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王子所要的布防图和地形图。”亭长双手颤抖地呈上帛书。
楚如悔一手接过帛书,一手将年老的亭长搀扶起来:“子客无意劳烦亭长,只是怕有不懂之处,还请亭长不吝赐教。”
“大王子谦虚了,老朽不敢造次。”老亭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手帕不住地咳嗽。
叫人赶紧扶老亭长坐下,楚如悔展开图纸,比对着眼前的古战场,心中变换着万千种阵势兵法。
萧云朔,终于轮到我和你决战了!
两股强有力的巨风相互挤压着席卷而过,仿佛在预示着天下最强的两个男子之间的生死决斗!
与此同时,大虞驻军的中军帐中,虞武帝已经获知孤竹换了楚如悔作主将的密报。
密不透风的厚帐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刘霸贤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陛下他不想跟公子打。这倒不是因为公子的兵法出神入化自己怕打不过他,说实话要是输给钟仪公子,任何人都不会感到丢脸——恰恰相反,要是有人说一定能赢他,那才是不知天高地厚。刘霸贤不想跟公子打的真正理由是:自己可是公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啊!谁能狠心跟自己的大恩人真刀真枪地动手呢?如果没有公子当年把他亲手操练的乞活军交给自己,自己现在说不定还在巷子里跟人偷鸡呢!面对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神一样的人,谁能动得了手啊!
刘霸贤抬头看看站在对面的王武才,显然王武才也在被同样的问题折磨着,两只脚蹈来蹈去,烦躁得不得了。他又扫了扫陛下身边的刘禹将军向他求助,结果不出意料,收到的也是同样的答案。
刘霸贤正在心里纠结之际,却听见虞武帝自己出声问了一句:“如果要跟如悔打,诸位将军谁有把握可以赢?”
第四十回
刘霸贤脑子里还在纠结之际,只听见虞武帝自己出声问了一句:“如果要跟如悔打,诸位将军谁有把握可以赢?”
刘霸贤马上抬头看了看王武才,又看了看刘禹,三个人心里不禁异口同声——
谁敢说自己有把握能赢啊?
虞武帝见没人回答,知道自己问得不清楚,就换了个问法又问了一遍:“如果朕带兵跟如悔打,诸位将军以为有几成胜算?”
三个人这次算明白了,不过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都不肯出声。最终还是最心直口快的王武才说:“差不多……五成吧……”
刘霸贤赶紧点头表示同意。
“刘禹将军,你以为呢?”虞武帝点了刘禹的名。
“末将以为,恐怕四成都不到。”刘禹想了半天,决定直言回应。
“是啊。”虞武帝并没有生气,而是点头赞同了刘禹的说法。“那么诸位将军以为朕该如何应对呢?”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是刘禹先开了口。
“末将以为,擒贼先擒王。不如我们集中兵力对付公子所在的一军,只留下最少的兵力和其他的部军对抗。如果可以将公子所在的那军先击溃的话,剩下的散军群龙无首,也许可以不战而退。”
刘禹说完,其实自己都不信,“把公子那军先击溃”,哪儿那么容易啊?
“臣倒以为,不如欲擒故纵。”刘霸贤上前一步,“我们先假装败退,然后趁公子孤军深入之际,以伏军截断后路,前军再调头而向杀他个措手不及。如果可以将公子擒住的话,再对付余下的胡军就是和以前一样了。”
刘霸贤其实和刘禹一样心里没底,他这招可是公子教他的,难不成公子会糊涂到中了自己设的计?
王武才听不太懂两个姓刘的话,他只是凭直觉感到,无论这俩人出什么主意,在钟仪公子面前绝对是废柴。他心下一横,豁出去了,几步走到虞武帝面前大声答道:“末将以为,咱不该跟公子打,反正已经给孤竹人点颜色瞧瞧了,不如就议和吧!以现在得到的这点地来看,咱也算占了不少便宜了!”
虞武帝看了眼大义凛然的王武才,心中不禁暗道:公子,公子,你们倒都还念着他是公子呢。
虞武帝抬头又看看其他二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反弄得三个人莫名其妙了。
“陛……下?”王武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好!既然三位将军如此说了,就依三位将军的意见吧!”虞武帝止住笑,英武决然地命令道,然后就转身出了中军大帐,回自己的帐里去休息了。
三个人愣愣地站在帐里,半天没有理解陛下的意思——
所谓的“依三位将军的意见”,到底是依谁的意见啊?
没等二刘一王琢磨出答案来,孤竹和大虞的大战已经重新开始了。
夏丘,赤坎,钟离,新城。
潼州,仁州,西楚,南谯。
涣水,涡水,池水,滁水。*
孤竹大军步步紧逼,大虞军队步步败退。孤竹众人自是大喜过望,楚如悔却发觉这大虞军队实在退得诡异,心里不禁疑其有诈。
然而一路小心,始终不见对方的奋起反击,倒是一路逼到底线,只差一战,就能完胜。楚如悔知道,如果萧云朔有什么诡计,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因此格外小心筹划,做得滴水不漏。
和州,历阳郡。这是孤竹境内最后一处重镇。
楚如悔最后一次巡查了驻军各处的布防岗哨,就向自己帐中走去,打算连夜安排最后几天的战略部署。
“没想到太子大人对老情人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幸灾乐祸的高延一脸挖苦的坏笑,一边跟在楚如悔身后向他自己的帐走去。
楚如悔已经对他这种每日必发的讨厌言论充耳不闻了,脚步的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一边在心中思索战略战术,一边拐过了一个大帐篷。
“不过也难怪,毕竟那大虞皇帝也太不识抬举了,咱们的太子大人给自己的国家也没这么尽心尽力过啊,好心帮他一回,他不感激不说,还玩儿够了就把人给扔了。他倒是逍遥了,可是苦了咱太子大人啊~”
——东城城墙有损,布防较为困难,如果从这里架云梯……
“汉人不是常说什么负心汉之类的么?我看呀,这个大虞皇帝就是个负心汉!亏得咱们太子大人以身相许,连命都不要了,他却瞧不起太子大人是胡人。装什么清高呀?不都是跟男人一起睡的么?”
——但是萧云朔应该会在这个地方安排滚油落石,那么不如……
“哎呀,要说瞧不起嘛也没啥,毕竟太子大人也习惯了~不过还要拿太子大人来换地,就实在太伤人了~太子大人能换什么地呢……”
楚如悔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盯着高延的眼睛。
高延没料到他突然停下,一时反应不及,差点撞到楚如悔身上。
“哎哟!你干嘛突然停下呀!”高延抬眼发现楚如悔变了脸色,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竟成功激到他,心里喜不自禁,忍不住又加了几句,“对待忘恩负义的人就应该让他尝尝厉害,对吧?”
楚如悔目如彻骨寒光,狠狠地盯了高延一会儿,然后掉转回头,换了个方向,一个人向南边走去。
“他这是怎么了?”高延心中纳闷。
不过激怒楚如悔的成就感已经足够让高延满足了,他也就没再去追着嘲讽他,而是带了剩下的随从回自己的帐篷去休息了。
历阳郡南门外十里,就是两国分界线的沂水了。
此时,夜阑人静,皓月孤星,孤竹大军驻军在历阳城西北,大虞军队退守历阳城中,因此这里反倒是没有一人,万里阒静。
楚如悔身着孤竹大将军的铠甲战袍,腰中佩剑还没来得及卸下,他一个人静静地走在沂水边,听着四月的流水汩汩潺潺,想起自己离开大虞那天所听到的话。
——“不过真没想到他居然是那么厉害的身份啊!这下孤竹大汗怎么说也得献上几块地了吧?”
自己真愚蠢,居然没有听出这话里面的问题!“献上几块地”是孤竹人习惯的说法,如果是汉人的话,至少应该说成“献上几个州”吧?
而且从高延刚才的话来判断,此事怕是与孤竹皇室有莫大的关系,真没想到自己竟被他们骗了!
楚如悔走到一处大石头边坐下,目光渐渐跨过江水,慢慢地汇聚到对面岸边的一处小沙石滩上。
那里,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萧云朔的地方。
那时,自己正刚刚完成对大虞的暗中调查,正打算渡过沂水回孤竹复命,结果适逢几场大雨过后,沂水忽涨,船家的船不是被大水冲走就是被冲到岸边击碎,于是暂时无法渡江,只好假装成流民,一边在流民营中收集新的情报,一边耐心等待新船造好。
结果,船还没造好,就遇到了前来巡视的虞武帝。
不过那时还真是惊险,没想到流民居然会为了自己跟皇帝冲突起来。然而那人也真是厉害,居然仅仅靠一个微笑,就可以让所有人顿时噤声。
这就是所谓的王者气质吗?
楚如悔忽然觉得自己好笑,怎么竟像个女子似的想起这些东西?
他振奋了下精神,正打算继续思考攻城的事情,却不料幻觉般听到了熟悉的话语——
“你,可是大虞人士?”
第四十一回
“你,可是大虞人士?”
面向沂水的楚如悔忽然听到这熟悉的话语,不禁浑身一凛,慢慢地转过身来。
眼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临风烈烈。只是红色的狩服变成了黑色的战袍铁甲,稚嫩的少年变成了成熟睿智的君王,会笑的眼睛仍是闪着真诚的光,只不过这次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你,可是大虞人士?”
仿佛要让他听清一般,慢慢地又重复了一次。
“不是。”
楚如悔垂下睫毛,沉声回道。
“你,可愿助朕匡正天下?”
不离不弃的追问,却仿佛无视回答者的意愿。
“不愿。”
稍作犹豫的回答,他还是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为何?”
沂水静静地在身边流淌,仿佛流尽了记忆,也带走了时光。纵使仍是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话语,可终究物是人非,燕去巢空,错过的人,分开的路,无论怎样不舍,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一朝失途,便是再无重逢之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宁静的夜,孤冷的光,慢慢地侵入冰冷的肌肤,仿佛连灵魂也失去了温度。
凌风而立的黑衣男子低头注视着白袍金甲的清秀身影,身边是维系着两人命运的沂水静静流淌,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夹着乍暖还寒的夜气。他挪动脚步,慢慢地走向白衣男子的身旁,每走一步,空气中就响起沙石挤压的声音,将这夜衬托得更加安静寂寥。
他在他身边停下,抬起手温柔地感受他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
他不躲开,也不看他,只是远远地望着朦胧不见的空山。
一瞬间,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
忽然,他抬手发力。
他眼前一黑,轻轻地靠在他怀里。
他仍是静静地站着,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身边的沂水还在亘古不变地流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终于又归于宁静。
许久,他耳语一般的声音响起,仿佛在对他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又要把你带走了。”
“神秀十年四月二十五日,王师败绩。三月以来所得孤竹土地尽失,王军退守沂水以南,两国遂相安无事。”(《虞书•;武帝本纪》)
楚如悔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南康宫内了。
他微微睁开双眼,只觉得颅内隐隐作痛,却又不知为何。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看起来是大虞的建筑和装饰风格,却又不是自己见过的任何一处宫殿府邸,更不可能是寻常的人家住户。随意动了动身子,看来没有受伤,掀起被子要起身,却发现早已换上了雪白干净的软棉亵衣,一身皮毛铠甲不知到哪里去了。
正在疑惑思量,忽然听见门声一动,楚如悔赶紧钻回被子里假装睡着。
进来的人轻手轻脚地放下了什么东西,然后走到床前,静立了一会儿,随后俯下身,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额头,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终于醒了。”
楚如悔立时睁开雪亮的双眼,只见萧云朔英俊的脸略显憔悴,一脸放心的微笑,却又带着一点愧疚和心疼。
“我怎么会在……”一句话没说完,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抱住,楚如悔刚要发怒,却听见怀中的人用极心疼的声音说:
“对不起,背上的伤,是因为我吧?”
楚如悔顿时怒火尽消,轻轻放下要推开对方的手,任由他紧紧地抱着,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久别了的安心与温暖。
算了,这一次,便由他吧。
门口,沈文远听见里面的声响,刚想进来看看是不是钟仪醒了,一抬眼却发现两个人抱在一起,略一沉思,就悄悄地退了出去,顺便将打开的房门轻轻关上。
尽管沈文远已经足够小心了,可楚如悔灵敏的耳朵还是听到了。他赶紧把萧云朔推开,别开视线冷冷地说: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已经上过药了。”
萧云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自己又惹恼了他,便赶紧起身,讪讪地说:“哦,我打了水过来,如悔既然醒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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