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画的屏风给遮挡住。
于是摇摇头,又回复端坐姿态,忽而就有些摸不准书房里那人的心思,若是专程要给她给个下马威才迟迟不出来,那又何必派人特地迎她至此呢……
“大小姐。”
锦夜回眸,对上青衣男子的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阿楚,你如今还唤我作大小姐么?”语毕,她又仿佛想到什么,故意掩着嘴道:“啊,我忘了,你的真名是楚律才对,阿楚这名字配你的确是过分平凡了。”
温婉的嗓音带着些许凉意,一字不落的传入他耳中。楚律停顿片刻,淡淡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大小姐不必介怀,我在苏家的确是做过伙计,唤您一声大小姐也在情理之中。”
锦夜不接话,合上茶盏,靠回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见她沉静下来后面色反倒不若之前淡然,也不知是否是等待太久失了耐性,楚律犹豫了半晌,轻声道:“我已让人进去通报,主人应是有要事在忙,待得稍微空闲必然会出来。”
锦夜缓缓睁开眼,指节轻轻敲一敲旁边的茶桌,轻笑道:“你家主人都派你在我这儿埋伏了那么久,那么我也该聊表诚意,又岂会按捺不住这短短的半个时辰。”
楚律不吭一声,同她相处了一段时日,也渐渐有些了解其性格,她在暗讽别人时,语嗓调永远是轻轻柔柔,那眼底的不屑和鄙夷却是半刻都不肯遮掩,两者矛盾结合在一起,足以让听者难堪。
握了握拳头,他终是忍不住开口:“你是否早就知道……”
锦夜面无表情的打断:“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不愿知道他对自己的的百般保护只是别有用心,也不想知道他对爹的忠心耿耿只是表面上的伪装。
楚律眼神很快就黯淡下去,张着嘴仍欲说些什么,那书房的门就忽而被人推开,只闻得一略略沙哑的威严嗓音沉声道——
“楚律,你下去。”
“是。”他很快低下腰,顺从的转身离去。
锦夜抚了抚弄皱的裙摆,优雅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小女子见过宋大人。”她只抬头扫了一眼来人,便很快低下头去,不过即便时间短暂,也足以让她看清对方的大概样貌……
这位内阁首辅儿女都快逼近双十,看起来却依然年轻,着一身深色长袍,身材高大,眉间英气逼人,眼神锐利,不怒而威。
锦夜忆起年少时母亲曾描述过其孩童时同胞弟一起闹出的不少荒唐事,再联系到眼前这位陌生的的中年美男,竟然觉得两者间未有任何突兀。
“苏小姐。”宋正青撩袍坐下,大手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别客气,请坐。”
锦夜颔首,应言重新回到座椅上,同一时刻,那打量的眼神就放肆袭来,她微垂着眼眸,兀自镇定,素手端了瓷杯细细品茗。
“苏小姐之前都是居住在瑶州么?”宋正青收回眼光,正色道:“听闻令尊是那儿的首富,开了不少赌坊钱庄,怎么会想到抛下这般大的家业跑至京城来呢?”
锦夜思忖半刻,回道:“瑶州只不过是个小地方,住久不免有些腻味,这才举家迁至京城,既繁华也热闹些。”
牵强的理由,破绽百出。不过一人有心糊弄,一人摆明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这谈话倒也能维持的如同表面一般和煦圆满。
“令尊之前不曾在京城住过么?”开始旁敲侧击。
锦夜隐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的缩紧,低声道:“自我出生起便是在瑶州,至于之前住在哪儿……实在不清楚,爹娘也未曾提起。”
宋正青点点头,也不再为难,轻松道:“老夫从楚律那儿听闻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可今日一见,苏小姐却与他口中的有些出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承认自己派人潜伏在自己身边,居然还敢如此光明长大的说出来?!锦夜微微睁大眼,半刻又轻笑道:“那么宋大人如今真正见着了小女子,不知心里是何想法。”
宋正青面色不改道:“不知怎么,老夫见到你,总想起十几年未见的胞姐。”
锦夜眯了眯眸,话都点到这个地步,这盘棋也该是见好就收了,“小女子见着大人也有些熟悉,不过或许是因为大人您气度不凡,小女子联想起前些日子曾去过的寺庙,那儿的天尊也是有着如此神韵,叫人不自觉心生敬仰。”
好话谁不爱听,更何况是如此的一顶高帽子。
宋正青抚掌笑道:“苏小姐真是我见过的女子里头最为聪慧的一位。”不但懂得转换话题,还懂得讨人欢心。
“大人过奖了。”锦夜慢慢站起身,很多话若是匆匆点明反倒失了乐趣,她稍稍思考了半刻,便起身告辞:“大人日理万机,小女子不便多扰,而今时值正午,家父还在等我回去一同用午膳……”她适时的停住,留给对方时间。
宋正青顺水推舟:“那么老夫也不作强留,老夫叫人送苏小姐回去。”
锦夜含笑:“谢过大人。”行完礼后就准备离去。
宋正青倏然叫住她:“苏小姐,且慢。”
锦夜回过头。
“中秋前夜老夫准备办一场宴席,不知苏小姐可否赏脸?”他语气沉着冷静,眸里却是滑过些许激动和期待。
中秋佳节,寓意团圆。锦夜在心里无声的冷笑,抬眸又换上恬淡笑容:“届时必然准时赴约。”
“好,好!”宋正青露出笑意,挥手唤来奴仆:“来人啊,准备马车!”
锦夜跟着家丁出去,临出大门前又看了看那块宋府牌匾,眸子里的温度随即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严子湛靠在黑色绸缎的大床上,美眸微阖,墨发半束,衣衫松松的褪至腰间,整个上半身未着寸缕,本该是活色生香的春光氤氲,可却因着其精致锁骨下的交错伤口大打了折扣。
姚受义捧着玉瓶子伺候一旁:“少爷,丁尚书送来西域凉膏,说是能去疤生肌,涂上半日便生效。”他瞅一眼自家主子身上的鞭痕,小声道:“少爷,不如让老奴为你……”
严子湛凉凉打断:“你传话给丁尚书,让他去刑部挨上几鞭子,再涂了这药膏滚过来,看看究竟有没有效。”
少爷果然还是心情不好……姚受义默默的把瓶子收起来,忆起三日前严子湛被人搀扶回府的场景,不免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他从未看过少爷这么狼狈,一身的大小伤,头发上还粘糊糊的挂了不少液体,到现在他都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其实更可怕的是少爷的脸色,印象里那个眼高于顶素来是面容寡淡的形象仿佛轰然倒塌,而咬牙切齿的低咒和阴霾不见天日的恼怒表情让他至今都忘不了……
真的是很可怕啊!
姚受义忽而就觉得,按照少爷那种好面子的个性,这般不堪入眼的被衙役官差们救回来,还不如彻底人间蒸发比较好,不过少爷是宰相,也没办法一走了之,就只能呆在相府……暂避一避了。
嘿嘿,他怎么能把前因后果分析的那么清楚呢……姚受义喜滋滋的想着。
“老姚。”有人发飙了。
姚受义凑过去:“少爷,怎么了?”
严子湛嫌恶的瞅着方才喝了一口的中药,冷声道:“谁熬的药?”
姚受义一愣,继而道:“是、是厨房新来的丫头吧。”
“太苦。”严子湛冷冷道:“迁她离府。”
“但是已经加了三勺糖了啊。”姚受义眨巴着眼睛,他知道少爷嗜甜,还特地吩咐下去多加一些甜份,哪里晓得还是有人要遭殃。
严子湛不说话,冰飕飕的一记眼刀飞过来。
姚受义闭上嘴,原先想说的良药苦口等话只好全都吞入肚里去,取过沾了膏药的纱布重新裹上对方的身体,他近距离观察那些伤疤,不免又是一阵唏嘘,到底是哪个人这么狠心,下的了如此毒手……
“把我的衣服取来。”严子湛直起身。
姚受义结巴:“您、您要去哪儿啊?”
严子湛下床,让婢女替他套上鞋履,若有所思的道:“去趟刑部。”
姚受义紧张道:“但是、但是您的伤还没好啊……”
“我的伤在抓到那个女人之前,永远都好不了了。”
亲审囚犯,喜怒无常
潮湿阴冷的刑房里,火光一明一暗,角落处有半人多高的铁炉,上头架着烧得通红的烙铁棍,刑台石板凹槽内只放了不少五花八门的冷兵器,都是拿来折磨逼供的残忍器具。至于房正中,则临时放了张梨花漆木长桌,是极为奢华的雕工和造型,与这儿的环境格格不入。
典狱长手执狼毫笔,看一眼卷宗上的名字,又抬头瞅瞅面前被高高吊起的犯人,皱眉道:“不是说那日共抓住了四个余党么,怎么就一个了?”
身着暗灰狱吏服的青年犹豫道:“其余三个都在送往刑部当日咬舌自尽了,剩下的这个也是及时喂下麻痹喉咙舌头的药汁才能幸免于难。”
“混账!”典狱长面色铁青,怒斥道:“囚犯不能说话叫我们怎么审,一会儿刑部尚书丁大人要来,是你去同他交代还是我去?!”
青年抓抓头皮,小声道:“大人,您所言甚是,但……万一这仅存的活口也不幸一命呜呼,小人更难办啊,怕是要提着头去见丁尚书了吧。”
也对,若真是惹怒了那个死胖子,自己的乌纱帽估计也岌岌可危了。这么一想,典狱长才面色稍霁,不慌不忙的迈至囚犯前,转悠了两圈。
这蓬头垢面的男人除了衣衫上有几道血痕,其余部分很是清爽,全然不像是个阶下囚,甚至连半睁的眼都清明异常,此刻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前方,视牢房其余二人为无物。
典狱长上前撩起他的衣服,眉心一皱,转而对属下道:“你是第一天混这口饭吃的么?为何不用刑?”
“大人听我解释。”青年凑上前,开始在其耳边嘀嘀咕咕。
半晌,典狱长,挤眉弄眼的拉长声:“噢,原来如此——你小子,还真有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
不多会儿,走廊里传来纷乱脚步声,紧接着铁门被拍响:“快开门!”
青年反射性的从石板上取过长鞭,随即摆好架势。
典狱长点点头,示意他准备好,随即疾步走去开门。
门一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属于丁耀武的大脑门子,油光满面头发稀疏,配上他的阔嘴厚唇和倒八字眉,很是滑稽。典狱长怕瞅多了会笑出声来,便迅速低下头去,正色道:“下官拜见尚书大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丁耀武不耐道:“恕罪个屁,还不快滚开,给严相让路。”
严、严相?
他只道是刑部尚书要来,怎么连宰相这种大人物都会纡尊降贵的大驾光临?!
典狱长傻了眼,看着那不算宽敞的空间鱼贯涌入一队护卫,最后则是白衣墨发一身便装的美貌男子。
“严相,下官、下官……”有失远迎几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严子湛也不说话,目光冷冷的盯着手拿长鞭的小青年,后者一个激灵,立马挥舞起右手,边抽打犯人边高叫:“说!你的同党是谁?到底是哪个不想死的指使你来刺杀严相的?”
反正本来便是和大人商议好要好好在丁尚书面前卖力表现一回,如今严相来了,岂不是更该竭尽全力。
一念及此,青年加重甩鞭的力道,那长鞭发出的尖啸声愈加明显。
典狱长还不忘在旁煽风点火:“哼,这种人就该好好吃一吃苦头,居然敢动土到严相头上来。”转过身他又不忘自我表现一番:“严相放心,下官必定会查出幕后真凶,届时派兵将他们一网打尽。”
严子湛不语,紧抿着唇,双目都开始渐渐赤红,阴鹜目色渗着寒意,原本清冷气质倏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典狱长一愣,对上他的眼睛后只觉无形之中有巨大的压迫感隐隐袭来,即便再迟钝也明白了此时不宜打扰,便乖乖闭了嘴躲到一旁的角落乘凉去了。
“够了!”辟歧适时的现身,一把握住鞭尾,再施力反手一拖,那青年就摔了个四脚朝天,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他一脸惶恐,不知所以然的道:“小人……”
辟歧迅速拎起他的衣领,沉声道:“住嘴,出去。”一把丢出门外,这样的方式,对那不知死活的愣小子来说最好。
严子湛眉宇间杀意顿现,定定看了那青年好一会儿才调转视线,长指理了理袖口,他坐至梨花案桌后,缓缓道:“用过刑没有,可曾交代了什么?”
典狱长还在发愣,半晌反应过来,惶惶道:“为防自尽,给这逆贼用了些麻石散,所以还未开始审问……”
“没用的东西。”丁尚书恶狠狠磨牙,“连个小小的刺客都摆平不了,朝廷养你这种废物何用!”
一听这话,便知道苗头不对。
典狱长瞪大眼,只差没上去抱住对方大腿:“不要啊,尚书大人,下关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被罢官了,他可怎么活啊。
“来人。”严子湛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是。”辟歧心领神会,手抵在两人背后,半强迫的推他们出了门:“请二位在外头稍候片刻,严相要亲自审问囚犯。”
铁门再度合上。
“大人,是否由我来……”辟歧弯下腰,请示主子的意思。
严子湛冷笑一声:“心慈手软如你这般,能问出什么名堂来。”语罢,他站起身,走至铁架子旁,随手抽出一根红铁棍,在那面无表情的囚犯面前晃了晃,慢条斯理的道:“你听好,今日本相心情实在算不得好,所以切莫试图考验我的耐性。”
闻言那人忽而咧开嘴笑了起来,继而头一扬——
“……”含糊的咒骂声。
严子湛侧了侧身,避过那口唾液,面无表情的道:“你眼下说不出话来,那么只需要用点头或者摇头来代替,问题很简单,只有一个。”他无视对方传来的憎恶眼光,伸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金黄色锁状物。
“这个长命锁是否是从你同伙身上掉下来的?”
一片沉寂,那人毫无摇头亦或点头的意思,径自闭着眼。
严子湛不怒反笑:“不怕死的人还真有些棘手,想起来我倒是许久未曾威胁过别人。”笑了笑,他又瞅着手中铁棍,似在自言自语:“实在无趣……”
“不妨换一种方式。”他恶意的弯了弯唇畔,继续道:“届时用它插入你的喉咙,刺穿你的五脏六腑,继而从你身体的另一端出来,如何?不过估计短时间里是死不了的,我上次那么做的时候对方可是足足撕心裂肺的嚎叫了一天一夜才毙命。”
很快,那人的脸色就变得惨白,惊惧的盯着越来越凑近的烙铁棍,猛然就大力的摇头起来,嘴里呜咽个不停。
“摇头是指没见过?”严子湛眯着美眸。
那人十分诚恳的点头。
“那好,接下来这活儿交给你们来做,我不太喜欢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