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刚一动,头皮就是一阵钻心的痛楚。
“你的腰带缠到我的发了。”她心慌的大喊:“快些帮我解开。”
“我出门可没带剪子。”严子湛反射性的抓住她的肩膀朝外推,动作果决狠厉,丝毫不拖泥带水。
“别动,你别动!”牵一发则动全身,锦夜估摸着缠在他腰间流云扣上的头发至少得有一束,否则怎会如此疼痛,她眼泪都要掉出来,赶紧抓住他的手:“你就不能耐心的替我解开么?”
严子湛紧抿着唇,干脆的拒绝:“不能。”
“你若弄疼了我,我定要揍得你满地找牙!”锦夜终于凶相毕露,扬手就拍碎了车厢边上的琉璃灯盏。
良久,上边的人儿没了动静。
锦夜垂着头,脖子都快等到僵掉,皇天不负苦心人,别扭又残忍的宰相大人总算妥协,她噙着热泪,尽管他动作稍嫌粗鲁指尖太过冰凉,但……只要能解了燃眉之急就是好的。
如此想来,嫁一个不会武的相公还真是幸运,幸而今日辟岐也未陪在其身边,说句实在话,为所欲为都没人能阻拦。
她弯了弯唇,若暴力能让他被驯服,那么她相当愿意去尝试。
马车外头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下一刻,车帘被人撩起,有清脆的少女嗓音落入耳际——
“本小姐倒要好好瞧瞧,养出这般放肆车夫的主子到底生得是何模样。”
当众出丑,孰是孰非
“这位姑娘,还望住手……”锦夜出声阻止。
“你是长了三头六臂吗?不好好给本小姐道歉休想就这么算了。”外头的人依然咄咄相逼。
眼看着那车帘都被人撩起了一小半,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就会让自己陷入不可挽回的局面,锦夜咬牙,微微侧过头伏在严子湛膝盖上,右腿顺势踢出,直接将那掀帘的手揣了个正着。
“啊!”惊呼声响起,那只玉白的小手遂然缩了回去,
尽管锦夜略为控制了力道,但情急之下自然也不会太收敛,更何况对方是个女子,恐怕这一脚必然会让其痛上好些日子。
“你好大的胆子,可知本小姐是谁?”外头传来娇喝。
锦夜垂着头一边忙着解开纠缠的发,一边淡淡道:“抱歉了,还望姑娘你能离马车远一些,否则我怕顾不好自个儿的手脚。”
“……”忽然原先说话的少女就没了动静,只余周遭的喧哗。
锦夜松一口气,意识到方才或许有些过分,正欲再说些场面话,就有几道脚步聚拢而来,她心里一紧,继而就有不祥预兆涌起。
“苍文,苍武!”
“属下在。”
“替我把这马车拆了,我倒要看看,里头是什么稀罕货色,如此见不得人。”
完了,这下糟了。
锦夜浑身紧绷,她哪里想得到对方还带了几个手下,眼下细细想来,其说话的气焰嚣张,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味道。这样年纪的丫头,这样的处世态度,想必也是出身非富即贵的人家。
她叹口气,只觉事情开始棘手,略微抬起头,却发现那素来泰山崩顶面不改色的严某人依旧淡然,毫无半分要共同承担危难状况的觉悟,顿然火从心起:“你不是宰相么,快些想办法。”
严子湛挑眉:“你不是很能打么?”
锦夜挪了挪膝盖,改成侧趴伏在他腿上的姿势,倏然笑得灿烂:“也无妨,就让他们瞧瞧,说来宰相大人平日远在朝堂,偶尔也该牺牲牺牲自己,给百姓们制造些茶余饭后的话题才是。”
严子湛冷哼:“拉着你一同丢脸,倒也算是一种补偿。”
锦夜哽住,撑住车壁一个侧踢,将某个意图靠近他们的男子狠狠击退,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马车外又是新的一波进攻。她勉强应付了几次,但是由于上半身的限制,很快就力不从心……
“好身手。”严子湛微笑:“但是……你确定不想站起来么?”
锦夜恨恨瞪了他一眼,终于被那缠在其腰带上的一缕青丝给弄至耐心殆尽,单手握住发根处,她在踟蹰半刻后倏然有了主意,迅速的扑至他怀里。
严子湛恼怒:“做什么?”
“脱下来就成了。”锦夜头也不抬,双手忙碌的解他的腰带。想不到自喻聪明一世,之前却未想到眼下这般简洁明了的方式,果真和这家伙呆在一起,就容易手足无措。
严子湛紧紧皱着眉,她离他极近,半挽的长发有些许散在自己的白衣上,鼻端甚至能闻到其身上传来的雅致香气。坦白说来,倒是不难闻,但依旧难以忍受,他的的确确最不喜人亲近,偏偏这女子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跨越雷池……
“好了!”锦夜欣喜的抬起头,因着那腰带垂下来的重量,发髻变得凌乱,上头的蝴蝶簪都歪了大半。
同一时刻,布帛撕裂的声响分外清晰,那车帘生生化成了碎片,刺眼阳光登堂入内,照亮一车……混乱。
锦夜脚下一滑,就这么顺势坐在了某人的大腿上,当然,严子湛也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周遭莫名出现的大把看热闹人群的数目着实壮观,让他有短暂性的恍神。
“我道那车夫怎会横冲直撞,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说话的少女眉目清秀,不似寻常大家闺秀一般所穿罗裙,反倒是束裤加黑靴,长发干净利落的扎在脑后,露出额上明显的美人儿尖。
而外头的行人摊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交头接耳,对着二人指指点点——
“哪家的公子哥儿,这般惊世骇俗,光天化日之下和个女子在马车里行此苟且之事。”
“可不是,长的倒是极俊俏,你瞅瞅,那皮肤那眉眼……”
“王大婶,你在看哪里?”
“……”
耳边是源源不绝的聒噪,锦夜觉得这一刻犹如置身十八层地狱,被这么多道视线所注视着,比起万箭穿心,更是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奇怪的是,她在挠心挠肺的同时竟然还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只因素来泰山压顶都能面不改色的严子湛竟然脸……绿了。
这叫一个精彩。
他的肤色本是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眼下看来,愈加寻不到半分血色,黑眸里的恼意和寒冽各掺一半,眉间戾气尤甚。
“怎么,你还不肯起来么?”严子湛微贴近她的脸,自牙关里挤出字。
“我方才太用力,腿麻了……”锦夜忽而发现自己的面皮也厚了许多,比起被全京城的人看笑话,瞅着她那冷面夫君暴跳如雷更为有趣,更何况她是背对着众人,他才是众矢之的。
严子湛用力闭了闭眸,生平第一次感到挫败。
这女人,打又打不过,吓也吓不倒,看似纯良实则伶牙俐齿,行事也是难以捉摸。
棘手,真是棘手。
“你们之中,方才是哪个人踢了我?”少女微微扬着下巴,目色锐利:“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对我动粗,哼。”
锦夜慢吞吞的起身,挪了两步,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严子湛,继而缓缓低下头,轻声道:“就当是我踢的吧。”
严子湛抿着唇,对上她的视线,你这演的是哪一出。
锦夜无声的笑,夫君大人,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少女在二人间扫视了一遍,犹豫不决,里头坐着的年轻男人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应该是不会武,但那说话细声细气的姑娘如此怯生生的模样,倒像是被人胁迫的。
“苍武,把这臭小子给我好好教训一顿!”
“是。”人堆里的高大男子煞是显眼。
锦夜侧过头,忍笑忍的很是辛苦,哎哎,虽说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保护妻子也是丈夫应尽的责任,他不会怪她的吧。
如果被揍得很惨的话,她会适当的出手的,如果实在是出受不了的话,那么就回去好好帮他擦一次药吧。
就这么决定了。
她默默的让开路,还未走出两步,手掌就被人用力攫住。
“这么快撇清关系了?”严子湛一改冰冷态度,亲昵的从她头上解下腰带,脸不红心不跳的当众系上。
众人咂舌,满目惊艳,这衣衫不整的公子哥儿气质卓绝,敞着衣襟的姿态都是那么的优雅清冷,尤其是唇畔弯起的弧度是要命的恰到好处,简直是……
“祸害啊。”王大婶逸出叹息。
少女撇撇唇,扬手拍拍属下的肩膀:“苍武,速战速决,我们还赶着去盘账呢。”转头又对着严子湛道:“就算你再好看,我还是要报仇,你放心,我叫苍武先让你三招。”
锦夜挣了挣手,没能挣脱开,他拽的她死紧,笑意在眼底结了冰,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怕是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你求我,我就帮你。”她用口型无声的要求。
严子湛冷笑:“也罢,你总归是要回相府的,到时……”他适时的顿住,留给她想象的空间。
锦夜握了握拳,这招可真狠。
“这位姑娘,你若是舍不得心上人挨揍,可以选择不看。”少女拧着眉,手中的小扇子摇的噼啪直响:“眼下是否能先让一让?”
锦夜站在原地,内心纠结到了极点。
“少、少夫人,务必不能让少爷有个闪失啊。”角落处有个破锣嗓子鬼吼鬼叫,众人回头,看到先前被打晕的车夫又醒了过来,还声嘶力竭的护主,着实令人动容。
车夫费力的喘口气,又爬在地上嚷嚷:“你们这些人,眼里可还有王法,当街……当街侮辱朝廷命官。你可知我家少爷是谁,他可是当朝宰相,你们还不速速跪下赔罪。”语罢,他又觉心安了一些,这份工作虽是严苛了些,但至少薪水优渥,可要抓紧机会讨好少爷,免得被扫地出门。
宰相?宰相!
众人惶恐,又想起酒楼街坊里的传闻,据说严大人不苟言笑貌比天人,满腹经论傲射天边月,后半句无法验证,但前半句倒是同面前的男子确是有大半相似处。
“走走走,快走。”赶紧挥挥衣袖,纷纷作鸟兽散。
这偌大的街巷很快散了个干净,只余十来人,锦夜目瞪口呆,早知道报出他的名号那么有效,方才在马车内就该这么做了。
“你真是宰相?莫不是唬我的。”少女怀疑的眯起眼,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一排侍从,又道:“宰相身边怎么都没几个服侍的,必然是说谎,苍武!”
被点到名的男人一脸为难:“小姐,若真是朝廷重臣,我们可惹不起。”
少女拿扇柄敲了一记下属的脑门子,嗤道:“你怕什么,我卞家商行遍布京城,垄断整个盐布赌坊的运作,连皇帝都奉我爹为上宾,真要对致公堂也不回落于下风,再说是他无礼在先,怨不得我。”
卞家?锦夜若有所思,似乎听宋正青提过几次,确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甲人家,官商勾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无论如何来说,严子湛那家伙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区区商贩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这卞家小姐未免也太过自信。对于皇族来说,一个是权倾朝野的辅政臣子,而另一个则是花一段时间就能培养出来的皇商,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姑娘,不如就算了吧。”锦夜叹气:“如此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方才……呃,我夫君下手是重了些,这样吧,改天我必亲自登门造访。”
严子湛用力按着额角:“我真是听不下去了。”
“少爷,你脸色好难看。”车夫小心翼翼的瞅了眼主子,又道:“是不是担心少夫人被那气势汹汹的丫头欺负?”
还有谁欺负的了她!她不去欺负别人就是佛祖保佑了。
严子湛抿了抿唇:“辟岐。”
黑影一掠而过。
车夫傻眼,辟护卫什么时候跟出来的,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察觉,果然、果然是高手……
严子湛淡淡道:“全部解决了,封了他们的嘴,我在日落前必须回宫一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顿了顿,他又道:“等等,先替我把她的穴点了。”
锦夜倏然心里发毛,这个她不会是自己吧?
辟岐大步而来,微微弯下腰:“少夫人,得罪了。”
锦夜闭上眼,反抗的动力都没有,他与她二人之间的武功差距过分悬殊,还是无需浪费力气了,眼下担心的,不过就是怕那严子湛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
“你点我的穴做什么?不是陪我回门么?”
“我忽然想去个地方。”严子湛笑得古怪,走至锦夜身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将她抱至马车上,膝盖还未沾到软榻,他就松了手,任由她华丽的在上边滚了两圈。
“你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混账。”锦夜气得破口大骂。
“尽管骂。”严子湛笑笑,起身坐到驾车位:“等下你就该感激我这般体贴,成婚第二日就特地带你去故地重游,驾——”
马车绝尘而去。
故地重游,自作聪明
“老爷。”
“……”
“老爷,您没事吧?”
“我在想,为何锦夜没有同你一起来。”苏起旺一脸哀怨的坐于后院的竹塌上,面色被阳光晒得通红,他也不晓得躲一躲,就这么半仰着头任由烈日肆虐。
初晴叹口气:“您先进屋吧,进去再说。”
“我不想进去,这几日总是觉得冷,看到锦夜出嫁前的闺房还是一如从前,我就……说不上来的感觉。”苏起旺皱着眉,难掩失落。
初晴垂下眼,轻声道:“您是否对小姐已经心寒了?您千万不要难过,也不要放弃小姐,她是有苦衷的。”
苏起旺摇摇头:“锦夜是我唯一的女儿,素来乖巧听话,我又怎会责怪她。只是我思来想去,她那日冒然便提起要嫁给严相,继而不过三天就上了花轿,这前后时间实在短促,蹊跷得很,更何况,她还提出那般荒谬的请求……”
说到这里已然哽咽,他忆起那日女儿泪眼婆娑的跪在自己面前,仓惶又愧疚的解释一切,说是有幸她认了个名门望族的大官做亲戚,能够有幸攀上严子湛这门婚事。
本来是极好的事情,可高堂主婚之位却不得不让出来,他怕届时去了喜宴就要难以控制情绪,为了她的幸福也就硬逼着自己呆在家里。
眼下转念想到自己连女儿的大喜之日都未能出席,苏起旺不由得眼眶一红,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初晴,你说锦夜是否嫌弃我这个爹,我只懂得做生意,满身铜臭味,又在京城寻不到半分势力,就连她的终生大事都无法帮上忙。”
“不是的,严子湛身为宰相,必然不太可能娶一个平民女子,小姐认了亲戚抬高了身价,才能顺利嫁进相府,老爷您莫要胡思乱想。”初晴别开头,有些挣扎的想把实情和盘托出,老爷心心念念的不过都是小姐一人,可小姐万般叮嘱过,让她莫要说漏嘴,尤其是回归宋府的这件事情。她真的不明白,小姐同严子湛的梁子结得如此深,为何还要执意嫁给他,甚至不惜和打心底里厌恶的宋正青联手。
到底是有什么隐情……
“我听说,锦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