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砸不碎共产党人的意志,一条无毒的蟒蛇做到了。还是美国佬的玩意儿高明。”杜林甫得意地想道。
“你们去给陈将军泡杯茶,拿包烟,要最好的。从现在起,他就是党国的功臣了。你们都要尊重他,快去!”他对追子等人说。
几个人连忙出了“自省室”。
“陈将军,说吧。你这么做才是对的。”杜林甫催促道。
陈言的目光不再明亮,不再愤怒,而是变得无奈、悲凉,一种宿命的无奈和悲凉。他在内心感叹自己:一个心高气傲的英雄,一个历经残酷斗争的英雄,一个准备为理想献身的英雄,竟落到如此田地。
他嘘了一口气,用手腕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缓慢而无力地说道:“我叫陈言,是江宁游击总队的负责人。我们得到情报,你们要屠杀我们的同志,就……”
正说话间,追子将香烟、茶叶拿来了。杜林甫斜了一眼,冷冷地问道:“那个东西呢?”
追子一愣,随后就明白了杜林甫的意思。他连忙走到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到陈言的面前。
陈言抬起滞涩的目光。他看到纸上印着几排粗黑的大字:
自省书
……余受共产党蛊惑,误入歧途,悔恨莫名……今翻然醒悟,愿洗心革面,彻底脱离共产党之任何组织,诚挚皈依三民主义,效忠党国,为国家之统一富强竭尽全力。
自省人
民国三十八年 月 日
“莫怪我这么做。你要理解。万一你现在胡乱跟我们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旦人自由了,就寻机逃跑或自杀什么的,到时候我们就被动了。像你这样的好汉,我们不能不防。来吧,签个字吧。”杜林甫语气温和地说。
陈言迟疑着。
“想想那条青花蟒……”杜林甫阴阴地盯着陈言。
陈言用麻木的手指笨拙地攥住笔,吃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刚才说到游击队什么的。现在游击队还有多少人?都在什么地方?”
“还有50……52人。我们的集合地在牛首山沙子坳。不过,等到你们赶过去,他们可能早就疏散了。”说完这句话,陈言感到自己已经从那支队伍中分离出来了。因为他用了“他们”这两个字,而没有用他常说的“同志们”。
“为什么?”
“他们一见我们没有回去,知道出事了,他们还不……”
“可是,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唉,你爱信不信,随便你了。我没法证明。哦,他们人疏散了……但是总得有点痕迹在……他们总不至于连灶台也带走啊。”陈言喝了一口茶。
“呵呵。对,所言极是!”杜林甫会心地笑起来。
“那你是怎么得到我们的行动计划的?”
“有一个人潜伏在你们身边,他告诉我们的。”
“他是谁?”杜林甫一听,两眼放光,直盯着陈言的脸,唯恐错过一个有价值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
“还想有所隐瞒?我们一公布你的‘自省书’,你……”
“都到这种地步了,还隐瞒什么?”陈言伤感地说。他觉得自己仍然是笼中的一只虎,一只病虎,只有到他说出全部有价值的情报,他才会成为一只出笼的老虎,一只出笼的疯狂的老虎!
“那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只知道他可能在国防部的一个部门。具体是哪一个部门,我确实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你们是怎么联系的?电报?”
“不是。是扑克牌。”陈言淡淡地说。
“扑克牌?怎么联系?”杜林甫既惊讶又感兴趣。
“其实很简单,就是用扑克牌上的数字代替莫尔斯电报码……”陈言详细叙述了扑克牌传递情报的方法。
“哦,是有点意思。”杜林甫右手摸着瘦削的下巴,低着头在屋子里踱起了小步,好像在琢磨着陈言话中的破绽。突然,他猛地一转身,目光直视着陈言:“你刚才说不知道他是谁,那扑克牌是怎么传递的?是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吗?”杜林甫使用了审讯中的诈问法,试图击碎陈言心中的侥幸。
“杜处长——”陈言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这么称呼杜林甫。“是这样的。你听我慢慢说。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甚至连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代号……”
“叫什么?”杜林甫紧追一句。
“叫‘归路’。”
“‘归路’?一个有意思的代号。”
“是的。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也非常地小心谨慎。我是组织上安排和他单线联系的。时间是在去年底……12月初吧,我们才刚刚建立联系。就用扑克!”
“可是,为什么不用电报呢?扑克毕竟不如电报来得方便迅速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刚才我说过了,这人非常谨慎。他可能身边没有电台,也有可能有电台。关于这一点,我确实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我也不好问。或者可能……即使他有电台,也不方便使用。你想啊,假如这人在你的身边,他方便接受我们发给他的电文吗?那不是找死吗?退一步说,他可以寻机发电文给我们,但我们不知道何时发电报给他才是安全的啊。”
“嗯……不过……你们配一台电报机给他不就行了吗?”
“嗯,这个事情我也想过,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感觉他好像不方便使用电报机。这不是说他不懂电报。他应该懂的。这从他编制扑克密码就可以看出来。”
“行了。”杜林甫有点不耐烦,“那你快说说你怎么和他联系的?”
“联系得不多。因为接上头才三四个月时间。我们约定农历初一取扑克。我派人到城里来,或者让素不相识的人将扑克放在秦淮河边的石洞里,他来取。彼此不见面,这样,双方互不认识,安全。”
“哦——”杜林甫心中的一个疑惑被解开了。“原来是他!我最信任的冯儒!他就是我身边的共产党卧底!华雄飞估计对了!”他在心里叹道。
自杜林甫安排华雄飞、杭苏悄悄跟踪监视冯儒、谈岳、张怀文等人后,华雄飞就瞄上了冯儒。那天晚上,他盯着冯儒到了夫子庙,虽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但他看见了冯儒皮鞋帮上的泥巴,心中起疑,就密报给了杜林甫。杜林甫一直半信半疑。现在,两相印证,他已确信冯儒是共产党间谍。
冯儒自从进入到军统后,凭着他天赋敏锐的听觉和破译密电的才能,曾两次截获日军的电文,为杜林甫领导的军统南京站第三小组的反日情报工作作出了贡献。杜林甫因此获得了一些升迁,冯儒本人也得到了杜林甫的充分信任。与此同时,冯儒也向自己真正的上级——老丁提供了不少有关军统和日伪的情报。
但是,去年夏天,老丁在一次秘密行动中被保密局盯上了。双方在将军巷发生了激烈的交火。老丁和另一名同志中弹牺牲。从此,冯儒与我党联系的唯一渠道消失了。同时,冯儒一直担心的问题真切而严峻地摆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人知道他是一名中共特工了。尽管我方可能有人知道他以前是共产党员,但是,他怎么到了保密局特情处?是叛党投敌,还是我党卧底?这些重要的情况没人知道,他也说不清楚了。继续潜伏,与谁联系?悄悄离开南京,回到自己的阵营,可同志们会承认他吗?他的身份成了一个问题!
身陷敌营,与敌周旋。长夜漫漫,谍影孤行。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在痛苦和思索中煎熬。
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去年初冬的一天傍晚,古城南京下着鹅毛大雪。当时他正在机要室值班,偶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电波信号。职业的敏感立即让他凝神侦听。那些信号很特别,犹如窗外雪花降落的声音,轻柔绵细,从容不迫。他立即记下了电文密码,同时也记下了电波频率:62千赫,电台呼号:BFX18。
回家后,他立即着手破译电文。几乎半个通宵,他一无所获,只得到了三四个毫无规律的汉字:“复、朝、子……”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却想起了一件事。四年前,当老丁要他打进“军统”的时候,两人曾为档案问题有过几句对话。当时,老丁曾说,只有“朝先生”那种级别的特工,才肯定会建档并放在中央。
“朝先生!朝……子……子……尊称……曾子……墨子……朝子莫不是暗指‘朝先生’……金壮非?难道这是我们的电台?”想到这里,他激动莫名,立即按照刚才破解“复、朝、子”几个字的密码规律,彻底将这份在飘满雪花的天空中捕获的神秘电文解密了!不错!这是我党的一个电台。电文就是发给“朝先生”——金壮非的。
第二天,他立即寻机呼叫这个电台并和这个电台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沟通印证,双方确立了是自己人。但是,对方没有告诉他,该电台属于哪一级组织,在什么地方。他也理解,就不再多问。后来,冯儒重新设立了密钥。他把这个密钥告诉了对方,即月份牌密码:“按日期加月减日再减空格”。同时他向对方说明,由于自己身处的特殊环境,对方不要向他发电文,自己只向对方发加密电文,由对方按照密钥解密。后来,他向这个电台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自此,冯儒又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他欣喜异常。但是,这样的联系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冯儒可以寻机发送电文,但仍然不能彻底解决他将来的身份确认问题。于是,他向这个电台请求,要组织上安排一个在南京的同志和他单线联系。这个人就是陈言,代号“江宁旧语”——组织上的指令可由“江宁旧语”向他传达。
“那么,你最近向他传达过什么样的指示?”杜林甫如获至宝,进一步追问陈言。
“我们急需……‘长江防御计划’的具体军事部署。”陈言垂头丧气地答道。
此前一天。
这一天是星期天。汪碧茹把父亲送上火车,然后回到家中,坐了一会儿,就感到有点无聊。
这几天,陪着父亲东逛西逛,又听了父亲很多唠叨,自己的孤单一扫而光。父亲一走,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慢慢地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汪父是带着满意离开南京的。他看到宁默之对自己的宝贝女儿很好,又看到女儿的工作确实很体面,他心里怎能不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未来的女婿一表人才,前途无量,自己最大的心事终于落实了,这让他觉得南京之行实在很圆满。
本来,汪碧茹的感情在深沉的宁默之和英俊的郑少青之间摇摆不定。父亲来了之后,一番考察,数度唠叨,反复叮嘱,最后再加上郑重强调,她终于下定决心把感情之舟拴在郑少青的身上。决心一下,她豁然开朗,斯文而慈爱的老父亲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每当我举棋不定的时候,总是他老人家帮我决断。”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句老话。
“当……”
香几上的自鸣钟清脆地响起来。汪碧茹抬头一看,3点钟了。
她决定去找他。“已经有两天不见他了,马上就去,突然袭击,看看这厮在干什么。”想到这里,她的脸有点发烧。
“不能让他笑话。就以公干的名义,他有什么办法?”她越发得意,“我是他的上司,我随时可以查他,他能奈我何?”汪碧茹在心里文白夹杂地胡思乱想。看官肯定知道,她想去找郑少青幽会。
汪碧茹计议已定,就走进洗澡间,把电热水器的闸刀合上,又在屋内坐立不安地转了一会儿,最后抓了干净的内衣,又走进洗澡间。
她脱了衣服,拧开花洒。
丰满匀称、白皙细嫩的胴体淋浴在温热的水流下。晶莹的水珠粘腻在胳膊、胸脯、腹部和大腿上。花洒中心的那一脉粗壮的水流刺激着她的敏感部位,她感到一阵阵酥麻的惬意。她闭上眼睛,双手轻轻搓揉着自己的颈项、肩胛……还有那饱满细腻的乳房。
“郑少青,你不要和我玩神秘。我要很快揭穿你的真相……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她不知所云地喃喃自语。
“咚咚……”
汪碧茹正在遐想间,隐约听到两声敲门声,她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
“谁呀?”她抹着脸上的水珠声,大声问道。
“咚咚咚……”又是几声敲门声。门外的人显然没有听到汪碧茹的问话。
“哪一个?”汪碧茹停下动作,愤怒地吼道。
“我。谈岳。”
“你来干什么?”汪碧茹生硬地说,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妥,赶忙加了一句,“你等一下,我就来。”
汪碧茹赶紧取下花洒,胡乱冲了几下,穿上衣服,打开大门。
谈岳站在门口,手捧着一大束玫瑰,对着她憨憨地笑了笑,然后微微低了一下头,走进屋内。他的个子太高了,进门低头已成了他的习惯,不管是哪里的门,他总是担心自己的头一不小心会碰着门框。
“你怎么来啦?”汪碧茹干巴巴地问道。
“送一束花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没见门锁着?”汪碧茹对这位昔日的恋人、今日的不速之客显然不甚欢迎。
“我听见里面水哗哗的声音,就知道……”谈岳吞吞吐吐地说。
汪碧茹的脸有点红。
谈岳看到了汪碧茹脸上的变化,就不再言语,向里面走了两步,把鲜艳欲滴的玫瑰放在香几旁的花瓶内,又歪着头看了看,伸手把几朵花扶匀称了,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
汪碧茹坐到沙发上,低着头,看着地板,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谈岳见汪碧茹不理他,脸上有点尴尬。他挪了挪椅子,说:“碧茹,我来请你去看戏,大华大戏院,《三岔口》,京剧,你喜欢看的……”
“谈岳。上次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就不要再找我了。”汪碧茹打断他。
“碧茹。我哪点做的不对,你说啊。你不说,我心里不好受。”
“你不要瞎想。你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要说不对,倒是我可能做得不对。”她顿了顿,“我就是觉得我们不大合适。”
汪碧茹说的是实话。她从心里觉得谈岳是一个不错的人。可是,他不是她喜欢的、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类型的男人。她对他没有感觉了,她的心已不在他身上了。她只觉得谈岳像一个同学,一个关系好的同学。
“什么不大合适?我觉得我们很合适!我……”谈岳激动起来。他念念不忘和汪碧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他舍不得放弃对她的感情。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比较糊涂。而理智,他现在已经根本不知道有这个词了。
“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走吧,