头送入马车内。
一阵沉默。
片刻,意外的拍掌声响起:“哎呀,居然是她!”
欲盖弥彰,画像之谜
夜半寒气骤袭,有白衣身影静立窗前,风吹涟漪,扰乱一池心湖。
坦白说,锦夜鲜少有这般夜不能寐的时候,只是,待得一切重回宁静之时再来回想今晚的一切,她才真真觉得从头到尾都是场古怪的闹剧。先是毫无征兆的官兵查房,继而那些人匆匆忙忙绘了画像便走,也不曾交代任何来由,甚至询问周遭的住客,都无一人能略懂内情,均是一头雾水……
总而言之,怎么看都蹊跷。此刻,即便凉意扑面而来,锦夜依然无法平复心情,内心隐隐的火灼感,使得她坐立难安。
“小姐,再不睡天都快亮了……”房门被推开,初晴一脸倦容,口气带着淡淡无奈。
“睡不着。”锦夜轻叹一声,缓缓移步坐至床头,顿了顿又低声问道:“爹就寝了么?有没有追问什么?”
初晴摇摇头:“老爷眼下已经入睡了,方才查房时我骗他说是有仇家寻上门来,本以为还需多费一番唇舌才能让他相信,谁知道老爷听完这句话脸都绿了,急急忙忙奔到小姐房里,一边嚷嚷着要搬回瑶州城一边不断四处寻找小姐,后来我只好搪塞说是阿楚先行带走了小姐,他才肯和我去隔壁街尾暂避。”
一阵沉默。
锦夜不接话,单手扶着伤臂,侧头靠在床柱上。
见状初晴反而焦急起来:“怎么了?伤口又裂开了?大夫说过小姐万万不能随意下床,可你倒好,拖着伤腿四处乱走。”她垮着脸,喋喋不休的小声唠叨,语调是掩不住的心疼。
“腿上不过是些皮肉伤,又不影响行走;至于手,估计也是废不了的。”锦夜淡淡的笑:“我只是在想,照我爹的反应,这京城里或许真有什么仇家也说不定。”
初晴一愣:“是指那个严大人?”早些时候小姐把那晚的遭遇详细叙述了一遍,在她听来,那美丽残忍的男人应该是最大的仇家才对。
“不。”锦夜眯眸:“该是与我们苏家更宿怨绵长的人家才对。”
闻言初晴不解:“那会是谁?”
锦夜笑而不答,半晌又道:“我困了,你也早些歇着吧,明日就要搬去新宅子,该养足精神才是。”语毕,她配合的打了个哈欠,半垂着眸靠到枕上。
“你可不准再偷偷起来。”见对方刻意回避,即便心里百般疑惑,初晴也不好多问,替她拉好被子就旋身离去。
烛火熄灭,月光很快透进屋内,斑驳树影投在纸糊的窗扇上,不时顺着风势摇曳,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很快,有黑影一掠而过。
几乎是同一时刻,锦夜迅速起身抓过外袍,也顾不得脚伤,兀自提气跃出窗口。无奈待得追出去时,那人影早就消失不见,她倒也不见慌张,慢吞吞转回身一瘸一拐的往房里走。
步入门槛时,她刻意踉跄了下,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个头破血流——
电光石火间,倏然出现一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腰,带她脱离了险境。
“大小姐站稳了。”温润男音,漾在夜色里,别样动听。
锦夜抬高下颔,浅浅的笑:“阿楚,你倒是来得及时。”
“巧合而已。”他守礼的退开一步距离,不留痕迹的将手背到身后。
锦夜扯了下嘴角:“不巧,我正是在等你。”目光停留在他的衣衫上,一袭黑色劲装,蒙面布巾都未完全摘下,这种装扮……显然有鬼。
阿楚抬眸,对上她异常明亮的眸子,犹豫片刻便沉声坦白:“我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锦夜挑高眉:“然后呢?”
阿楚撇开头,面上浮现挣扎神色,而后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你还活着,所以我便又去了那别业一趟,寻了新入乱葬岗的女囚尸首,敷上人皮面具来代替你。”知道对方定会不依不饶,他干脆一次解释清楚。
“你可真是忠心耿耿,让我听了感动不已。”她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一如此刻毫无表情的面容,叫人难以窥得其内心情绪。
阿楚低下头:“我是仆而你是主,应该的。”
“是么?”锦夜凉凉的道:“只可惜我拍不了手,真是遗憾。”不等对方回应,她又忽而上前一步,眼睛直盯着他胸口处的衣襟,状似不经意的道:“阿楚,你是不是顺路带了什么糕饼点心回来?”
“没有。”他矢口否认,悄悄朝后挪了些许位置。
锦夜半掩着口,语气困惑:“可是我瞧你的怀里好像是藏了什么东西,莫非是我眼花了?”话音未落,她深吸一口气,并指为手刀,直直往他身上探去。
阿楚轻松避过,一掌截住她的攻势,低声道:“大小姐,莫要再闹了。”
因着举动过大扯动了伤口,锦夜痛得呼吸都不稳,惨白着脸,勉强维持微笑:“必要时我可以同你在这里打一场。”
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阿楚终于妥协,咬牙道:“是一幅画像。”
又是画?
锦夜皱着眉:“谁的画像?”
阿楚不吭声,木头一般杵在原地。
锦夜冷冷道:“你不说也行,明儿个我便去那别业门口,让守卫瞅瞅死而复生的人是怎生模样。”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处处保护自己的安危,但是既然这个弱点被她掌握了,那么不拿来利用一下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果然,不到半刻,画轴就呈现在她眼前。
锦夜心满意足的接过,抬高手臂指尖一抖,那半人多高的卷轴就全部展开来,画上所绘的是个男子背影,姿态清雅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