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力暴涨一倍,气势逼人。等到了洛口,拔了东西二城,萧云朔留了西南小邦之名将韩敬显守城,便带了剩下的大军继续向前平了并州。
按说这并州原本是四王子高陵驻兵所在,之前洛口东西两城还在的时候,守将曾派人来请求支援,这高陵的部下有一员大将,名叫贺兰拔,知道洛口乃是险要,不能有失,于是主动请缨。谁知高陵见此,竟托言城中粮马不足,不准他的请求。于是待众人离去后,有亲任私下问他理由,高陵便说:“我若把兵马给了贺兰拔,他拥兵自立怎么办?我宁愿把洛口给萧云朔,也不能给贺兰拔!”
于是贺兰拔听说之后,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怀疑守将?孤竹必亡,我等着看那日到来!”然后一气之下,率领一万亲众归附了萧云朔。萧云朔见了大喜,执手对座问破城之计。于是一个月后,并州沦陷,四王子高陵率众逃回符离。
再说宇文盛、阿肱那和李德鲁三人,本是吐壁大汗放在萧云朔身边的眼线,一路跟着萧云朔攻打孤竹,一边观察山川形势和大虞军队的行军布阵,以待将来吐壁挥师东向之时,为大汗提供情报。然而这一路走来,只见得百姓涕零,将士归附,萧云朔以才论功,广布封赏,礼贤下士,无所不用,三人私下不禁也动了心思,以为遇到明主,不如改辙,只是怕萧云朔得知三人密谋后不容他们,而他们又再不能归吐壁,所以才犹豫摇摆,拿不定主意。
谁知他们这一切心思早入了楚如悔的眼,他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除了三人身边的细人——宇文克这人最是疑心,虽派了三人在萧云朔身边,却对三人也是不信,又安排了亲信监视他们。待三人身边没了阻碍,楚如悔便趁萧云朔不在召了三人入自己的帐,对三人说道:
“三位将军带兵远国而来,着实辛苦,如悔先代陛下谢过了。”
三位赶忙表示不必,并称了大虞武帝雄才大略,钟仪公子智谋无双,三人可以从军,三生有幸云云。
见他三人没有抵触之意,楚如悔便继续说道:“重兵远国,本自危险,三位将军离开吐壁也有三个多月了,以三位将军的名望,怕是国内少不了离间之言吧。”
宇文盛听了这话当即明白了楚如悔的意思,只低头打算,沉默不语。阿肱那头脑简单些,便张口回道:“公子此言过虑了,我大汗最懂仗义,绝不会怀疑我等。”
“哦?”楚如悔嘴角一挑,笑得阿肱那心里一阵发虚,“大汗既是如此仗义,却为何还要在三位将军身边安插细人?”
“什么?”李德鲁猛然站起,“你说大汗在我们身边安排了细人?”
楚如悔不回答,只拿了身边一些截下的密信给三人看了,三人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既是如此,我们此来公子帐里一定也被大汗知道了,这可怎么办好?”李德鲁忧心道。
“李将军不必担心,细人在下已经为三位将军除去了,今日之事除你我四人,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楚如悔安抚他道。
“连你家陛下也不知道?”宇文盛不禁吃惊,他原以为楚如悔是萧云朔派来做说客的。
“陛下不必知道。”楚如悔的目光柔和而坚定,让宇文盛不禁感到一阵奇妙的安心,“三位将军或去或留都是自己的决定,如悔不过是个闲人,将些事情摆在三位将军的面前。”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李德鲁首先说道:“我看,不如就从了吧,大虞皇帝看起来也是个好主子,钟仪公子又是这么为我们着想……”
“说的也是!”阿肱那一摔杯子,“宇文克那家伙居然派人监视我们,这种主子不跟也罢!”
宇文盛盯着楚如悔的眼睛,沉默了半天说道:“不才有一事不懂,公子既是如此谋略,又是孤竹故太子,为何不自立门户,偏偏要受制于人?我不信以公子之力,筹不到粮草兵马。”
他这一问,另外两人也顿觉奇怪,一齐盯着楚如悔。只见楚如悔仍是一副清贵无双的风流态度,淡淡答道:“陛下乃是仁德之君,能在一旁辅佐陛下,如悔便已知足了。而且——”
楚如悔定了一定,抬起清亮的眸子,望向大帐之外:
“我不想与他为敌。”
第六十九回
既平了并州,又收了吐壁三人,萧云朔势力更加强大,便继续向孤竹首都符离进发。
再说符离城中,高莫受了儿子们的蒙蔽不知完全边务,待到闻知萧云朔和楚如悔已经打下了并州,直恨得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真恨不得杀了他那帮兔崽子、败家子。然而儿子们毕竟拥兵在外已久,就算他此刻命令他们交回兵权,恐怕他们也断不会听,反儿很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于是考虑再三,高莫决定写信给楚如悔,申之以父子之义,保证其大汗之位,并说:“孤竹本是我高家天下,我对你再不好,是我不对,可你总不该把外人引进来,夺了自己的家业。”
楚如悔收到信,看到一向高傲凌人的高莫竟然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自己,便知道他已是真的穷途末路,再没有其他办法了。而他虽然恨了他一辈子,可到底顾念他对自己的生养之恩,如今见他年迈老朽,儿子们众叛亲离,经营了一辈子的国家也即将被人夺去,想想心中也确实有些不忍,便有意留他一命,写信回道:
“孤竹气数已尽,当有鼎革,如悔向来不为自己,只是为了天道苍生。大汗若是真心悔过,不如即刻投降,莫再连累百姓,疲敝士卒,如悔也可求陛下留大汗一命,保足余年。”
高莫看了楚如悔的信后,明白他是不会退兵的了,便一把将信撕碎,狠狠地丢在地上,然后扯开衣服抓乱头发,狠狠地痛骂自己:
“我真是糊涂啊!我干嘛要那么在意胡汉血统呢?如果当初好好对他,现在哪儿轮得到萧云朔那个野小子来打我?”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无益。高莫虽然贪婪狡诈,却也不是怯懦之主,于是他做了战斗到死的打算,便散尽了宫中财物,集结了符离城中仅存的战力,组建了新的王师,准备亲自迎接萧楚二人的来袭。
这一边楚如悔探知了高莫的决意,知道自己再没别的选择,便轻轻挥退了报告的小兵,烧了高莫的信,然后进到萧云朔的帐内,劝他早日动身,打下符离,以绝守军众望。
萧云朔虽然不知道高莫与楚如悔写信的事,却知道楚如悔最是心里温柔,即便是高莫如此待他,他也总难免想留他一命,便轻轻笑着说:“如悔何必如此着急呢?虽说高莫是敌人,可到底也是你的父汗,纵使他往日对你无情,可如悔心里总还是放不下的吧?”
你曾说,便是堪破了一切,也总有人情所不能忍的。一个寻常的老翁你尚且不想他被战火累及,更何况你年迈的父亲,你又怎忍心亲自去杀他呢?
“符离早晚是要破的,高莫早晚都得死,既是如此,又何苦延长战时,徒增百姓之苦?”楚如悔答得淡漠而坚定。
萧云朔看着他的如悔,知道他心意已定,自己再说倒是对他的侮辱,便微微一笑道:
“好,那我即刻整军上路,如悔就与我同行吧。”
只要是你的决定,我就陪你到底。
“多谢陛下。”楚如悔低头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营帐。
于是神秀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萧云朔大军兵临符离城下,孤竹大汗高莫亲率三万士民抵抗。
再说萧云朔围城三日,两军却是相持不下,各有损伤。楚如悔不愿旷日持久,便命人登上楼车,对着城内大喊:“太子归来只为杀昏君,安庶民,与你们何干?你们为何要为了昏君送命?难道你们忘了城外的酒池肉林了吗?”
那高莫本就失了民心,此时城中士民听了这话,更想起他往日的昏庸无道来,于是士气渐渐低迷了下去。
另一方面,城中有一员大将名叫尉迟相,本是符离城尉,他的哥哥尉迟明月曾是孤竹第一大将,当初因为声名过盛,被高延怀恨在心,设计害死。尉迟相平生最是敬重这个哥哥,便向高莫伸冤,怎奈高莫护子情深,只说将军在外,生死有命,与主将无干,竟辞了他的官,发为城守将军。从此尉迟相怀恨在心,思复仇雪耻而不得。今日见萧云朔大兵来袭,便诈称带兵出战,趁机率兵投降,高莫听后暴怒,叫人绑了他城内的妻儿,在城墙上斩了,然后亲自站在城墙上骂他无父无君,不忠不孝。
尉迟相看着恼羞成怒的高莫,恨声回道:“如果明月在,大汗何至于有今日?”
高莫这才想起当年之事,便直愣愣瞪了对方半天,却再骂不出一句话来。
于是三日之后,得道多助的萧云朔破了符离城,丧尽人心天命的高莫城头挥刀自尽。萧云朔进城之后,安顿了他留下的妻儿老小,并嘱咐士卒对高莫的尸首予以厚葬。
符离城破、高莫已死的消息一经传出,还未攻下的东南各城知道所守无主,便纷纷开城投降了。只有几个王子所属的郡县纷纷趁机自立为汗,负隅顽抗,不过既然败势已成,即使多挣扎个一两个月,最终也逃不脱被攻陷的命运。于是神秀十四年正月,孤竹境内所有郡县尽数投降,诸王子赤身负手,押解进京,听候萧云朔发落。
符离监牢里,诸王子们正横七竖八地跪在地上:有的在骂,有的在哭,有的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监牢门口传来声“楚丞相驾到”,明白的人顿时直立起来怒目而视,儿那些不明白的人也茫然地抬起头看着。
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后,只见一群狱卒守卫簇拥着一个白衣青衿的人缓缓走进来,守卫打开牢门,那人略一低头进了牢里,再一抬头,却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脸。
“太子!”“大哥!”
“哟~这不是太子大人吗?你终于还是为了自己的男人背叛了孤竹啊!我早就说过你这野杂种将来一定是个祸害!可惜父汗不听我的,不然早灭了你,哪有你今天耀武扬威的地方!”高烈恨得咬牙切齿,一双冒火的眼睛恨不得把楚如悔烧成灰炭。
“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吧!我都是被部下蒙蔽才登什么汗位的,你知道我其实一直只想当将军而已啊!大哥你最了解我了,你饶了我一命吧,让我干嘛都行……”高延匍匐着爬到楚如悔脚边,一边跟他磕头一边苦命求饶。
“大哥,我怕……”
“大哥,我不想死……”
年幼的弟弟们见到哥哥,一个个怕得大哭起来,于是整个牢房里顿时响起孩子们的哭声一片——说到底,即便是封王称汗,帝王出身,谁又不是爹娘生养?谁又不是肉体人心?
楚如悔见了这些弟弟们,心里自然更是如利刃剜搅,却只是低下身来,一个个帮他们把脸上的泪擦干,一如当年那般温柔地对他们说:“如果不称汗,便是王子,我总归还可以救你们。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称汗呢?一旦做了大汗,就是一国之主,国灭主亡,断没有国家灭了君主还活着的道理。你们都是高家的子孙,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懂吗?”
弟弟们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带着泪花点了点头。
“若有来生,再不要生在帝王家。”楚如悔这话不知是说给弟弟们还是说给自己。只见他无限留恋地摸了摸弟弟们的脸,然后起身离开了。
“大哥!”“大哥!”
“大哥。”
一群人的迭声叫唤中,楚如悔忽然听到一个意外的声音,他止了步,回身一看,只见高纬之静静地跪在地上,正用一双雪亮的眸子盯着自己。
“纬之?”楚如悔有点诧异。因为当日入城时已经交代,五王子高纬之并未称汗,而且对大军不抵抗,所以只需软禁在别馆,待即位大典后便可因大赦放出,削籍为民,安度余生。
“大哥见我在这里,似乎很意外呢。”高纬之淡淡一笑。
楚如悔知道他要说什么,目光渐渐地黯淡下去。
“纬之从小被大哥教诲,男儿一生,惟须对得起忠孝二字。纬之一直谨记在心,因此无论父汗对我母妃多么不好,我都不恨父汗,因为他是我父,又是我君。大哥一生博古通今,光明磊落,纬之一直奉大哥为心中榜样,以为为人惟当如此,才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自己。然而今日大哥所行之事,杀父弑君!尽诛兄弟!背国叛种!又是以色事人!你如何对得起忠孝二字?如何对得起君子二字?又如何对得起弟弟们对大哥的仰望?对得起我对大哥的信任!?”高纬之说到后来,已经声泪俱下,却还直直地注视着楚如悔,不肯低头。
“纬之今日在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大哥:这天地之间还是有气节在的!大哥不要,我高纬之要!”
高纬之说完最后一句,带着泪狠狠地盯着楚如悔的表情。他的眼里冒出的不是怒,不是怨,而是恨——他恨他大哥背叛了自己和孤竹,恨他毁了他自己一世的清名,更恨他舍弃了一切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皇帝!
楚如悔的身影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大哥!”高纬之突然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喊,“如果你不是孤竹的太子该有多好?”
如果不是孤竹的太子……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臣子。
如果只是个平凡的男子。
如果……
楚如悔仿若没有听到身后的呼喊般,慢慢地走出了符离的牢房。
这年冬天,高氏子孙全部问斩。据说,有一人死时,面对苍天哭号三声,随后以自己无罪而死之身许下三则重愿:第一愿飞血漫天,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