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素来是五脏六腑里相对脆弱的部位,被外力所伤的滋味定是不好受的,更何况她这一记使了九成力,所以当她看到严子湛惨白着脸同时又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地时,不由得皱眉暗自咒骂。
这世上为何偏有这种怪胎来惹人生气,被揍了也不讨饶也不惨叫,一脸倨傲不屑的表情,活像是她有多么荒谬可笑。就是这种反应才让她报仇那晚连挥鞭子都不觉尽兴,这男人活该被教训个千百次,待得其臣服温顺的那一刻,才能解气……
“严大人是不是很后悔未学武艺,才会被小女子一直骑在头上?”很奇怪,她的劣根性总能轻易被这人给激起,一切讥讽恶意的话语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总能在遇到他的时候淋漓精致的发挥。
“死到临头还不知收敛。”薄唇吐出轻蔑,他的眼睛因为被烈性药汁洒到而不断往外流着泪,衬着那张桀骜难驯的惊艳脸孔,形成异常突兀的画面。
锦夜慢慢退开去,欲取衣物。还未走出半步,手臂就被人捉住,她反射性的回头,看到那恶意的冰凉笑容,就觉不妙。那池子外的地面是由黑曜石打磨而成,极端平滑,再加上水花溅落时的湿度,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你做什么……”她大惊之下反倒失了平衡。
严子湛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光凭力气自然胜出锦夜许多,于是后者被这么一拉就脚底打滑,狼狈的朝池子里倒去。他站在池边,尽管欣赏不到落汤鸡的丑样有些遗憾,但依然不忘落井下石:“想走?你这道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
锦夜咬牙,努力伸长手臂,也多亏她是习武的身子,才比常人柔韧很多,这种失衡的状况下还能拽住始作俑者的衣袖,自牙关里挤出字:“放心,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扑通——
水花四溅,两人双双落于池中。
这药池其实分为内外两圈,外头是人浸泡的位置,而里头却是药性最烈的部分,深度也足以没过人的头顶。锦夜率先探出头,大口大口的喘气,忽而觉得不对,再抬手就发现手上是一件空荡荡的黑袍子。
他人呢?!
因着那药水刺眼,她不敢潜下去,戒备的半弯下腰摸索。正四处张望,脚下又被什么绊了一下,幸而这次反应极快的稳住了身形,只是……
脖子上莫名就多出一把匕首来。
“未学武又如何?你学了武又如何呢?”他就站在她背后,口气满是鄙夷。
锦夜沉默,一动不动的盯着严子湛缓缓绕至她身前。
水滴自其额际滑过弧度优美的下颔处,润的那唇若三月桃花,他上身未着寸缕,皮肤白莹如玉,此刻墨发微凌乱浮在水面上,长眸紧闭的模样是惊心动魄的美丽,若不是眉形太过嚣张,带来睥睨世人的英气,怕是真会让人误会了性别……
锦夜不得不承认,男人的美貌更叫人咂舌,尽管一早便知其皮相极为出色,仍然不自觉有半刻晃神。晃了晃头,她把那些不该有的欣赏情绪甩掉,故作轻松道:“严大人该不会就拿这一把小匕首来威胁我吧?”
严子湛微笑不语,另一手搭上其颈侧:“你在发抖,总算知道害怕了么。”
锦夜顿时浑身发毛,肩窝和头颈本就是她最怕痒的部位,而对方指腹处的微热温度仿佛透过皮肤,渗入到血液里……这种感觉着实怪异,她紧捏着手心,恨道:“把你的手拿开。”
“这话倒是有些熟悉。”严子湛微一用力,那锋利的刀刃就在她颈上滑下血痕,细细摩挲着那道伤口,他淡淡道:“我记得那晚是我让你把手拿开,当时你的态度可是异常不悦。”
锦夜笑得勉强:“严大人不是最讨厌与人有所身体接触么?我也是为了你着想罢了……”
严子湛笑意愈来愈淡:“为了一会儿能够慢慢的折磨你,我想这点儿习惯还是可以克服一下的,你说对不对?”拿刀慢吞吞的左右比划,他继续道:“你不要再想着逃跑,我不懂怜香惜玉,若一时手滑……可就不好了。”
锦夜用力闭了闭眼,心都凉了。
倏然,门外传来打斗声,兵器交接的声响在这空荡的环境里格外清晰,间或夹杂着女子的高喝。
锦夜一喜:“初晴!”
严子湛也不慌,淡淡道:“我倒是不知道你的丫鬟有多厉害,倒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辟歧,皇城四大禁卫都不是其对手,你猜,这场战孰胜孰负?”
锦夜悻悻闭了嘴,他说的没错,辟歧的武艺她是见识过的,初晴或许过不了十五招就会败下来……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晌后外头变没了动静,紧接着响起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严子湛故作惋惜的摇摇头:“真是可惜。”
千钧一发之际,锦夜寻到不远处的窗户,心生一计,忽而尖叫一声:“哪里逃!”
严子湛一愣,反应过来是那匕首已被夺去。
锦夜扬高手,用力朝那方向掷去,雕花木窗很快就大敞,她火急火燎的抓起掉落在一旁的黑袍,也幸而它沾了水有些重量,便随意裹了裹同样丢到窗外去。
严子湛眉一挑:“你……”
“下去!”锦夜按住他的肩膀,同时憋气向下潜。
严子湛自然不可能乖乖就范,拼命挣扎,锦夜需要花上十二分力气才能制住他,就连双手双脚都缠在其身上,她懊恼自己方才居然笨到如此地步,都忘了点他的穴,向来自己也真是从未这般辛苦过,就怕水面有了些许涟漪被人察觉出端倪。
一片安静,那脚步声在池畔绕了一圈后又顿住。
严子湛张口,试图发出声音。
锦夜本是将头抵在他的下颚处,察觉其意图后大惊,怎么办,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手脚来顾他这张嘴,若是他喊了人,辟岐就会察觉出问题,她完完全全就不是辟岐的对手啊……
相比较锦夜的惶惶,严子湛此刻可谓是胜券在握,只要他一喊,那么这个可恶的女人就如瓮中鳖,插了翅膀也难飞,他暂时放松下半提的心,开始想着一会儿该想什么法子来对付她。
无奈好景不长,顷刻,唇上忽而被覆上柔软物体,他瞬间就僵住,她居然敢!她怎么敢!
而锦夜唯今却只有一个想法,臭男人,又便宜你了……
焦急的少女语调在不远处轻唤:“小姐,小姐,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来的人会是初晴?!
锦夜傻了眼,头迅速朝后仰,离开他的唇,手忙脚乱的想要上浮。不幸的是,腰部被人狠狠圈住,下一刻,连嘴唇都不能幸免于难。
这次,算不算是她作茧自缚……
缺月之毒,皆是荒唐
浓烈刺眼的特殊池水几乎就要窜入鼻翼,锦夜屏着气,同时又忙着要挣脱开严子湛的束缚,情急之下胸腔里那原本就不多的空气此刻更是消耗殆尽……窒息的感觉让她分寸大乱,再加上水中施展拳脚极为为难,两者作用之下她的拳脚砸在对方身上全然绵软无力。
不过,很显然的,某些人的闭气能力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好,好到能将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羞辱全盘还给她。甚至还能空出一只手来紧掐着她的后颈,逼着她不得不仰头承受这种被封口的可恨状况……耳边初晴的唤声愈来愈远,她想起自己本欲引开辟歧的伎俩反而用到了初晴身上,愈加挫败。
空气愈加稀薄,连带着意识都开始涣散,锦夜苦苦强撑,她不以为这男人会傻得放开自己,若自己是他,当下的想法也大概会是同一个——即便不能带回去慢慢折磨,但若能在此将仇人溺毙,也不失为一个解气的好法子。
眼下两人唇和唇之间毫无缝隙,裸露的肌肤相贴,肢体交缠,不用想也知道是多么暧昧的画面,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却也不曾害羞怯懦,求生的欲望超出任何顾忌。忽然就启唇,略探出舌尖触碰,是不轻不重的力道,温柔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他不是最厌恶别人的亲近么?倒要看看,能不能忍受这太过逾矩的行为。
果不其然,严子湛身形一僵,圈在对方腰上的手反射性的松开,隐隐有推开她的迹象。
锦夜大喜,虽不知亲吻究竟该如何步骤,但为求脱身也只好胡乱尝试一番,但没想到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她可以察觉到他的唇不似之前那般咄咄相逼,惟有牙关紧咬,似是忍着极大的反感和怒气。
成败只在此刻。
一人进攻,一人节节退守,这场进行中的心理战很快便该有结果。
半晌,锦夜终是忍不住,肺部因着缺氧炸开一般的痛,她开始全凭本能发疯似的挣扎,长指甲在他紧圈住自己的手上划下深深厉痕,趁着对方吃痛微微张口之际,果断逼近,深吸一口气,暂缓了那窒息之感,孰料退后时倏然有圆润微小的异物从他口中滑出,不偏不倚进了她的肚子。
锦夜顿时大骇,而这变相的被迫渡气同时也打乱了严子湛的计划,他知一时半刻也无法再占上风,便干脆的松手。
顷刻,两人同时浮出池面,水花四溅。
“你喂我吃了什么?”锦夜狼狈的喘气,不停咳嗽,想要呕出那不知名的药丸子,试了半天不见成效后又两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液体,也幸好方才一直记着闭眼,才未伤到眼睛。待得再睁眸时,却见到严子湛一脸铁青的半靠在不远处的池壁边,不断拿手背重复擦嘴,毫不掩饰眉间的嫌恶和鄙夷:“真是脏。”
锦夜握拳,火气腾的就上来。
请问,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让陌生男子近过身,更勿论是唇齿间的大胆行径,若不是他千方百计要置她于死地,自己也不用作如此牺牲……
而现在,他居然还敢摆出这副唾弃的脸孔!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锦夜气得胃都疼了,手脚并用的从池子里爬出来,她调匀气息,大步走至严子湛身后,略蹲下身,手臂从后头绕过他的脖颈:“解药呢?”
严子湛毫无闪躲之意,淡淡道:“你等死便是了。”
对付这种人再威胁也无用,锦夜已经深深知晓了这一点,若是他不愿的事情,拿十把刀架着,怕是也不会退步的。心里莫名有些恐慌,若这药是断肠毒药,难道自己真要绝命于此?
“真遗憾看不到你如今的样子。”严子湛面无表情的继续道:“你该害怕才对,这药名为缺月,每逢夜半便会发作一次,痛可入骨,每日剧增,最终死的人大多是忍受不了这折磨而自我了断,我很好奇,你会撑到第几日呢?”
锦夜跌坐在地,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凉下去。怔忪了半刻后迅速的取过衣衫披上,如今唯一所想便是要找到初晴,试试能不能借两人合力将毒逼出来,若真没得救……脸色截然惨白如纸,她摇摇头,自嘲的笑,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自己竟然也有怕死的一天……
严子湛在后头凉凉的道:“于是这笔账,我们该是算完了。”
锦夜走至窗口,脚步顿住,忽而又大步走回,抬手就是狠狠两个巴掌:“我若死了,就该是你受罪的时候,我必化鬼日夜折磨你,让你从此再难安寝,若我死不了,那么你就更该小心了。”
严子湛冷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白皙的脸庞上红了两块,他倒是没有还手的迹象,只是眉眼间的戾气愈甚,唇畔的笑都带上了凉意……
锦夜不语,回头再恨恨瞅一眼那张美丽又残忍的脸,继而疾步跃出窗外
星夜绵绵,这漫长又僻静的小径被月色所笼罩,清辉洒了一地,两旁的树丛中间或有萤火虫闪烁,星星点点,构成迷人景致。
良辰美景,锦夜却是无心欣赏,一手微提着裙摆,脚下步履急促,而另一手捂着头颈处的伤口。温热的殷红色液体从指缝间滴落下来,粘腻触感在掌心间缓缓蔓延开来。她皱着眉,扯着袖子胡乱擦拭了一番,很快又回复戒备神态,提气攀上某颗高树,希望能寻觅到丫鬟的身影。
这小道望不到尽头,来的时候坐在马车上不觉漫长,此刻看来竟像是要连到天边去。路上空无一人,安静的不可思议,惟有夜风吹过树枝间,那沙沙响声易发平添了几分诡异。
锦夜不免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外头埋伏重重,尽管那家伙下了毒说是自此两清,也不能肯定其定会让自己离开,早已做好应战准备。可如今看来,严子湛似乎只带了辟歧一个守卫,而辟歧他……
竟然输给了初晴?这结果不得不叫人大跌眼镜了。
锦夜是同那块大木头交过手的,高手一词来形容他当之无愧,除了师父和那高深莫测的阿楚之外,就属辟歧的武艺最为让她惊讶,但最后出现在药池的人明明是初晴,水平不在同一级别上的二人居然是胜算最少的人胜出,这实在太过蹊跷。
话说回来,那丫头到底去哪儿了,从窗外到这条路,不过几十步距离而已,她素来最紧张自己,也决计不可能一个人先行离开……
锦夜跃下树,隐隐不安,原先干燥的衣衫披在身上,早已变得湿嗒嗒的,紧贴着皮肤极为不适。尤其是背后某处,泛起淡淡的疼痛,算不得特别严重的程度,却是泛着火灼感的麻痒,她不敢伸手去挠,怕是毒发的先兆。
大风骤起,一旁树丛间忽而闪过人影,转瞬即逝。
锦夜猛然扭头:“谁?”还未看清就被抱住,她反应极快的抬手,手刀正欲劈下,就瞥到来人浅绿色的衣衫,动作顿停,她长吁一口气,松懈下来。
“小姐。”初晴眼睛红红的,强忍哭意:“我总算找到你了。”语毕,她微微退开,打量一下面前狼狈不堪的少女后,又心疼又气:“怎么又受伤了?是不是那古怪男人的同伙做的?我就知道不对……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替你拿衣服,都是我错都是我错……”语无伦次,满心自责。
“你听好,我长话短说。”锦夜反手抱住她,轻声打断:“不是你的错,同你过招的男人是严子湛的贴身侍卫,我这伤也是拜那姓严的所赐,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初晴吸了吸鼻子,诧异道:“是小姐之前提到过有过节的那位严大人么?”
锦夜颔首,拖着还在恍惚中的丫鬟朝前走:“唯恐有埋伏,我们边走边说。”
初晴仍然一脸心焦:“找个地方替你先包扎一下好不好,这样流血下去不是办法……那严子湛果真可恶,竟下得了如此毒手,小姐是弱女子,他一个大男人这般小气记仇,真叫人不齿。”
“弱女子?”锦夜失笑。
初晴心虚:“无论如何,我就是不愿看到小姐受伤。”她撕了一块衣摆,小心的缠在锦夜脖颈上,叹气道:“这附近该是没有医馆,只好先回府再找大夫。”
锦夜认真盯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