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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耗到什么时候?”严子湛盯着上方忙碌的女子,她此刻披着一头青丝,白净的小脸上是扭捏和强壮镇定的神态,这慢吞吞的动作瞧上去还真有点儿勾引的意味……
锦夜没理会他,捏了捏掌心,左脚总算踩到了地,正欲把身子探出去时,不慎被自己的鞋给绊了个正着,当下重心不稳的扑到了严子湛身上,后者一记闷哼,疼得白了脸。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张的坐起来,却完全忘了这跨在其腰间的暧昧姿势。
严子湛咬着牙:“我看下棋是假,你在想别的事情吧。”
“啊?”锦夜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红道:“你少胡说,是你自己想多了吧。”
“真的是我想多?”他缓缓坐起身,一手若有似无的搭在她腰间,另一手撑在身后,慢条斯理的道:“你睡不着,又弄醒我,翻来覆去的折腾,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锦夜又羞又气:“满嘴胡言乱语,你可以再无耻一些!”她拍不掉他的手,反被他紧紧揽住,只得瞪着他:“放手。”
“矫情。”严子湛凉凉的开口:“你若是想我也可以奉陪,只是……”
话未说完,迎面一只枕头。
锦夜迅速的跳下床,柳眉倒竖:“你该庆幸下人们把玉枕给换了。”
严子湛抿着唇,似笑非笑的摇摇头。
这时突而响起急促敲门声,伴随着某人慌慌张张的通报:“少爷,不好了,快开门啊,少爷。”
严子湛一把拉住正欲去应门的小妻子,冷冷道:“你是不是疯了,回去!”
锦夜顺着他的眼光,看到自己衣不蔽体的模样,当即懊恼不已,怎么回事,居然还真想这个样子去见外人么……悻悻的跳上床抱着被子,她透过床帐的缝隙观察外边情况。
严子湛披上外袍,刚拨开门闩,外头的青年就跌跌撞撞的闯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少、少爷,老夫人又犯病了!”
“她最近没喝药么?”他皱着眉,很是不悦:“我明明吩咐过你,送药的时候要盯着她喝完才准走,莫非都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不是的,少爷。”青年苦着脸,巴巴的道:“小人的的确确是看着老夫人喝下去了,但有时候她会把药再吐出来,小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严子湛沉下了脸色:“废物。”
青年战战兢兢的垂着头,不知所措。
“去把老姚叫起来,一同去祠堂。”
“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严子湛折回身,对着床上的人影道:“你呆在这里,先睡吧。”语罢欲转身离去,袖口却被伸出来的某只手给拉住,他大约是心情急躁,便无心周旋,口气听上去很是恶劣:“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你娘……我是说,娘怎么了?”锦夜这个时侯才真正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当的太不像话了,成亲以来,除了奉茶那日见过一次,之后竟从未有过任何交集。虽说那个女人并不好相处,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对方生病了,她也不好意思不闻不问吧,于是探出头又问了一遍:“刚刚那个下人说娘犯病了,什么病?”
严子湛沉默片刻,甩下两个字:“疯病。”继而大步出了房门。
余下锦夜一人怔怔坐在被褥间,满脸惊讶,疯病?怎么会是疯病,上次见到老夫人还是端庄高贵的姿态,尽管偶有失控尖锐的毛病,但怎么想也不至于会精神失常啊……她越想越觉得诡异,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了都没有注意到。
黑影轻巧的翻身入屋,几乎是足不点地的来至榻前,继而环臂于床帐外候了一阵,像是在等待里头女子发觉。少顷,耐性用尽,他自腰间取了枚铜钱,夹在指间,甩手掷去。
很快传来女子的惊呼:“什么人!”
黑影退一步,轻松的拦下那半空中飞来的寸长利刃,轻笑道:“啧啧,几日不见,你功力怎么越来越退步了?”
听着那熟悉的语调,锦夜反射性的拉高被子,下一刻就看到某人大刺刺的探进来的俊脸,铁青了脸:“裴亦寒,非礼勿视这四个字你到底懂不懂!”
他眼神放肆的掠过她的锁骨,勾勾手指头:“快一些,穿好衣服,为师带你出去找乐子。”
“你真是……唔……”嘴巴被捂住,锦夜怒瞪着近在咫尺的妖娆面容,真是疯了,这个时侯闯入相府,还那么嚣张的进了寝房,果然是她那行事风格荒谬的师父才会干出来的事儿。
裴亦寒耸肩:“如果你自己不动手,那就由为师来帮你穿吧,还有,相府高手众多,你可别大声叫喊,引来了侍卫你我不好脱身。”他慢慢松开手,又补充道:“切记,小声点。”
“希望您老人家能够记得,这是我家,另外,我相公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你还是快走吧。”锦夜一字一顿:“最后,同我提醒一句,既然在我家,应该是你比较怕不好脱身吧,关我什么事儿。”
裴亦寒微笑:“若是你不想明早被京城传来的留言所困扰,类似新科状元同相府女主人之间的风流韵事,你懂的……无论如何,为师还是建议你马上跟我走。”
“卑鄙!”她暗自咒骂,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他递来的夜行衣,仔仔细细拉好了床帐后边换衣服边道:“严子湛回来看不到我怎么办?”
“编个谎啊,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么。”裴亦寒左顾右盼:“你倒是快一些好不好,我还真怕你夫君身边那个木头护卫。”
锦夜利落的下了床,套好黑履,拉上黑面巾,含糊道:“去哪里?”
“春杏楼。”
春杏青楼,弄月真身
月上西头,正是众人酣眠之时,一切都静默无声,只除了那些个花街柳巷。红色灯笼高高挂起,衣着暴露的女子斜倚门畔,甩着娟帕招揽客人,门前停着王孙公子的奢华车马,放眼望去,一派热闹之景。
说起来,京城倒是从不缺盛名在外的烟花之地,而春杏楼又为其中翘楚,近三年的花魁之争都以他们家的当家红牌弄月胜出,传闻这弄月姑娘貌若天仙却是冷若冰霜,千金难买其一笑,唯有获得她青睐的客人才得以成为其入幕之宾……
“所以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他人屋顶上来,就是为了偷偷见这美人儿一面?”锦夜立于屋檐畔,纤长的身躯在夜风里略显单薄,蒙面的黑巾依然遮去大半面容,露在外头的眼眸褪去了往日的温驯,瞅上去倒有几分讥诮之色。
“非也非也。”裴亦寒随意的拨了拨身下的瓦片,轻笑道:“为师对这弄月美人儿可是兴趣缺缺,你知道的,太过冷艳的女子总是少了点儿真性情,无趣的紧。”
锦夜撇撇唇,懒得理他,径自走至中间,探下身子望了望瓦片间的缝隙,但见里头烛火灼灼,屋子布置的极为雅致,桌上备着美酒佳肴,角落里架着古琴琵琶,在在俱全,唯独少了主人。
她瞧了好半天都瞧不出名堂,想来这种地方,既不会有什么武功秘籍,也不会有什么机关暗器,唯一有的也不过是那男女间的风流韵事……她着实不明白裴亦寒的用意,莫非是——
“你所说的带我寻乐子,就是来偷看他人……呃,翻云覆雨?”锦夜掩着口,一脸不敢置信。
“啊,你真是提醒了为师。”裴亦寒恍然大悟:“其实为师本来还没想到这一高深的层次,不过既然徒弟你想看,为师就跟着勉为其难的看一下好了。”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摘去了蒙面黑布,左侧的梨涡伴着那滴妩媚生姿的泪痣,煞是好看。
“裴亦寒,你再不说出今晚的目的,我就要回去了。”锦夜佯装困意连连的打个哈欠:“我是真的有些困了,累得慌。”说罢,她朝后退几步,准备提气跳下去,可半晌又觉不妥,回头看了一眼便愣在了原地,只因这素来布着轻佻笑容的男子竟然难得阴沉下了脸,美眸里布着风雨欲来的隐隐危险。
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下一刻就被他拽住了手,耳畔响起的是听不情绪的淡淡语调:“怎么,嫁给严子湛之后,相府那只鸟笼子就把你惯坏了么,到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便开始柔弱起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锦夜很是诧异,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坏心情是怎么回事,这般夹枪带棍的说话方式可不像她记忆里的那个男子。挣扎了一会儿,没能从其过大的手劲里挣开,她有些被激怒了,声音不自觉拔尖:“你弄疼我了!”
裴亦寒近距离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有些莫名的失落,他认识了她快十年,从那个倔强又好斗的小丫头直到今天学会隐忍又兼任聪慧的大家闺秀,他自认是了解她的,谁知再见面时,她却开始变得陌生了,似乎连心都落在了那仇人之子身上……
锦夜,你变了。
他把这句话含在嘴里,终是没有说出口,再松手的时候迅速换上以往的轻佻笑容:“为师想了想,你近来必然是疏于武艺,特地带你来寻乐子。”
一听得这句话,锦夜的眼睛都亮了:“真的?你要同我切磋一下?”
“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啊。”裴亦寒眨眨眼:“放心,一会儿这屋子里就会有个自动送上门的,届时你想练到天亮我都不会有意见。”
锦夜斜着眼瞅他:“你要我揍这春杏楼花魁的客人?你果然还是占有欲在作祟。”
“不是客人,是个恶贯满盈的大盗罢了,你将他制服,注意,别下手太狠,然后剩下的我来处理。”裴亦寒微笑:“来,今晚让为师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锦夜细细琢磨着对方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偏过头打量了他半刻,倏然用力掰开他的掌心,那掌中间的纹路依然清晰,是长期用剑留下的痕迹。她若有所思的皱着眉:“我以为你上次同我说的话是真的。”
裴亦寒装傻:“什么?”
“你说你早就不做赏金猎人了。”锦夜哼哼:“看来状元郎的生活也挺空闲的,竟还想着要过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
“好玩而已,否则整日面对着那些死板的官员,岂不是要闷死为师?”裴亦寒耸耸肩,毫无欺瞒人之后的愧疚感。
锦夜摇摇头,正欲说什么,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她微微睁大眸,疑惑的看着他。
裴亦寒凑过去,压低声音:“小声些,下面有人来了。”两人同时低下头,扒拉着瓦片间的缝隙朝里看,那屋子里先是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而后就有紫色身影映入眼帘。
背影看来,是高挑的玲珑身段,青丝半挽着,露出粉嫩的脖颈,待得转过身来,那张堪比桃花的细致容颜又让屋顶上的二人惊艳了一把,尤其是那双眼睛,生的极好,看人的时候能掐出水来,真真是我见犹怜。
不愧是花魁,名不虚传。
锦夜拿手肘顶一顶目不转睛的同伴,眉眼里满是调侃,裴亦寒回过神,瞪她一眼,转头又默不吭声的继续牢牢盯着。
那厢屋子里,弄月已经走至古琴边,拢了拢衣裙优雅的坐下,还未来得及弹琴,门就被人用力的踹开来。
“贱人,死哪去了!”尖锐的女声听上去很是刺耳。
弄月站起来,眯了眯眸,尽管不悦仍是忍耐道:“夏晚姐姐,我一会儿还有客人,若无要事的话,不如……”
“不如什么?”来人穿着一身红衣,气势汹汹,伸手就想给对方一个耳刮子,谁知道被弄月轻松避过,她气得掐紧了帕子,怒道:“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狐媚功夫,让这整个春杏楼都围着你转,不过别人吃你那套不代表我夏晚也吃那一套,你给我听好了,别肖想把我的客人抢过去,想同我斗,你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弄月委屈的拉长音:“姐姐,我没有。”
“还没有,你以为前些日子宰相大人和九王爷分别在你房中过夜,你就沾沾自喜了?我呸……”
接下来的对话锦夜都没听下去,她只觉体内血气上涌,一把火叫嚣着从心底燃起,随即烧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没事吧?”裴亦寒在她面前晃晃手,他明显察觉到她的怒火,是为了……严子湛?
锦夜猛然拉下面罩,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
“嘘……”裴亦寒比了个示意轻声的手势,小声道:“别那么小气,是个男人总会来一次这种地方,你犯不着往心里去。”
“我不想听这些。”锦夜拉下脸,愈来愈觉得光火,什么洁癖,什么生人勿近,都是骗人的,那姓严的不过也就是个凡夫俗子,看到美人儿就忍不住蠢蠢欲动,讨厌,太讨厌了!
裴亦寒伸手拉住她:“动静小一些,我好不容易才探到消息,那大盗会是弄月今夜的客人,你可别打草精神了。”
“你自己解决吧。”留下这句话,她甩手就要走。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这春杏楼的屋顶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瞧上去挺牢靠,此刻却出了点儿问题。锦夜才刚踏出去一步,就觉得脚下一空,身子不由自主就陷了下去。
轰隆隆,一阵鸡飞狗跳,裴亦寒别开脸,不忍再看。
锦夜摔得很狼狈,连带着压塌了那价值不菲的紫檀桌子,红衣女子也不幸受牵连,似乎是被吓到了,呆呆的看了半刻竟晕了过去。
“你是谁?”相形而下,弄月就很镇定了,这从天而降的黑衣女子瞧上去低眉顺眼的,单单长相看来倒是勾不上什么威胁的。
锦夜不着痕迹的朝上边扫了一眼,那该死的裴亦寒已经见不到影儿了,她掸一掸弄脏的裤腿,冲着弄月笑一笑:“其实,我只是路过,你不必在乎我,我马上就走。”语罢,利落的推开后边窗子,抬脚就准备跳出去。
才刚刚提了气,身后就是一道凌厉的掌风,她只得低下头避过,纵身跳入后院,隔着窗子惊讶道:“你会武?”
弄月冷笑:“我这儿可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伴随着话语,她一跃而出,步步紧逼。走至对手面前时,又随手折下一根树枝,稍稍一甩,地面上就是一道深痕。
看来是个高手。
锦夜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真是个多事之夜,遇到曾和丈夫春风一度的花魁,还不小心失足掉下了别人的屋子里,最后主人还是个会武的难缠家伙……
掌风一道接一道,迎面而来,招招冷冽,不拖泥带水。
锦夜只剩下躲避的份,实在是被逼的万不得已,就抓了把泥土,满头满脑的朝弄月砸过去,后者被糊了眼睛,暂时停下攻势。她趁机逼上前,反手就打在她胸前……
这一掌用了几乎九成力,熟料弄月只是退了几步,毫无受伤的痕迹。
锦夜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双手,倒不是懊恼自身武艺不精,只是刚刚那手下的触感,为何会坚硬如石,花魁、花魁应该是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