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自己只好把自己家里一些治疗风寒的药拿来给他吃,可是毕竟不是对症下药,即使可以缓解也效果有限。所以每当看到他冷得嘴唇发紫抖得如筛子一般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让自己去叫人来,自己就会忍不住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冰冷的身体,然后两个小孩子就如雪地里赤身而抱的兄弟一般,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里,只等发病过后,累得沉沉睡去……
那时的日子虽然辛苦,却也单纯得如晴日的天空,缓慢,干净,充盈着实实在在的幸福。可是人毕竟是要长大的,人长大了,很多事情就会改变,很多事情就不再能做。
“对不起,文远。”楚应铎声音中带了点无奈,也带了点感伤,“我们都长大了。”
“嗯,是呀~”沈文远拍拍楚应铎的后背,把头从他的下巴旁边挪开,“所以我们赶紧去履行大人的义务吧!你的‘一言九鼎’,我信了~”
然后就推开了楚应铎,头也不回地向武德殿走去。
楚应铎看着那温暖柔和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凄凉的感觉,不过他不打算细想,只三步两步就跟上了沈文远,然后两个好朋友一起向武德殿走去。
初夏的午后,同行的好友,逝去的流年。
那些你也记得我也记得的往事诸般,谁忍心让它被这纷扰的红尘沾染?
第四十四回
武德殿,乃是百官为彰表武帝打败孤竹而敬献的殿名。
百官本意是请求为陛下修建新的朝堂,以纪念三百年来汉人对孤竹的最大胜利。然而武帝却认为朝廷新政方兴,战乱初定,不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于是辞谢了百官的建议,只把原来的朝堂命名为“武德殿”,算作心领了百官的好意。
此时,武德殿中,孤竹使节已经去别馆休息,只剩下虞武帝和部分官员在商量对策。楚应铎和沈文远通报了后就迅速进来,行礼,退立一边,等待武帝的命令。
“臣以为,不能让钟仪公子见孤竹使节,更不能答应任何交换条件。只要钟仪公子在我们手上,孤竹多少土地我们都可以自己拿到;若是归还了钟仪公子,就算我们此次拿到再多的土地,恐怕也无法长久地完整保存。”户部尚书上前一步,低头表态。
“臣也以为,不宜轻易答应孤竹使者。”刘霸贤也上前献言道,“公子前次回孤竹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见胡人毫无半点怜悯亲子之心;若此次再放公子回去,恐怕公子之命危矣!要是如此,我们辛辛苦苦把公子救回来不仅完全没有意义了,而且反是害死了公子啊!”
虞武帝不发一言,继续听百官议论。
“臣以为,不妨先让公子与孤竹使者见一面,也好知道孤竹人的打算。至于公子的安危与送还与否,可以待此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定夺。就算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人,先听听孤竹使者的条件总归是不错的。”刘禹将军不愧是沉稳老将,几句话便将要点说出。
“敢问刘将军,孤竹使者今次不是来提条件的么?那么将军刚才所谓的‘先听听孤竹使者的条件’,又是什么意思?”沈文远欠身行礼,谦恭地一问。
“文远公子有所不知,孤竹使者虽说是来提条件的,但却要求一定要在钟仪公子在场的情况下才肯说。于是,陛下现在便与诸位大人商议是否让钟仪公子与孤竹使者见面的事情。”刘禹抱拳还礼,勇武庄重却仍不失彬彬有礼。
“文远,你以为当如何?”玉座上的黑袍帝王洪声发问道。
在楚如悔不在的这段期间,朝堂上的争论和难题一般都是由沈文远来做最后的分析和判断。
“文远赞同刘禹将军的意见,只不过……”沈文远别有深意地看了虞武帝一眼,“前此既有公子劫持陛下逃回孤竹之事,此次便须格外小心,不可大意。况且孤竹使者提出如此条件,恐怕是想要激怒公子,或从公子口中听到什么信息,因此,我们必须尽可能断绝两方的沟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虞武帝了然地一点头:“那便依文远之意见,明日未时三刻在弘毅阁接见孤竹使者。除与此战相关之三位将军及朕外,其余闲杂人等皆须退避。楚将军,明日劳你亲自往廷尉处护送钟仪公子出来,于两仪宫收拾妥当后再来弘毅阁外待命。”
“是!”一群人拱手低头,各各领命。
第二日,未时三刻,弘毅阁。
左手边,三个彪形大汉革衣皮靴,随意地坐在八仙椅上,用听不懂的胡语在谈论着什么。
右手边,二刘一王三位将军官服笔挺,手不执兵,表情严肃地静等谈判的开始。
高案之上,虞武帝黑袍金丝,气宇轩昂,香茶半盏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君威一命:“带孤竹太子进来。”
话音一落,便听见阁外有阵阵金属碰撞的声响。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楚应铎金鳞铁甲,手中拿着一条粗重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一个制作精巧的木头枷子上,木枷打磨得圆滑小巧,因此即使戴在一双纤白瘦弱的手腕上也不显得莽撞唐突。手腕的主人一身白袍金甲,头上一顶胡人特有的帽子,雪白俊逸的脸大半被一条雪白的绢丝紧紧围住,因此即使此人想要说话,也无法发出清楚的声音。不过清冷高傲的眼神一扫,秀如远山的眉梢一挑,即使看不见他的红唇皓齿,也没有人会怀疑,此人正是钟仪公子楚如悔。
看到他们心爱敬重的钟仪公子竟然遭到如此待遇,刘霸贤不禁心痛大喊了一声:“公子!”
王武才更是怒火爆燃,拍案而起:“楚应铎!你怎么能如此对待钟仪公子?!”
刘禹虽然也大惊不已,但是他知道楚应铎敢这么做,一定是陛下授意的。要论全大虞最不肯让公子受到半点伤害委屈的,毫无疑问就是虞武帝本人,如果连陛下都忍痛如此了,想必是有不得不此的理由。
楚如悔闻声稍停了一下,看了眼刘霸贤、王武才和其余的人,又冷冷地望了一眼虞武帝,然后一声不响,安步走到专门为他安排的位置前,挺直脊梁优雅地坐下,一点不见仓忙狼狈之态。
即使沦为阶下囚,仍是一身君子傲岸,遗世凌云。
虞武帝看他坐好,便开口对孤竹使者说:“朕已按照约定把太子带过来了,孤竹使者也该开条件了吧?”
孤竹使者没料到虞武帝竟会这么对待楚如悔,明显吃了一惊,不过商议过后,觉得即使这样也算能完成他们的任务了,也就点头表示同意,开始谈判条件。
“如果陛下愿意归还我孤竹太子,我大汗愿意以潼州、仁州、西楚、南谯四州作为交换。”使者之一单手行礼,提出交换条件。
对面三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这孤竹大汗绝对没有谈判的诚意!
“潼州、仁州、西楚、南谯本来就是我们自己打下来的,如果没有公子帮你们抢回去,恐怕现在还在大虞的手底下呢!居然说拿这四个州来交换公子!难道在你们眼中公子就只值这四个州?”王武才不忿,站起身来就骂了对面三人一顿。
“我大汗的意思是,从太子参战以来,大虞失掉了四州,我们失掉了太子,双方都有损失,不如就回到太子参战以前的状态,当这一段事情没有发生过……”另一个孤竹使者站起来,向王武才和虞武帝解释道。
“什么叫‘当这一段事情没有发生过’?你们孤竹人不懂什么叫做‘历史是不能逆转的’吗?要按你们这么说,那我们可不可以说这三百年来胡人和汉人都死伤惨重,不如我们回到三百年前吧,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们回你们的草原放马,我们在我们的中原种田。你们要是能答应这个,那我们也可以答应用你们的太子换四个州!‘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刘霸贤虽没站起来,说出来的话也还是一样带着火药味。
孤竹使者用胡语商量了一下,然后一个使者语气平稳地说:“那你们要添加什么条件?”
看来对方终于有谈判的诚意了,刘禹便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先向虞武帝行了一个礼,然后开始正式与孤竹使者斡旋。
“臣以为当如此……”
第四十五回
谈判从未时三刻一直持续到申时三刻,虽然在很多地方上双方各有妥协达成了一定共识,但是最终在割让的领土方面却仍是无法达成一致:孤竹人的底线是,不能超过最初四个州的两倍大小;而虞武帝则坚持,若大汗不肯拿出半壁江山来,什么都别谈。
于是两方就在领土问题上争论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最终孤竹人表示暂时放弃,要求回去与大汗商议后再来谈判。
虞武帝本就没有交换的意思,此时正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也就不再挽留,派人送他们回别馆去休息。
“对了,”孤竹使者刚站起身来要走,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向楚如悔,“为了迎接太子归国,可是有位太子的故人千里迢迢从符离赶过来,太子既然与大虞皇帝关系非同一般,就该劝劝大虞皇帝尽早接受大汗的条件,太子也好早日与故人相见。毕竟,南边水重日晒,日子久了,恐怕故人的身体吃不消啊!”然后意有所指地盯了盯楚如悔的眼睛,三人就做礼离去了。
站在一旁的楚应铎边听边迅速地看了楚如悔一眼,可是楚如悔却好似什么都意料到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孤竹使者离去,才回看了楚应铎一眼。
“陛下!”王武才见孤竹使者一走,马上扑到虞武帝面前求情:“就算公子曾经劫持陛下,陛下也不能如此对待公子啊!当年‘双煞宫乱’的时候,如果没有公子神机妙算,调兵遣将,恐怕现在朝政还在两个老家伙手里呢!而且就连当年劫持陛下也是中了奸人的诡计,这个不能算公子的错啊!”
“是啊陛下!”刘霸贤也忍不住过来求情,“公子对陛下的心山河可鉴,日月可表,且不说为了彻底扳倒‘双煞’不顾自身的安危,陛下应该还记得当年孤竹使者来聘的时候,公子主动留下来的事吧!再说这大虞朝堂,多少文臣出身于公子的‘科举’之下?多少武将来自公子训练的乞活军?就说这次北伐孤竹,我们的军士粮饷能够如此充足也是拜公子的‘土断’所赐。可以说没有公子,就没有大虞的今天啊!就算公子曾被人陷害一时犯错,陛下也该宽忍一二吧!”
胆敢指责皇帝,这可是欺君之罪。
“请陛下成全!”二人一起抱拳,冒死请命。
虞武帝仍是等他们说完,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二人纳闷,呆呆地抬头看着皇帝笑——话说陛下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啊,都快忘记他那张英俊魅惑的笑脸是什么样子了。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吧?问题是为什么陛下要在这个时候笑起来啊?
两人正在且迷且惑,忽见虞武帝一边抬手指向楚如悔,一边强忍着笑意说:“就算你们要表忠心,也找错了对象啊~”
二人回头,忽见铠甲木枷掉了一地,中间一个白色衣袍的人盈盈站着,竟然是沈文远!
两人登时嘴巴张得老大,好像地动仪下的铜蛤蟆,只等着接龙嘴里掉下的球。
沈文远故意调皮地笑着向一王一刘两人拱手道谢:“多谢二位将军体贴~公子我记下啦~”
“不是等等!老楚,这咋回事儿?我可是亲眼看你从廷尉那儿把公子带出来的,你啥时候给调包的?还有公子现在在哪儿呢?”王武才想不明白,他明明来的时候亲眼看到了呀。
“公子现在两仪宫安歇,王将军请放心。”楚应铎也是沉稳地微笑,解答着不知者的疑惑。
“那干嘛瞒着我们啊?上次直接说了不就完了?”王武才仍是不依不饶。
“因为公子担心南康宫里怕是有孤竹的奸细。”沈文远话音沉下来,然后转身向虞武帝行礼道,“陛下,文远以为孤竹使者谈判条件是假,威胁公子是真。大抵孤竹人以为只要公子愿意回去,凭公子之力和陛下对公子的容忍,便一定可以顺利逃脱。如果可以这样,那么孤竹便可不费寸土一人便将太子夺回了。”
“真是个如意算盘!”刘霸贤忍不住恨声骂道。
“因此,文远以为公子所顾虑之人恐怕已在孤竹营中,而且很可能正在遭受折磨,命不久矣。孤竹人自会想方设法把这个信息通知牢中的公子,以逼公子潜逃。所以,事不宜迟,我们当赶紧商量对策,告知公子,以防公子私自行动,伤害自己。”
沈文远知道,以楚如悔的性格来说,他是绝对不会开口向自己和陛下求助的,所以自己才和应铎联手,只求在公子之前得知实情,以便提前安排计划,保护并留住他。
“还是等见了如悔一起商量吧,不然我们自己商量的结果,他若不同意也没用。”威严果断的武帝走下高案,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奈。
于是一群人跟在皇帝后面,熙熙攘攘地向两仪宫走去。
“不过文远公子你也真厉害啊!竟然想到拿自己来做公子的替身!”刘霸贤不禁边走边赞叹。
“唉!其实文远之所以会想到这个策略,倒不是怕公子怎样,而是担心陛下。”沈文远无奈摇头。
“哈?为啥这样说?”王武才听了有趣,也就凑过来。
沈文远瞟了眼稍远处的虞武帝,然后低声跟俩人说:“文远担心,陛下恐怕舍不得把公子拷起来啊~”
俩人愣了一下,然后就一脸失望的样子:“切~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谁忍心把公子拷起来啊?这话你也有必要小声说?”
倒是沈文远神秘地笑着不再解释,只是眼睛盯着前方急匆匆赶往两仪宫的黑袍皇帝,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