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哎呀,少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姚守义原本还悠哉游哉的趴在窗口欣赏雨景,一见到外头被淋得一塌糊涂的主子们,当下急的不得了,撑了把油伞就冲出来。
这样恶劣的天气,他还想着只有他这等怪人会喜爱,熟知少爷和少夫人竟然也那么有兴致的出来淋雨。少夫人晚归未带伞可以理解,那么少爷呢,印象里少爷似乎在书房坐了没多久就回寝房里转了一圈,而后就在这中庭处发了一晚上的呆……
“老姚,你先回去。”严子湛皱着眉,未有伸手接伞的意思。
姚守义叹口气:“少爷,你们还是快快进屋吧,要是染上风寒就不妙了。”他活了大半辈子了,看过形形□的人,却始终弄不明白这对小夫妻,上一刻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如同欢喜冤家般的打情骂俏,下一刻就翻脸比翻书还快,动不动就闹别扭,动不动就给对方气受。
这样的相处模式,真的有必要么……
他摇摇头,固执的把伞塞入严子湛手里,继而识趣的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像极了老天爷在倾泻着朝下倒水,天地间茫然一片,分不清明显的分界线。灰蒙的雨帘,乌漆的天色,构成这初秋突如其来的暴雨景致。
轰隆隆的雷声滋长了愤懑无措的情绪,锦夜渐渐蹲下身,任雨点劈头盖脸的砸在身上,她哭得已经有些累了,喉咙沙哑眼睛红肿,耳边的鬓发都因着被打湿而黏在了脸上,这样的模样不用看都知道有多狼狈。可是她还在较劲,分不清是什么心理在作祟,眼泪和着雨水,涔涔的朝下淌。
“够了。”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嗓音一如往常淡漠。
锦夜怔了半刻,有种大雨骤停的错觉,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被雨施虐后的模样不若她这般狼狈,一手撑着伞一手耙着额前碎发朝后理的姿态依旧美好的惊心动魄。她忽然就哑了,不自在的别开视线,在盯了那把油伞老半天之后,干净利落的出手,狠狠将那伞拽下。
下一瞬,两人又再度回归暴雨侵袭的氛围中。
严子湛终于不耐,一把抓着她的手皱眉道:“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语罢,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膝盖处的血迹,又略微放缓了语气:“你先回房,一会儿让丫鬟准备热水。”
锦夜撇撇嘴,咕哝了两个字,随即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朝里走。
严子湛愣了愣,仔细琢磨了那两个字之后又大步追上去,扳过她的肩膀恼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我说你虚伪。”锦夜厉声:“听清楚了么,虚伪!你这是何必呢,故作高姿态的对我不闻不问,然后又假惺惺的让我以为你在担心我在等我回来……严子湛,你真是让我捉摸不透。”她紧抿着唇,没有抬手抹去含在眼眶里的泪,视线变得模糊,近在咫尺的面容亦然。
也正因如此,才忽略了严子湛面上那一路而过的愧疚和心疼,他今日完完全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之前对这丫头的印象一直是要强又敏锐的,莫说是恣意流泪,就连小小的示弱她也是不肯的。
反观之,对他来说,今夜的她着实太反常,也太……有威胁,本来固若金汤的心被划开个口子,那些柔软的部分轻易重见了天日。
“回房吧,你的膝盖不擦药么?”亲叹了口气,严某人的表情被无奈所占据。
锦夜笑得落寞:“这伤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又何必来惺惺作态,也不嫌矫情。”她拍掉他的手,走路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很是勉强。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道理,聪明如她不会不懂,她只是在探他的底线罢了,又或者,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为那场他刻意挑起来的冷战所道歉,这口气,她委实咽不下。
“那就随便你。”声音再度冷下来。
锦夜苦笑,果然还是试不得,试来试去依旧是自己伤心,微微侧了侧头,看他从一旁目不斜视的经过,她彻底失望,原先想同他商量宋正青一事也就此作罢。既然这个男人完全不关心自己,那么她又怎能确定他会相信自己呢。
颀长身影很快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界,拐过回廊转角就要看不见,锦夜用来自嘲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浮现,严子湛就又怒气冲冲的走了回来,脚步夹着不甘和懊恼,噼里啪啦溅起一地水花。
她睁大眼,对上他微眯的美眸,惊讶道:“做什么?”
“你说我矫情,你该看看你如今的模样,矫情两个字就写在你的额头上。”严子湛撇撇嘴,长手一捞,就将她打横抱起。
锦夜挣扎:“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的小窗子都开着,那是下人的房间,似乎这晚所有人都无心睡眠,全跑出来看热闹了。
“你脑子里难道不正是希望我这么做么?”严子湛似笑非笑的瞅她一眼,继而表情一换,拿着冰块脸对上那排窗口。
很快——关窗的声音此起彼伏。
锦夜窝在他怀里,被堵的哑口无言,听着他的心跳,本该安静下来的心却仍然烦躁不已,总是不由自主想到下落不明的父亲,他那么大把岁数,可经不起折腾,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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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很快有丫鬟过来替她包扎伤口,而后又烧来了热水,拧了干布准备替她擦身:“少夫人……”
“你们先退下吧,我自己来就行了。”锦夜屏退佣人,紧紧盯着坐在窗边的严子湛,他刚沐浴完,散着一头墨发坐在床边看书。她直愣愣的盯着他,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同他提一提宋正青的阴谋诡计,斟酌了好一阵子都没办法开口。
反复几次,终是察觉到她异常炽热的眼神,严子湛实在没办法再装作没看到,只得暂时放下手中卷宗,转过头来:“怎么了?”
锦夜严肃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事到如今,她还是全盘托出的好,毕竟,去书房偷偷盗取奏章内容的事情太过荒谬,她没道理瞒着他。
“不想着凉的话就擦完身再说。”严子湛指了指那盆水,淡淡道:“水都快凉了。”
锦夜颔首:“那你帮我把丫头唤进来吧。”这么一身湿答答的确实很不舒服,万一真染上什么风寒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想不必了。”严子湛微笑:“你说你自己来,她们都走远了。”
他莫名其妙的笑容,看在锦夜眼里,不免有些诡异:“所以呢?你到底在笑些什么啊……”
“没什么。”他卷高袖子,从铜盆里拧干湿巾,略微弯下腰,替她把头发塞到耳后去,“既是如此,那就由我来吧。”
鱼目混珠,内忧外患
通常来说入夜之后,城北宋府便会歇了灯早早陷入沉寂,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平静,除了大门口的那两串迎风微摆的灯笼,就连卧房里都是灯笼通明。
其实宋正青素来懂得养生之道,日落而息,鸡鸣而起,再加上平时对饮食调理颇为注重,因而身体比同龄的中年男子好上许多,就连外貌看起来亦然。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一个不轻易亏待自己的大人物这一晚竟然破天荒的熬夜了。
烛火重重,宋家的主子正埋首于公文里,面前半跪着的黑衣男子,一脸镇定神色,尽管跪了半个多时辰却仍然未见丝毫抱怨之色,唇线紧抿腰板笔挺,一眼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忠心之辈。
良久,宋正青终是抬起头来:“事情处理的如何?”
楚律垂下头,回道:“回禀大人,属下已经照您的吩咐把口信传给大小姐了。”
“嗯。”宋正青应一声,又执起笔墨,未有开口之意。
楚律也不敢打搅,不声不响的退至角落处候着,候了一阵子,又试探道:“大人,属下斗胆说一句,大小姐似乎对我们挟持苏老爷一事大为恼火,怕只怕她怀恨在心,不肯为大人你好好办事,不如……”
“不如什么?”宋正青抬眼,冷声打断:“想牵制那丫头只能用硬的,苏起旺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弱点,没了这个优势,我便再无其它条件可以逼她妥协。”他承认这方式是小人了些,不过无妨,姓苏的既然当年胆敢拐走了阿姐,那么眼下受些苦也是应该的。
“大人说的是。”楚律垂下眼眸,面上有些挣扎。坦白说,他的确心存愧疚,今日见过锦夜之后,她对他所说的话犹在耳边,在苏家的那半年,苏起旺确实不曾亏待过他,甚至是全身心的投注信任……
察觉到对方的神色似乎不对劲,宋正青倏然就站起身,抓一把笔架上的笔就砸了过去,怒道:“你给我清楚自己的本分,莫要干些吃里扒外的低劣事情,若被我知道了,小心你这条狗命!”
楚律不躲不闪被砸个正着,低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以大小姐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来说,此方法怕是会适得其反。”语罢,他忆起那张饱含着愤怒和伤心的脸,愈来愈觉得不自在,面对她时可以板起脸来做坏人,待得静下心时那缠缠匝匝的歉意反倒一点一点的涌上来。
“轮不到你来操心这些。”宋正青拉下了脸,很是不悦,养了这个亲卫二十多年,从一开始被遗弃在街上的小乞丐,到如今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的青年,他在其身上尽管没下太多心血,却也是希望楚律能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谁知道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看似倔强的小子越来越心慈手软,凡事都喜欢留余地,殊不知斩草除根这个道理。
总而言之便是妇人之仁,终归难成大器。
再看一眼那眉目不惊的颀长身影,宋大首辅皱了皱眉:“明日起你给我混进相府去,严密监视着严子湛夫妻的一举一动,定时向我汇报。”
楚律心里一惊,连忙道:“属下无能,怕是易容的再好,都会被大小姐认出来。”
闻言宋正青冷笑:“哼,我就是要让那丫头知道她周围有我的人,让她不敢耍什么小花样。”他知道苏锦夜是不简单的女子,外表看上去平凡无奇,言行间却一再透出心思缜密的内心,城府极深,掩藏的也极好,若不是后来的几次接触她刻意撕开了伪装面,怕自己直到如今也会被蒙在鼓里。
楚律颔首:“属下明白了,届时会注意不被严相发现蹊跷。”
“很好。”宋正青坐回太师椅上,沉思了半晌道:“还有件事儿,你替我仔细端量端量那两人之间的关系。”
“关系?”楚律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大人是担心大小姐动了真心?”
宋正青慢条斯理的敲了敲桌面,淡淡道:“怕只怕这两人相互间有了情愫,届时就麻烦了。”对付苏锦夜一人就很棘手了,再加上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严子湛,若真会造成如此局面,这盘棋着实有些不好走了。
“属下会留意的,还请大人放心。”楚律衣袍一撩,行过礼之后就准备退下:“时候不早了,大人保重身体,该歇下了。”
“嗯,你下去吧。”
楚律依言离去,刚走至门边又被唤住,他顺从的转过身,依然谦卑有礼:“大人还有何吩咐?”
宋正青一动不动的盯了他好一会儿,缓缓道:“汀月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我替她觅了门婚事,你若有心就劝劝她,少做些荒唐事儿,给我安生呆在家里准备嫁人。”
楚律瞬间僵住,顿感浑身冰凉,这短短不过数语,却如绵密针雨,毫不留情的当头扎下,他艰难的转身出了门,第一次这般无礼的不等宋正青示意就擅自离开
抚琴台,细雨如丝,翠竹映画。
楚律站在小径尽头,静静看着不远处凉亭内的那道粉色身影,他很早就知晓了那么一个事实,他与宋汀月之间的身份差距犹如云泥之别,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
但过早的认清这份悲哀之后却仍是无济于事,他一直没办法抹去那份不断滋长的倾慕之情,只能用尽力气的待她好,满足所有她提出来的要求,再无理取闹都不要紧……即便是替她收集别的男人的画像,即便是要隐忍着看她为他人大悲大喜,他都甘之如饴。
半晌,宋汀月无意识的转过头,看清来人后不由得惊喜道:“楚律,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久。”清脆的嗓音伴着笑靥如花。
他苦笑了下,不可否认自己又为这样无心的一句话所心颤了一瞬,那一头她步履如蝴蝶,迫不及待的翩跹而来,美眸含着期盼的光:“我的画呢?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
宋汀月着急:“你愣着做什么,画呢?藏哪里了。”
“在这儿。”楚律从宽大袖口里抽出那卷画轴,死死捏在手里,却迟迟不肯交到她手里。
“楚律,我要生气了。”宋汀月拧着眉,娇声喝道:“我这么晚不睡可不是为了看你发愣的!”话音刚落,她就沉不住气了,扑上前一把夺了画,随即抿着唇得意的笑:“早晚还得给我。”
画卷被利落展开,上头描绘的一对男女依偎而立,好不郎情妾意,即便笔力看得出有所不同,倒也不影响意境。
“小姐,你该死心了。”楚律用力闭了闭眼。
宋汀月睁大眼,那本来白皙的面容愈来愈红,到最后那本来的美貌容颜竟也因着过分气愤而显得有些狰狞。狠狠一把撕烂了那幅画,她上前推了一把面前的男子:“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怎么也在画上?一定是我爹搞的鬼对不对,他要我嫁给别人……”
楚律打断道:“小姐,切莫胡乱猜测,不是大人做的。”
宋汀月哪里还听得进去,本就视苏锦夜为眼中钉,这会儿被这幅画气得不轻,当下就口不择言起来:“我知道了,定是那个贱人买通了画师给我难堪,抢了我的未婚夫婿不算,还要毁掉我最后的快乐,真真恶心到了极致!”
一鼓作气的骂完,她还不解恨,又在那画的碎片上死命跺脚,之后又忽而愣住,意识到自己这般行为似乎会把心上人也踩在了脚下,于是再度弯下腰,发现绘着严子湛的那部分时就一片一片的捡起来。
楚律看不下去了,倏然伸手拽住她:“小姐,清醒些。”
宋汀月咬牙:“我清醒得很,我必然会等到那个贱人被休离的那一天!”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楚律不自觉加大手劲,为什么她总是不明白,这般执迷不悟的去喜欢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的男人。
宋汀月吃痛,开始拼命挣扎:“你给我放手!别妄想代替我爹来说服我,我不会放弃严子湛的,我也不会嫁给别人,绝不!你带话给我爹,除非他愿意看到我死,否则就莫要逼我!”
“……”楚律终于无法忍耐,下意识就抬手一个耳光甩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一个又惊又悔,另一个则呆若木鸡。
宋汀月捂着脸,满脸不敢置信:“楚律,你疯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